原來,趙老先生的老友韓重是城中鴻鵠書院的先生。多年前他的至交好友魏先生夫妻因為出門探親路遇惡徒,不幸身亡。沒想到親戚們卻只盯著他們留下的家財卻不想收養他們的幼子。韓先生一怒之下上門求了一位做官的同窗,保下了好友的幼子和家產,然后親自帶在身邊教養長大,因此多年未曾娶妻,和孩子兩人情同父子。如今那孩子也有一十八歲了,名字喚作魏志賢,小字安之,就在書院里讀書,去年已經考取了秀才,再有兩年多還要去花都大考。韓先生眼見自己的得意弟子年紀大了,卻還沒有說親,就托了諸多好友,幫忙暗暗留意合適的女子,于是,今日趙老先生就上了門。
木艾開始聽說男方是孤兒眼里就有喜色,再聽說韓先生為了教養好友幼子多年未曾娶妻,心中又十分佩服,不過,聽到最后,她又遲疑了。
這魏秀才的條件確實不錯,而且按照趙老先生的說法,將來恐怕還會順利進入官場為官。但是正因為如此,她反倒生出了抵觸和懷疑,自家栓栓雖然善良伶俐,長得也清秀端莊,能寫會算,刺繡廚活都精通,但是,說到底身份還是個農家閨女,如果配個殷實的農家,或者小富的商賈之家,身份相當,有自己幫襯著,以后也絕對不會受委屈。
但是,這魏秀才不論只看現在還是將來,都是前程無量的人物,怎么看都門不當戶不對,這趙老先生上門提親的緣由就有些值得思量了。
木艾淡淡一笑,說道,“如此說來,這韓老先生的高義實在讓妾身佩服,魏秀才也著實是個人才。不過,趙老先生,我們府上只是農家小戶,是否有些太過高攀了?”
趙老先生知道這女子是心里有了疑慮,索性也不繞彎子,直接說了緣由,“夫人莫怪,前些日子老夫曾在貴府門前和溫老兄喝茶閑話,聽一小廝用了一句口訣就極容易的算出了一筆賬,當時十分驚奇,后來又有一日,更是隱隱聽院子里傳出孩童的讀書聲,那似乎是首賦詩,格式極怪,但是聽上去卻極流暢,韻意深刻,一時見獵心喜,就私下記在了心里。前日去城里拜訪韓家老友時一起討論了半日,他也贊道,能寫出這樣詩句的人,一定是品格極高尚的隱士之人。如果老夫猜測不錯的話,這怪賦和口訣都應該出自夫人之手。如此想來,夫人親自帶在身邊教養的妹子,品行應該也是不會錯的。而安之將來一旦成為夫人的妹婿,偶爾得些提點,也必定會對功課大有進益。”
木艾沉默喝著茶,心里有些好笑,沒想到自己居然也當了把文壇大盜。她當初是因為衛肖兩家把孩子送到她這里,她實在不知道要教授些什么,所以,考慮著這個時空是從三國后分裂的異時空,一定沒有唐詩宋詞,于是就抱了一本唐詩宋詞集,每日挑出一首教給幾個孩子。當然那些涉及到男女相思的詞句是不能教的。
趙老先生在院外聽到的那首一定是前些日子孩子們背誦的那首《陋室銘》,劉禹錫的大作。辛巴那日出奇的乖巧,背誦的十分流暢,自己為了激勵他更好學,就讓他領讀了一遍,把胖小子驕傲得一直揚著小腦袋,聲音也極響亮,連帶著孩子們都比賽似地,一個比一個更大聲,這才傳到院外趙老先生聽去的吧。
“趙老先生謬贊了,那口訣和詩句都是妾身家鄉那里很偉大的一位文人所作,妾身只是拾人牙慧罷了。如果將來妾身幼妹真與魏秀才有緣,默寫一些給他做個參考倒也無妨。不過,趙老先生除了這些緣由,恐怕還是未盡全言吧,比如,妾身那已經成為安國侯世子的義兄。”
趙老先生哈哈一笑,眼里不但沒有半點兒被揭破心思的窘迫,反倒滿是贊賞,“仙夫人果然當真如外人所傳一般是不輸男子的奇女子,不錯,官場黑暗,安之縱使才學出眾,若沒有勢力支持也定是難以出頭的。就像我和我那韓老友一樣,空有滿腹經綸,也只能對月長嘆。安之是我們一干老友的希望,我們未盡的心愿,都指望在他身上實現。所以,與你們府上結緣,不但為他娶了位賢惠的好妻子,也得到了強大的助力,實在是一舉兩得。”
其實,從本心上來說,木艾一直覺得婚姻應該是建立在愛的基礎上,其余現實條件都不重要,趙老先生說的那些緣由,多是利益糾葛,她心里十分不喜,幾次想要一口拒絕。
可是轉念想想,又壓下了這個念頭。這里畢竟不是現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幾對兒夫妻是相愛之后才成親的,而且這趙老先生和韓老先生能夠明言,上門提親的一大半原因是為了借勢,就已經算作是坦誠了。
再者說,反過來想想,只要那魏書生一日需要借助自家的勢力,他就不敢讓栓栓受委屈。
最重要的是,她舍不得錯過條件這般合適的一個男子,前些日子她替栓栓暗中相看的那些人,家境還好,識字也有手藝,卻都在生活細節上讓她難以忍受,有一個似乎氣管不好,一邊吃飯一邊就把痰吐在身旁,她想象不出,被自己養得那般端莊美麗,落落大方的妹妹,對著這樣一個粗鄙的夫婿要怎樣吃得進飯去。
而魏秀才自小無父無母,就算有義父在,栓栓嫁過去以后,礙于禮教,那老爺子也不至于像婆婆一樣刁難兒媳。他又有家產,有才學,生活習性不會太過不堪。
這樣一想,她心里就有些松動了,但她卻不想讓趙老先生覺得這親事說的太過順利,老話說的好,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就不珍惜,更何況在外人眼里,自家還算是高攀,就更不能急巴巴的立刻應下了。
木艾挑眉微微一笑,“恕妾身直言,老先生也知道我在城里有鋪子,所以,也算半個生意人。生意人講究的是有進有出,付出的銀子要拿到同等價值的貨品。而剛才老先生說的緣由,其實都是人魏秀才那方出發的,一旦這親事成了,魏秀才會得到一位賢惠的妻子,對功課也有進益,對以后的官途也有幫助。可是,老先生,妾身半點兒也沒有聽到這門親事里,妾身的幼妹會有什么益處,難道高攀到了一位秀才,未來有可能成為官夫人,就該歡喜的一口應下?
趙老先生端著手里的茶杯,臉色變換,極是精彩。他是一個讀書人,傳統觀念極重,在他看來,一個農家女子,能嫁個讀書人,并且將來還能做官夫人的機會,放到誰家都會歡喜的一口應下。可是,現在聽仙夫人的話音兒,是被拒絕了?!
其實也怪他腦子太過僵硬,只驕傲于自己不說假話,坦誠相告的品格。卻忘記了他面對的一府主母本就是個奇女子,自然和普通女子的想法不同。她更注重的是,她的幼妹將來的夫君人品如何,會不會真心疼愛妻子,會不會能護得妻子衣食無憂。至于是否有個多高的地位,那都不重要。而他卻極少提到魏秀才本人如何,反倒一直在說,成了親,魏秀才會得到什么好處。豈不是,完全背道而馳了。
木艾也不理會他如何驚疑,喝口茶潤潤嗓子,繼續說道,“老先生您一生鉆研學問,典籍經注無一不熟。可是,對與女子之心,老先生卻是不懂。有句話叫做,悔教夫婿覓封侯。說的就是但凡女子,心里無不希望能找個體貼知心的夫婿,能與她一起衣食無憂,平安喜樂過日子就好。不管喜悲,隨時都有人可以依靠分享。而夫婿的官位越高,權勢越大,就越忙碌,有時候因為一些利益糾葛,甚至還會委屈自己的妻子。所以,聰明的女子,擇婿更看重人品。我那小幼妹從小喪母,吃了很多辛苦,我也更希望她能找個知冷知暖的夫婿。至于錢財名利,也許說的狂妄點兒,我們府上還不缺。”
趙老先生雖然讀書讀得腦子有些愚,畢竟沒有傻透氣。聽木艾說了這么多,也終于想明白,他剛才過于篤定的態度,讓人家心里生了抵觸。細想想,如果人家女孩真不在意官夫人的位置,自己這方確實得到的實惠較多。也可以說,自己這方是在為了安之的前程,在求娶人家的妹妹。那么相應的,姿態就要放低些。
老爺子越想越有些臉紅,用力咳了咳,微帶訕訕的說道,“仙夫人說的有道理,老夫第一次說親,口舌實在笨拙,如果哪里有不當之處,還望夫人莫要見怪。不過,安之那孩子學業極好,性情寬和,待人摯誠,又十分孝順,老夫敢保,他絕對是個難得的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