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一聞言忙打開手中字條,內容大致與竹香說的一樣,尤其注明幾字:昨日傍晚時分,下落不明。
短短幾行字,元初一瞬間便已看了幾遍,但她仍是看著,腦中飛速地想著,蕊沁的失蹤究竟是什么原因?胡士恩不是她元初一,就算發現自己被人算計頂多也是把人趕走了事,絕不會讓那人平白消失,那么,就是她自行離去了?可她為什么要走?這個計劃對她而言并沒有壞處,況且她的賣身契還在菊香手中,家奴私逃是要獲罪的,究竟是什么值得她這樣做?
“那個蕊沁,有家人嗎?”元初一眉頭緊皺,抬頭看向竹香,才發覺自己問錯了人,當下沉聲道:“隨我去菊香那。”說罷她轉向戚步君,“五叔,你回去歇著吧,我還得出去一趟。”
戚步君在旁邊雖只聽到一言半語,但聽到“胡士恩”三字時多少也明白了些,又見元初一焦急的樣子,便問道:“失蹤這人很重要?”
元初一心情不佳地道:“也不是多么重要,不過這個局我布了將近一月,她現在失蹤,豈不是要我前功盡棄?”
“別著急。”戚步君想了想,“她臨陣脫逃,就算忙著把她找回來,她也未必會聽話繼續將計劃進行下去。”
元初一更加氣憤,但不能否認,戚步君說得對。
“所以你還是好好休息,想一想還有沒有別的什么辦法,唔……”
看著戚步君低頭苦思的模樣,元初一輕笑,朝竹香擺了擺手,“你去告訴菊香,讓她抓緊找人,找著了也不用送回胡士恩身邊了,那丫頭與咱們離了心,不能再用了。”
竹香應了一聲,元初一又吁出口氣,冷聲道:“再告訴她,以后辦事穩妥一點,她手底下的人,居然還能出這么大的紕漏!”
竹香沒有遲疑,馬上去了,元初一壓下心中的惱意,笑著與戚步君道:“別費神了,這種齷齪事還是讓我來想吧,
戚步君笑了笑,伸手拈去元初一肩頭附著的一片樹葉,拿在手中轉了轉,“真希望我能幫到你。”
元初一淺笑道:“那就幫我去找信伯,其他的事我來辦,這次,我不僅要保住賭場,還要讓公公心甘情愿地轉做正行!”
戚步君凝視著元初一,看著眼前女子柳眉如黛,秀目長睫,一張白凈秀麗的臉龐雖有惱色,更多的卻是自信堅定之意,明明才受打擊,轉眼便能重整心情,這是多少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情!略有感嘆,他點頭輕笑,“放心。”
戚步君辦事,元初一是一百個放心的,她就暫將賭場的事放在一邊,專心致志地琢磨對付胡士恩的辦法,倒也不是沒招,不過不是所需時間太長,就是有時效性,威脅一解除,人家照樣能把老爺子踢出書院,要是那樣,還不如這事壓根就沒辦成。
還有注資合香居的事,現在根本是在空口白話,合作還是沒影的事,眼下老爺子對行當起了興趣,得趁熱確定才行。元初一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先去找韓裴,畢竟還是轉行的事比較重要。
于是第二天一早,元初一便讓竹香去給韓裴送貼子,請他吃飯。
竹香便找了張貼子,研了墨,正打算動筆,又問:“少夫人,韓公子往在何處?”
元初一打了個哈欠,“去問衛四。”衛四因為何全受傷一直心中愧疚,常常念叨要去探傷,估計已經找到他們的住處了。
“約在哪里?”竹香的筆尖稍頓,“盼君樓?”
元初一想了想,“香滿堂吧,酉時初刻。”前兩天她剛在盼君樓前面表演了一場被捉奸的戲碼,現在對那地方有心理陰影。
竹香很快寫好了貼子,元初一看過后便讓她去了,自己則換上男裝去了賭場。
這么久沒來賭場,元初一還真有些懷念,不過一天下來,她竟忙得連午飯都無暇吃,盡給葉彥善后了。
看著眼前寫著人員安排的冊子,元初一心中大罵葉彥小人無用,青龍賭場籌備這么久,準備的不只只是豪華的裝飾與布置,還有人力分配,她自信賭場內人員安排得十分到位,就算暫時無人指揮,也都各司其職不會出什么亂子,可葉彥接手月余,竟將人員調動得亂七八糟,雖然他的用意是安插自己人,但如此胡來,不僅使人員無法發揮自己的長處,賭場的運作效率也大大降低了。
所以說,就算葉彥對葉家再忠心,他也是必須要離開賭場的!
元初一“啪”地一聲合上翻看的冊子,長長緩緩地吸了口氣,咬著牙說:“全叔,以后但凡有人員調動,沒我的親口吩咐,不必執行。”
全叔點頭稱是,元初一站起身來,“我有點事要出去,一會回來。”眼看酉時將到,她不能再耽擱了。
對于韓裴,元初一是有些感謝的,不止因為他曾送她回家,還因為之前種種意外誤會,他頂多是默不做聲不理人,從無指責埋怨,還有何全那事,她也該負點責任的。
想到何全,元初一掀開車簾朝衛四道:“你給何全送過藥了?”
衛四點點頭,“不止給送了藥,我哥也去看過了。”
元初一莫名地道:“衛三去替你道歉?”
衛四搖頭,“我哥說找大夫還得花錢,他就會接骨,他以前學過。”
元初一不吱聲了,她想著要不要買點補品什么的給何全捎去,這哥倆,太坑人了!
馬車一路駛到香滿堂,元初一讓竹香和衛四都在樓下等著,自己上了樓,去了定好的雅間。
韓裴還沒到,元初一便叫來小二先行點菜,整整二十四道大菜,包含的不止是對韓裴的感激,還有對何全的歉疚。
又過了一會,韓裴如約而至,穿著百年不變的一襲青衣。
元初一笑著起身,因身著男裝,便拱手相迎,“多謝韓兄賞臉。”
韓裴也笑了笑,笑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濃重持久,眼中卻是一片清明,他抬手回禮,然后坐到元初一對面。
元初一跟著坐下,突然失笑,“我們這么多次碰面,這次大概是最正常的一回。”
韓裴聞言莞爾,微微的笑意滲到他眉目間去,“多謝葉夫人設宴相待了。”
元初一擺擺手,“我們呢,說生不生,說熟不熟,相互都見過對方最狼狽的樣子,所以就不要客氣了。”
韓裴想了想,臉上笑意斂下了些,元初一本以為他不同意自己的說法,卻發現他雖然不再微笑,卻因此更顯自然隨意,好像他天生就該是這副清美淡泊的模樣。
同樣的干凈清澈,元初一不禁拿他與戚步君相比較,如果說戚步君像雨后初晴時的藍天一樣清朗透目,那韓裴就是天亮時映著晨曦的一抹淡青,一個平易近人,讓人心情舒暢;一個看似就在眼前,伸手卻發現遠不可及。
“對了,何全的傷勢如何?”元初一問得有些忐忑。
韓裴的回答卻大出她的意料,“我此次前來,便是要感謝夫人派去的大夫,經他接過骨后,何全感覺好多了,我想再過個一兩天就把他送到趙叔處休養。”
元初一抿了抿唇,又倒了杯水潤了潤嗓子,“那個大夫……隨便找的,你最好再請個大夫看看。”她最后還是決定不告訴韓裴真相了,以免他受打擊。
韓裴點頭道謝,猶豫一下,從腰間拿出一樣東西,“夫人請收下吧。”
看清那東西,元初一微愕,遲疑地將之拿起,細細打量。
那是一個香囊,只有元初一的半個巴掌大小,作荷花狀,能看到的地方俱是刺繡而成,粉白荷瓣重重疊疊,小小的一朵,盛開在手中。
真是精致。元初一翻來覆去地看了半晌,又嗅到香囊中隱隱透著濃馥的香味,味道也很特別,雖然濃郁,卻不會嗆鼻,是一種持久不散、始終繚繞的香氣。
長長地吸了口氣,深至肺腑的芬芳氣息讓元初一頓覺心頭因家事產生的煩躁減輕不少。
“為什么送我這個?”她似笑非笑地看著韓裴,打趣道:“香囊可不是隨便就能送出去的東西。”
韓裴目中的疑惑只維持了一瞬,便有了悟,他的眉尖微不可察地擰了一下,元初頓時一大笑,“逗你的,知道你是賣香料的,只有這東西吧,真沒誠意。”
韓裴漂亮的雙唇動了動,卻終是沒為自己辯解,靜靜地看小二左一道右一道地上菜。
二十四道大菜好一會才全部上齊,整整擺滿了三張桌子,韓裴終于目露訝色,抬頭道:“太多了。”
元初一笑道:“又不用你花錢,怕什么。”
韓裴又不言語了,元初一倒也明白他就是這么個性子,并非真的不愛理人,也就隨他去,自己研究了那個香囊半天,嘆了口氣,“謝謝你了,東西不錯,只是我用不上。”
為何?
韓裴沒說話,目光中卻傳達著這個意思,元初一無奈地將香囊放下,整了整身上的男裝,“你看我這樣子,哪里像個女人?”別說她在外穿男裝時不帶任何飾品,就連在家換回女裝,也盡可能少地往身上添東西,就是怕一旦習慣了,穿著男裝時也忘了換下女子飾物,出門惹人嘲笑。
韓裴看著元初一,從發式到衣著,打量良久,輕輕緩緩地反問:“哪里不像了?”
元初一眨了眨眼,沒有回答。
“其實我這次找你……”半晌過后,元初一才又開口,“想問問你合香居的事。”
韓裴的眉稍動了動,“想知道什么?”
“方家同意繼續與何家合伙了么?”
“沒有。”韓裴回答時神色不變,好像沒有注資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將何全送到趙叔家我就回桐城了。”
“那生意呢?不談了?”元初一自覺大有希望,開門見山地道:“你回去無非也就是與東家商量另尋投資,別麻煩了,與我合作吧,方家出多少錢,我葉家只多不少。”
元初一自信滿滿地說出這番話,她等著韓裴喜出望外,誰知等了半天,韓裴搖了搖頭,“不。”
元初一真懷疑自己聽錯了,她瞇了瞇眼睛,“不?”
韓裴毫不避忌地直視她,“公事與私交不可混為一談,葉府財資雄厚,但……”他微微停頓,總算沒讓自己說得過于直白,“夫人可還記得,你我恩怨因何而起?”
元初一怎會忘了呢?她無語地盯著韓裴,倒也服他如此直言不諱而不找各種借口,殊不知這已經是他斟酌過的拒絕了。
元初一沉默了好半天,她本以為自己手到擒來,倒忘了眼前這廝是個“道不同不相為謀”的主,她看了看手邊的香囊,緩了口氣,“我聽說方家那敗家子之所以回絕你,是因為看到你與我在畫舫上‘相從過密’。”
韓裴沒有說話,算是默認,同時眼中帶著微微的一點好奇,好奇元初一怎會知道這個。
其實元初一也是和葉真閑聊的時候聽說的,那時他們的關系還不像現在這么僵。
“所以,”元初一掛上笑容,“既然事情因我而失敗,為了以示負責,我也應該頂替方家,與何家合作。”
韓裴定定地看了元初一一會,還是淡淡的神情,但似乎嘆了口氣,“方家之所以拒絕……是因為,方家少爺與我有些誤會。”他停頓半晌,“與你無關。”
世上還有比這更讓人難堪的嗎?元初一和他瞪了半天眼睛,將那香囊攥在手里越捏越緊,她干巴巴地道:“我們很有誠意,葉家正考慮結束賭場生意轉做正行,這么一大筆資金,你豈有錯過的道理?”
韓裴仍是從從容容的,不再回答,意思卻十分清楚。
剛剛的好心情一掃而空,元初一點著頭,“好,反正你不過是何家的一個管家,估計也決定不了這么重要的事,我這就去桐城,找你們東家談!”
“現在的合香居……”韓裴還是很給面子地措了下辭,“基本由韓某負責。”說罷他盯著元初一捏得泛白的指尖,提醒道:“香囊,變形了。”
元初一幾欲內傷,攥緊了香囊“砰”地敲了下桌子,沉著臉道:“我樂意!”說罷她起身,在吐血之前離開了香滿堂。
韓裴坐在原處,看著滿桌絲毫未動的酒菜,眼中微現惋惜,他站起身,正要跟著離去,小二推門進來,滿臉陪笑,“這位爺,元掌柜在小店并無帳單,此次酒錢……爺是用現銀還是銀票?”
韓裴默默地看了那小二半天,又看看桌上的酒菜,最后,摸了摸自己腰間……
“都給我……包起來!”
有點咬牙切齒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