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一不想跟自己過不去,她只猶豫了一下子就彎身鉆進馬車就地坐下,并招呼梅香快點進來。
這輛馬車小巧精致,車廂內也不太寬敞,布置更是簡單,只有一幾一座緊緊相靠,一盞燭光攏在幾上固定的鏤空鐵罩之中,偶有閃爍,讓這不大的空間倍顯溫暖。
韓裴一直沒有說話,回身自座椅下拿出一件蓑衣,還不待他有下一步動作,便聽元初一聲音不大卻堅定地道:“休想用一件蓑衣打發我們,回城之前我絕不下車!”
韓裴抬眼,見元初一發髻凌亂,發絲被雨水浸透,一些水珠正順著她的鬢發滑落下來,滴到她沒一處干爽的衣服上。現在的元初一看來簡直慘不忍睹,可她目光灼灼地坐在那里,腰桿挺直,下頷微抬,像要跟誰比個兒似的。
“那你大概要坐上一夜了。”韓裴將蓑衣披到身上,又拿了個斗笠,躬身出了車廂。
“坐椅下面的箱子里有衣服。”韓裴溫醇的嗓音再次從簾外傳來,伴隨著傾盆雨聲與陣陣雷鳴。
元初一還有點愣神,腦子里不期然地現出一句話,就是以什么人之心度什么人之腹那句。
當然她絕不承認自己是那什么人!
梅香從箱子里找到兩件衣服,普通的質地,簡單干凈,都是青色,元初一記得剛剛韓裴穿的衣服也是青色的。
“真單調。”元初一讓梅香擋在車簾處,這才脫下外衣。她的衣服基本上里外全都濕了,但出于安全與方便考慮,貼身的衣物元初一還是穿在身上,只換了外衣,雖然不太好受,但與剛剛相比,已經讓她倍感舒適了。
其實要講避嫌,元初一是不應該穿其他男人的衣物的,可若懂得委屈自己,她就不是元初一了。
上輩子她委屈夠了。
系好衣帶,元初一站到車簾處,示意梅香換衣服。因為車廂內空間有限,元初一的頭不得不低著,剛一低下,鼻中便飄入一股淡淡的、似有若無的松枝香味。她將胳膊抬到鼻下,使勁聞了聞,果然是這衣服的味道。
還挺好聞。
“換好了么?”一刻鐘后,韓裴的聲音再度響起。
梅香過去將車簾掀開一些,請韓裴進來。
韓裴將蓑衣斗笠交給元初一的車夫,這才回到車廂之中。
元初一坐在椅上,偏著頭,正擰著打散的濕發,絲毫沒有讓坐的意思。她的意思是,既然已經結了梁子,又沒有化解,就不要假裝和善,粉飾太平了。
韓裴也不在意,在靠近車簾的地方坐了,朝外面道:“走吧。”
馬車動了一下,跟著慢慢加速,可一直是中速前進,根本沒有盡快趕回城的意思。
“是不是該快一點?”元初一“善意”地提醒,“再晚的話城門就關了。”
韓裴瞥她一眼,淡淡地道:“我們不回城。”
元初一停下撥弄頭發的手,有些詫異地望著韓裴那雙清亮的眼眸,“什么意思?”
“雨勢太大,我們就近找間農舍,明早再回城。”韓裴答得毫無壓力。
元初一真想把他踢出去!
“這車漏雨嗎?”到底有什么理由不趕回城里去,反而要在外頭借宿?
看得出來,韓裴并不想回答她,可見元初一始終沒想到原因,他只能開口,“雨太大,城門應該會提前關閉。”哪怕只提前一刻鐘,他們也趕不及進城。
“從沒聽說過!”此刻的元初一對回城已經有了一種異樣的執著,她弄成這樣,不就是想早點回城么!“我一定,要回去!現在!”
韓裴可以不理她的,可架不住元初一眼睛里的小火苗跳個不停,還有遇風見漲之勢,韓裴想了想,朝外吩咐道:“回城吧。”
吩咐完,韓裴便靠在車廂上閉目養神。車內的燭光隨著馬車行進不斷閃動,元初一也看不清他是不是真的睡著了,雖然他有借此劃清界限之嫌,不過他肯讓步總算是給了面子。沉默一陣之后,元初一清了清嗓子,“你是哪個府上的管家?回城之后,我親自去府上致謝。”
韓裴沒有睜眼,雙唇輕啟,“不必。”
剛剛產生的丁點好感又要消失了,元初一挑挑眉稍,“你在后悔追上我們?如果早知道是我,你不會出手相助,是不是?”
韓裴總算睜了眼,面色無波地道:“如果你們的馬車沒有一直朝樹林方向走,不論是誰我都不會管的。”
也就是說,他之所以追上去,是怕有人遭雷劈。
“當然,我也想看看到底是誰乘著那輛馬車,一定……很涼快。”
元初一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動兩下,如果不是韓裴正色相對,她一定認為這是在幸災樂禍。
“嗯?”元初一正想轉移話題,不經意在座椅上摸到一樣東西,拎到眼前,“這個……”陳舊、粗糙,竟是那條編了銅錢的絡子。她瞪大了眼睛,“你竟然撈上來了?”
韓裴立時伸出手,“還給我。”這絡子本放在小幾上,大概是馬車顛簸,掉到了座椅上。
看他緊張起來,元初一失笑,“放心,我報過仇了,不會再丟一次。”說著她將絡子朝韓裴的方向拋去,“我真好奇……”
元初一發誓,她是真好奇這絡子的來歷,而并非……怎么說呢?一切只能歸結于命運的安排,馬車在絡子拋出的瞬間猛地顛簸一下,韓裴又是坐在出口附近……反正等大家重新坐穩,絡子早就不知所蹤了。
元初一是看著那絡子落地后又突破左搖右擺的車簾彈出車廂的,然后她選擇向葉瑾娘致敬。她揪過自己原來的濕衣,胡亂地搓著濺在上面的泥點——那一刻,她也無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