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時衣
小冬描完最后一劃放下筆,抽開剛才描的那張紙。細白透亮的清云紙上頭是一張牡丹圖,花瓣鋪卷豐潤。
胡氏笑著推開門:“郡主,瞧誰來了?”
小冬轉過頭來,秦烈站在門邊,朝她微微一笑。
“你怎么來了?”
秦烈一本正經:“來見世面。我還從來沒洗過溫泉呢。”
小冬一怔,噗哧一聲笑了。胡氏微笑著退了兩步,將門關了起來。
小冬拉著他手走到窗邊坐下:“你的事不忙?”
“要忙的話天天都忙,那是永遠也忙不完的。”秦烈笑著,唇在她額角輕輕蹭了下:“剛才進來時被好一通盤問。”
“皇上在這里,就是這樣。誰讓你正好趕上了。我住的這還是別院呢,越往后去越是森嚴。”
他額角的頭發都汗濕了,小冬遞過帕子,秦烈卻把臉朝前探探,笑著看她,小冬便順手替他將汗擦了。
“雖然天氣暖和起來了,可是你也別這么不拿自己當回事兒。出這么些汗,你是一路騎馬過來的?吃了午飯沒有?”
秦烈摸摸肚子:“路上就喝了兩口水。”
小冬白他一眼,喚人進來準備飯食。
“別忙活了,有什么方便的墊兩口就行,反正要不了一個時辰就吃晚飯了。”
紅芙端了兩樣點心和一壺茶進來,秦烈風卷殘云一般,轉眼就把點心吃了大半盤。
每次看他吃東西,都讓人覺得特別有食欲。
小冬笑吟吟的也拿了一個芝麻餅吃,提起壺來給秦烈斟上茶。
“慢些吃,別吃太多了,不然晚飯怎么辦?”
“你這兩天過的怎么樣?”
“挺好的。”小冬皺了下鼻子:“就是皇上一來,沒那么松快了。四姐姐六姐姐也拘束起來了。今天早上去請過安,原來說今天想去后山虎躍泉的別館的,她們不去,我一個人去也沒意思。”
“嗯,今天晚了,要不明天我陪你去?”
小冬笑著點點頭:“好。虎躍泉的水比這里的還舒服,那里有好幾個小池子,早先我曾經去過一回。咱們可以在那里住一晚,第二天再回來。”
雖然秦烈來了小冬很高興,可是高興之余也覺得有點奇怪。
秦烈當時送她過來,也只送到半路。小冬也不是那種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要把丈夫拴在裙帶上的女子。她打算在這里清閑幾天,還讓人回京城去把她想看卻沒帶來的兩本書給拿了來。
秦烈來得突兀,小冬驚喜之后有些疑惑。
就算秦烈想讓她高興一下,也不用這么快馬加鞭的過來,把自己趕成這個樣子,這不是他一貫處事的風格。再說小冬捎話回去要的書和其他東西,也沒有給帶來。
難道是有什么事?
小冬微微一驚,隨即否決了這個想法。要真是王府有事需要她回去,秦烈肯定會直接告訴她了。現在看他的神情,顯然京里是沒事的。
那……難道是不放心她?
可是一開始她和四公主她們同來的時候,也沒見安王和秦烈不放心。
——而現在,皇帝來了,秦烈也就緊趕慢趕的到了。
秦烈說:“一身是汗,我先洗一洗。”
小冬笑了:“這里別的不多,就是水多池子多。我這院子里就有一個,喏,就從這邊過去,一拐彎就是。你沒帶替換的衣裳來吧?我吩咐人替你找去。”
秦烈卻拉著她的手:“你陪我過去。”
小冬臉微微一熱,被秦烈半拉半抱的往后頭走。她擔心讓人看見,可是不知是不是巧合,還是旁人太有眼色,這一路上竟然一個人也沒遇見。
溫熱的泉水由石雕的金魚嘴中吐出來,這池子不算大,可是也能容三五個人綽綽有余。秦烈三下兩下扯脫腰帶拉開衣襟,小冬站在一旁抿著嘴。
秦烈一腳已經踏進池子里了,回頭對她伸出手:“下來吧。”
小冬退了一步,笑著搖了搖頭:“你泡會兒吧,能解乏的,我去泡茶。”
秦烈也沒有勉強,靠著池沿坐了下去。
小冬端了茶回來,秦烈的頭微斜著靠在池子沿上,似乎是睡著了。
小冬放下茶壺,俯下身來。
她的手還沒碰著秦烈的臉,秦烈眼沒睜,懶洋洋的低聲說:“我醒著。”
“你睡會兒養養神,飯好了我叫你。”
秦烈搖了搖頭:“我不累。就是這兩天沒睡好。也不知怎么了,平時你在家里,睡覺我覺得束手束腳的,怕壓著你踢著你。你不在家,我一個人睡榻上,怎么都不踏實,橫著也不行,豎著也不行,總覺得腿腳擺的不是地方……”
原來他也是這種感覺?
小冬頓時覺得心理平衡了。
唔,不過平衡,還有點淡淡的甜蜜。
他們習慣了彼此的存在,反而找不回成親前一個人過日子的感覺了。
小冬脫了鞋襪,坐在池邊上。她的腳生得細巧,象是嫩嫩的剛去了殼的白菱角。她輕輕踢水,飛起的水珠濺到秦烈的臉上,他轉頭笑了笑,忽然伸手抓住小冬的腳,一個用力,小冬驚叫一聲,撲通一聲掉進了池子里。
水花四濺——
其實池水并不深,站著的話也只到小冬的胸前。可是小冬這一下摔得結實,等她攀著秦烈站穩了腳,已經徹底濕透了。發髻半散,濕淋淋地朝下淌水,衣裳緊緊的貼在了身上,輕柔的絲絹吸飽了水,變得透明而沉重。
“你……”太過份了……
秦烈的唇熱烈地貼了過來,把她沒說出口的抱怨全堵個了結實。
“……天,天還亮著的……”
秦烈兩手忙著:“一會兒就黑了……”
唔……
等小冬醒過神來的時候,天的確已經黑了。
康泉這里地勢高,星星也顯得比京城要明亮得多。從窗子望出去,山邊星星點點的燈火與頭頂閃爍璨燦的星子似乎交疊在了一起,讓人分不出哪是星,哪是燈。
行宮里開飯是有定時的,胡氏將他們倆的飯留起來,現在吃還是溫的。熬得粘粘的小米粥,金黃噴香,就著翠綠小白菜和的酸涼開胃的腌筍絲,小冬喝了兩碗還意猶未盡。她摸摸已經飽實的肚子,忽然想起……今天的好胃口,多半是因為剛才消耗得多……
撤了飯桌,端上來一盤桃子,一盤青梨。秦烈將桃子皮細細剝了,托著遞給小冬。
熟透的桃子散發著淡甜的果香,小冬咬了一口,覺得好象比前幾天吃的都要美味。
“再住兩天就回去吧。”秦烈的手指在小冬半披著的黑發中輕輕的耙梳了幾下。小冬的頭發軟軟細細的,還帶著濕潤溫暖的潮意。秦烈覺得自己簡直要上癮,一下又一下的,舍不得把手收回來。
“嗯。”小冬沒有問原因。
有的時候,小冬覺得,秦烈對她的了解,比她自己還要多,還要深。
他知道的事情也多。
比如,姚家的事情。
可是小冬幾次想從他嘴里問出來都沒成功。秦烈的口才也十分了得,每次說著說著就莫名的轉了方向,小冬聽得入神,得過后才能回過味來——得,又被牽著鼻子引到岔路上去了。
小冬有些出神,桃汁沾了一手都是,喚人端了水來洗手。
她有一種感覺。
很長時間以來,她身旁的人,共同在維護著一個秘密,這個秘密,與她有關。
這個秘密皇帝皇后知道,太后知道,安王知道,胡氏知道——現在看來,秦烈應該也知道。
與她有關,可是她卻不知道。
她不是不好奇。
但是,這些隱瞞她的人,更多的是愛她的人。
他們的隱瞞,一定……也是為了她好吧?
小冬晚上睡的特別踏實,沒有翻來覆去睡不著,也沒有一夜醒來數次。
早上她先醒過來。
秦烈還睡得正沉。
小冬趴在枕頭上仔細端詳他的臉。
秦烈的眉毛又黑又濃,鼻梁高挺,唇上下巴上冒出了細細的胡茬,看起來是淡青的顏色。
雖然顏色顯得沉穩而均勻,可是摸起卻象硬刷子一樣。小冬皮薄,耳鬢廝磨的時候,總被秦烈的胡茬扎得哇哇叫。
他的嘴唇卻長得很秀氣,這點象他娘。
小冬把他的五官一點一點的單看,又拼在一起琢磨。
外頭有人走動的聲音,天漸漸亮了起來。
時辰差不多了,該起了。
可是卻不想動彈。
再多賴一分是一分,多賴一刻是一刻。
“今兒霧大。”紅芙說:“離著十步都看不見人了。”
小冬拿著簪子挑胭脂,往窗外看了一眼。透過淡青的窗紗,外面確實一片朦朧不清。推開窗子,一縷一縷的白霧緩緩漫入窗里,象水流一樣,無聲而溫存。
這么大的霧,只怕不能去虎躍泉了。
真可惜,小冬還想讓秦烈看一看。
在遂州時候,秦烈特意帶小冬去山上看的那片瀑布和湖泊,美不勝收。虎躍泉的風景沒有那樣奇秀……可小冬也想和他一起,兩個人去那里待一天。
可是沒想到這樣不湊巧,霧太大了,山路難行。
小冬有些沮喪,秦烈反過來安慰她:“不要緊,明天未必有霧,咱們明天去也是一樣。”
大橙子病了一周多再去幼兒園,一切又回到了原點,繼續哭,就象第一天去的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