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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丘山,位于蘇州西北。相傳春秋之時,吳王夫差葬父于此,葬后三日,有白虎據于其上,故名之為虎丘。其山不甚高,而林密景美,風光佳絕,山中有虎丘塔矗于其巔,素有吳中第一名勝的美譽。時人有“到蘇州而不游虎丘,是為憾事”之說。
荼蘼與飛霜乘車同行,將話說開之后,飛霜對荼蘼自是敵意大減。荼蘼一心與飛霜交好,飛霜本也不是甚么刁鉆之人,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她在慚然之余,便對荼蘼愈加親熱。二人一路說笑,無需多時,已是直呼姓名。荼蘼想起不曾隨同一道上車的婉兒,便隨口提了一句。
飛霜一笑,答道:“婉兒原是我的丫鬟,她出身蘇州船戶。父母雙亡后,便賣身入了袁家。她對蘇州水道極為熟悉,又精擅操舟之術,每常我出門,總是由她操舟!”
荼蘼恍然笑道:“我初見她時,只以為是季二哥雇來的船女,卻不料她竟是你的丫鬟!”
飛霜莞爾,便又問起武昌的風土人情。荼蘼一一作答,二人說的倒也投機。正說的高興,馬車外頭卻傳來一聲輕吁,車身一震,已然停了下來。過不多久,車門上便傳來幾下輕叩,隨即響起婉兒清脆悅耳的聲音:“小姐、6小姐,虎丘已到了!”
飛霜答應著,便與荼蘼二人相偕下車。荼蘼下了車,隨意往后看了一眼,卻見一頂青色小轎正停在車后,顯然婉兒正是乘坐此轎一路過來的。她抬頭看天,忽而想起一事,便又拜托飛霜使人往怡園報信,說自己午時便在虎丘用飯,不趕回去了。
飛霜聽她這么一說,不覺一怔。她原以為荼蘼此來虎丘,早向季煊夫婦說明,此刻看她神情語氣,方知她竟是一時興起。心中也難免對荼蘼的動機生出幾分疑惑來。但這話她卻是不好當面提起,因召過婉兒,使她去對那車夫說了,令他回城報信。
那車夫受了令,便自駕了馬車,徑往城中報信去了。
這邊荼蘼與飛霜緩步上了虎丘山,婉兒便提了一只食盒緊緊跟在后頭。荼蘼放眼看去,但覺滿眼青青,古木森然。虎丘之地,原就有水環山,這日天氣又極晴好,山光水色,一時相映成趣。山間有一二飛檐隱然巖間樹梢,見其壯美。
時已深春,碧草茵茵,野花遍地,兩岸怪柳奇松,別有崛曲之態。
飛霜在蘇州多年,虎丘亦是常來之地,因隨手指點,信口道來。荼蘼在旁靜靜傾聽。不時問一二。眼見飛霜談吐溫爾,落落大方,舉手投足之間盡是大家風范,她心中也自安慰不已。二人一路漫步而行,滿目繁花佳樹,處處景致絕佳,只走到半山,飛霜面上已有潮紅之色,亦有些微喘。她身為袁家養女,這些年一直養尊處優,體力自是遠及不上荼蘼。
荼蘼看出她的疲憊,左右看了看,卻見上頭不遠處有亭翼然立于坡邊,便含笑抬手一指:“走了這半日,倒是有些累了,不若去那個亭歇上一歇罷!”
飛霜回眸看她一眼,見她面色如常,步履穩當,便知她是一心體貼自己,心中也不覺生出幾分暖意,因笑道:“那座亭名喚逐云,乃虎丘半山佳賞景之地!”
二人說著,便自舉步向上行去。逐云亭看著不遠,真走過去,卻也費了不少時間。二人在亭中坐定,婉兒忙取出食盒內的點心,放置在亭內的石桌上。因事出突然,二人都未準備太多,此刻取出的只是四樣精巧點心。擱在桌上色澤明麗,倒也好看。
荼蘼略動了兩塊點心,便放下了手中小叉,笑道:“到午時了,山上該有酒樓吧?”
飛霜笑道:“既來虎丘,豈有不吃素齋之理。虎丘禪院的齋菜,便在整個蘇州亦是極有名氣的,過一刻我們入了禪院,我便帶你去嘗嘗!”
荼蘼頷笑道:“說來可笑,我來蘇州已有些日了,但對蘇州卻還是一無所知!”
飛霜道:“可惜你過不幾日便要去了,否則我倒愿陪你往各處走走!”
荼蘼聞言不由一笑,隨口調侃道:“我若總扯著你四處游玩,有人怕是不肯饒我呢?”
飛霜先是一怔,迷惑的看她一眼,卻從她明凈如水的瞳眸之中看出明顯的戲謔,她立時恍悟過來,一張俏臉霎時便紅到耳根,瞪了荼蘼一眼,她微嗔的叫了一聲:“嫵兒!”
荼蘼撲哧一笑,站在一邊服侍的婉兒此刻也明白過來,因別過頭去偷笑不止。荼蘼笑了一回,眼見飛霜尷尬。畢竟笑道:“二哥為人極好,我堂兄每每提起,總是贊不絕口!”
飛霜默然了一刻,輕輕嘆了口氣,慢慢道:“嫵兒,其實……我并不是袁家的血脈……”
荼蘼沒想到她會提起這個,不覺微愕了一下。飛霜只以為她并不知曉自己的身世,因苦笑了一聲,又道:“說起來,此事也頗為蹊蹺。我本是京城孤女,早年因緣際會。入了季府……”她也并不隱瞞,便將昔日之事盡數說了出來。繼而輕嘆了一聲:“嫵兒怕是無緣見過季家小姐,那是真正的大家小姐,只是可惜……她四年前便已不在了!”
荼蘼深深看了她一眼,雖然飛霜并未明言,她卻可以從她略帶落寞的神情中明白的感覺到,飛霜的日,只怕并不如她所以為的那般美好。
稍稍猶疑了片刻,她還是問道:“袁家……待你還好么?”
飛霜訝異于她的單刀直入,有些尷尬的笑笑,道:“他們待我……自然是極好的!只是袁家乃是大家族,并不是只有我爹娘兩個的!”頓了一下,她拉過荼蘼的手,真誠道:“嫵兒,我今兒之所以同你說這個,只是想告訴你,竣廷……他……對我來說,非常之重要……”
她自幼被袁家長房收養,袁家富足,自然不會虧待了她。但她的養母阮夫人本已有了一一女,女兒又體弱,之所以收養她,只是希望能給自己的親生女兒帶來福運而已。因此對她雖然從來不曾虧待過,卻也遠稱不上疼愛。袁家其余人等,自然不將她放在眼中。
那些素性刁滑又有些體面的下人,是對她冷眼相看。好在她出身貧苦,性情乖覺,加之她來袁家不久,袁大小姐的身體竟也奇跡般的轉好了許多,阮夫人對她也就愈另眼相看。袁小姐學針黹女紅之時,琴棋書畫之事,亦讓她跟著一道學。
飛霜本就聰明,又肯吃苦,學起東西來,自比體弱的袁小姐要好。
雖是如此,她卻也謹慎的不敢表現出來。每每先生查點功課,她總表現的比袁小姐略差一些。因此多年下來,倒也一家和睦。只是她雖竭力克制,背地里,卻還總免不了受人白眼。
這種生活一直延續到她十六歲那一年。那一年,季竣廷自京城來。她還記得他,那個京城侯府的二少爺。他來的時候,整個袁家上下都對他極為恭敬。他還記得她,還特意向阮夫人要求見她。他甚至還帶了許多禮物給她,并告訴她,這些禮物都是他的妹妹送她的。
她記得那個侯府里的一切,還有那個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小姐。她來蘇州以后,那個少女每年總會記得遣人送她一份禮物,當然,禮物不止是送她一個人的。
那個少女說,她是她的夢中人……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神幽遠而滿蘊溫情,那種眼神深深刻在她心中。她或者并不知道,因為她一個荒誕無稽且沒來由的想法改變了一個貧苦少女的一生。
而她,一生也不能忘記她,雖然她早已不在了。
她打從心底由衷的感謝她,因為她,她能成為袁家的養女,也正是因為她是袁家的養女,今天,她能堂堂正正的站在他身邊,也不會因身份低賤而只能站在暗處看著他……
反過來說,也正是因為季竣廷,她能在袁家有如今的身份。上上下下,都因為季竣廷而不敢對她稍有輕視,便是她的養父母,也因此而對她愈加不同。
看了荼蘼一眼,她忽而有些恍惚,搖頭嘆了口氣,她真心道:“嫵兒,我總覺得,在你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氣質,讓人忍不住的想接近……”這種感覺,她早在見她第一面的時候,便有所察覺,也正是因此,她會對6嫵兒產生出一種沒來由的敵意與恐懼。
她其實是害怕6嫵兒的,因為害怕,所以會處處提防,忍不住加以試探……
荼蘼察覺出她的不對,卻并沒多說甚么,只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心中則在想著,自己今兒回去,或者該向季竣廷問一問這其中的緣由。朝飛霜展顏一笑,她正欲說話,卻忽而聽到一個熟悉的男聲音淡淡道:“蘇州虎丘,果真名不虛傳!”
荼蘼乍然聽了這個聲音,不由一震,險些沒自石凳上摔了下去,一張俏臉霎時雪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