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正是正月十六日。天氣晴好,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只是風有些大。荼蘼才剛出了院子,便見季竣廷迎面過來。她朝季竣廷笑笑:“今兒風大,二哥便陪我坐車罷!”
季竣廷稍一揚眉,旋即點頭笑道:“好!”
出了院子,外頭已有車在候著,季竣廷囑咐下人為明秀備了小轎,便陪了荼蘼上車。車內,早生了熏爐,兄妹二人坐定了,季竣廷才問道:“今兒怎么忽然想到去秦先生家中?”
荼蘼嘆了口氣,卻道:“二哥,我想見見冼清秋!”見季竣廷微微怔了一下,她便又道:“我原先是打算請三哥陪我出mén的,娘卻不許,只好委屈你了!”被人拒婚本就是一件頗失面子的事兒,她知道季竣廷如今雖早不放在心上了,但去熙國公府多少還是讓他有些不自在。
季竣廷略一思索,問道:“你是想通過冼清秋聯系南淵島么?”
荼蘼只得含糊的應了一聲,重生之事。實在過于匪夷所思,即使是對著最為親近的家人,她也不愿過早透露,季竣廷既已為她找好了理由,順水推舟的承認自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季竣廷沉yín了一刻,慢慢道:“荼蘼,若你最終嫁給了肅親王,那……”
“我們的計劃依然照舊!”荼蘼想也不想的截斷了他的話:“二哥,人常說有備無患,又說手內有錢好辦事,朝中有人好做官,既然我們兩者兼備,何不為自家留條后路!”
季竣廷笑道:“罷了,你也不必勸我,我只是擔心你將來事務繁多,顧不上這些而已!”
荼蘼微微苦笑,事務繁多,可不是么,無論嫁給林培之還是林垣馳,她的將來想來都不會平平順順,清清閑閑。無論是皇宮還是南淵島的日子,都有太多的事情等著她去面對。
季竣廷輕輕拍了拍她的纖手,柔聲道:“荼蘼,有時候二哥總是覺得,你想的太多了!”
對于這句話,荼蘼只能生澀的一笑。馬車碌碌而行,很快便已到了秦家。明秀匆匆出了小轎。伸手來攙荼蘼下車。車簾才剛揭起,荼蘼便見秦槐夫婦笑yínyín的迎了上來。她匆匆下車,與二人寒暄幾句,這才一同入內。秦槐夫婦領著兄妹二人一路進了內院,在小花廳里坐下,又使人送了茶來,荼蘼這才問起怎么不見秦甫生,可是又當值。
原來秦甫生的妻子早些年也已過世了,如今家中早已由秦槐的妻子掌家,秦甫生是早不問事了。秦槐有些不自在的覷了季竣廷一眼,這才說道:“這幾日宮中倒不當值,只是嘉铘長公主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皇上甚是心焦,便令父親長住熙國公府,以防萬一!”
荼蘼輕輕啊了一聲,便順勢問道:“長公主病情如今怎樣?”
秦槐嘆道:“父親前兒回來,我也曾問起同樣的問題,他卻只是搖頭,不肯多說!”
搖頭,不肯多說。看來長公主果真是天年將近了,荼蘼默默想著。不禁搖了搖頭。
秦槐畢竟怕觸到季竣廷的痛腳,因此不愿在他跟前太多提及熙國公府之事,便索xìng岔開話題道:“說起來,父親這幾日正同我商量著,想要告老還鄉呢!”
“告老還鄉?”荼蘼這回可是大大的吃了一驚:“怎么會?上回我見著秦師傅時,見他精神健旺,氣sè也不錯,怎會忽然提起告老還鄉的話來!”
“父親畢竟也是五十開外的人了!”秦槐先是堂而皇之的解釋著,待到見荼蘼撇嘴的模樣,不覺一笑,稍一猶豫,覷著廳中并無外人,他這才壓低了聲音道:“皇上這些年,篤信佛教,后宮又陸續采選了許多秀女……”他只說了這一句,下面便不肯再說下去。
荼蘼聞言,心中又是一驚。秦槐這話里的意思,明明白白就是說,當今皇上的身體已一年不如一年了,供職太醫院大有風險。雖說大乾并無太醫殉死的規矩,但歷代皇上,年老體衰,無可救yào之時,遷怒太醫的例子也在所多有。只是大乾太醫,大多都是家學傳承,例如秦家,便是太醫世家,家中子弟,世代供職。老一輩若是辭去。年少一代便要頂上。
秦甫生若果真告老還鄉,接替他的便該是秦槐了。
“秦大哥要入太醫院了?”她故作驚訝的問了一句,心中卻是好一陣驚濤駭làng。按她所知道的,今上該還有十余年可活才是,怎么如今秦甫生卻似覺得他已天年無多了。
太醫院的規矩,她自是知道的。按例,老太醫供職二十年,方許告老。后輩子孫循例頂職者,卻須在太醫院學習三年,三年之后,經現任太醫院院正考核,這才能為宮中貴人把脈問癥。而秦甫生若是打算就此辭去,那便是說,他已確認,今上的壽命至多只剩三年了。
秦槐點頭道:“是!”見荼蘼面sè古怪,他畢竟還是補了一句:“今日這話,我原不該說的,只是前幾日我聽說肅親王……”
荼蘼苦笑,她知秦槐xìng情甚是爽朗,又視自己如親妹子一般,這才肯對自己透露這些。只是對于有關林垣馳的話題,卻讓她實在煩悶難解:“怎么這消息京中竟已傳遍了么?”
秦槐哈哈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原是美事。況肅親王平日頗為潔身自好,府中少有姬妾,多少名mén閨秀正盯著,如今你可是眾人的眼中釘ròu中刺了!”
秦槐的妻子劉氏在旁聽了,不免瞪了他一眼:“你呀!又胡說!”劉氏xìng情溫婉,言辭有度,與秦槐結縭多年,二人頗為相得,因此秦槐雖被嗔責,卻也并不在意。
無來由的憑空得了這個大消息,季氏兄妹皆有些心神不寧。匆匆用了午飯后,便要告辭。
秦槐知荼蘼乃是未曾出嫁的閨中女兒,身邊無有父母,斷無在外留到晚飯時分的道理,也并不十分強留,便送了二人出去。臨去時,卻又送了荼蘼一瓶雪蓮養顏膏。說是多用此物,可固本培元,增sè養顏,為宮中妃嬪最愛之物,荼蘼笑著謝了。
兄妹二人上了車,荼蘼這才斜乜了季竣廷一眼:“他送你甚么了?”臨出mén前,她曾見秦槐鬼鬼祟祟的將季竣廷拉到一邊,不知說了些甚么,又悄悄的塞了一樣東西給季竣廷。
季竣廷干咳了一聲:“女孩兒家,該問的問,不該問的,還是莫要問了!”
這話一出口,荼蘼便知他收了甚么物事,因輕嗤一聲,道:“你便是不說,我也知道,不過那些補腎固精之yào,火氣甚大,你還是少用些的好!”
季竣廷萬料不到她居然面不改sè的將這話都說了出口,猝不及防之下,卻被鬧了個大紅臉,因尷尬道:“你這丫頭,如今可是愈發童言無忌了!”
荼蘼撲哧一笑:“我好歹也學了那么些年的醫術,既曉得,又有何說不得的!”她一面說著,便舉手輕輕敲擊了兩下車壁,吩咐道:“去熙國公府!”
外頭車夫應了后,她這才轉向季竣廷道:“二哥若覺不自在,我便自個兒去也無妨!”
季竣廷一笑:“倒也沒有甚么不自在的,既陪你一道出來了,自當同去拜訪!”
荼蘼應了一聲。靠在車壁上,一時之間,竟是一句話也不想說。而季竣廷平白得了宮內消息,心中也自狂cháo難平,二人竟都沒了說話的意思,都是各自發怔。直到車外一聲清脆的鞭響,馬車緩緩止住,二人這才回過神來。
熙國公府外,mén庭甚是冷落,mén口上元燈節前懸上的大紅燈籠在寒風中微微晃dàng,卻更有一種說不出的凄涼感。京中消息稍靈通些的人家都知嘉铘長公主病危,除卻幾家素日交好的內眷前來探望,一般人家生恐擾了公主養病,只是送了貼子年禮,稍盡禮數而已。
荼蘼使人取了名帖,言明自己乃是前來拜望yù郡主。那家人接了帖子,看了一眼,見是清平侯府小姐前來拜望,畢竟不敢怠慢,匆匆進去通稟了。
過不多時,那家人便開了mén,請眾人進去。馬車才進二mén,荼蘼便見冼清秋迎了出來,一身大紅錦緞繡百蝶穿花圖樣的衣衫,下身配了一條翡sè長裙,看著倒也甚是喜慶,只是面sè蒼白,臉上多有憔悴之sè。她五官原頗精致,只是面部線條較之一般女子要來的稍嫌剛硬,此刻一身女裝,容sè黯淡,倒是難得的顯出幾分楚楚可憐之態來。
見著荼蘼,便勉強的笑了一笑:“你怎么來了?”竟是寒暄也懶得。
荼蘼與她原算不上如何熟悉,此刻見她說話這般熟稔,意外之外,亦不免有些微微的尷尬,怔了片刻才道:“我聽說長公主病重,想著你必然不好受,忍不住來瞧瞧你!”
冼清秋苦笑了一下:“也罷了,她身子一向不好,我只恨我早些年陪她陪的太少!”
荼蘼聽她這么一說,倒覺得心中酸酸的,想著昔日段夫人病重之時,自己何嘗不是這般心痛難忍,想想過去,在再看看如今的冼清秋,倒不由的生出同病相憐之心,因將許多嫌隙都丟在了腦后,上前握住她的手:“姐姐也別太傷心了!”
冼清秋的手指冰涼,指腹掌心皆有薄繭,顯是常年練武所致。被她握住了手,她也便反手握住荼蘼的:“我已使人送了信去南淵島,希望小舅舅能及時收到書信,趕來京城!”
荼蘼聽了這話,第一反應便是愕然,難不成冼清秋已得知林垣馳的舉動,因此才會送信過去南淵島,只是她這般做法,用意卻是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