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金麟不無詫異的望著自己的女弟。她雙手托腮,安安靜靜的坐在石桌邊上,淡淡的金色晨光籠罩她的身上,使得她的肌膚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純凈,精巧的五官,有種似真似幻的美。她的表情很是認真,認真的憂郁,漆黑的眸定定的看著遠方,幽窅而深遠。
這個孩他真是看不透。在她的生命中,似乎一切都是完美的。完美的家、完美的父母、完美的兄長,他們疼她、愛她,將她視作掌上明珠。這樣的孩,該是嬌蠻、任性卻又清澈干凈的如同一條小溪。溪面上隨意泛起的一條波紋便能讓人明了的知曉溪底究竟是哪一條魚兒在輕輕擺尾。可她偏偏不然,她是一汪深潭,看著清澈,其實深不見底。
她頑皮笑著的時候,眸底閃動的卻是一種名喚智慧的光芒;她沉靜下來時,卻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攝人的氣度,讓人下意識的垂頭斂息不敢直視。這樣的孩,他從前不曾見過,也不以為將來還有機會能遇到。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來。輕輕替她撥了撥額前的瀏海:“鬼丫頭,先生真是被你弄糊涂了!”
荼蘼仰甜甜一笑,很收斂了適的情緒:“先生今兒打算教我甚么?”有些事情,注定是沒辦法說得出口的,不管是對著誰,她只能牢牢的守住這個秘密,重長大。
在這個成長的過程中,盡量的規避,竭力使自己不再走回從前的老路。
金麟微笑:“你想學甚么先生就教你甚么,如何?”
他教習京中名門閨秀已有不少日了,一直以來,他都只是嚴格的按照事先的約定教授琴棋書畫,從不涉及其他。今兒這金口一開,也算是開天辟地第一遭了。
荼蘼嗤的一笑,調皮道:“先生擅長甚么,我就學甚么,好不好!”
金麟微怔,旋即啞然失笑:“鬼靈精!”口中雖如此說著,他卻還是沉思了一下,這道:“那先生就教你罷!”
荼蘼歪了歪頭,先答應了一聲,然后有些犯難道:“我家中的簫可還使得么?”
大乾于音律一道上重琴,認為琴古典而優雅,為百樂之,乃文人士大夫與閨千金所必習之藝。琴音則為正音,孔甚至說君樂不去身,君和琴比德。唯君能樂。正因如此,大乾上層人士皆學琴,對于其他樂器,學者卻是寥寥。季家自然也不例外。
金麟笑了一笑,道:“我于音律之中素來是鐘愛簫,家中倒是很收藏了一些好簫,等明日我使人回家取一枝來送你便是了!”
荼蘼點了點頭,便索性趴在石桌上,懶洋洋的只是不動:“那今兒就不學了,金先生陪我說說話兒,可好?”
金麟皺皺眉:“石桌涼,仔細受了風寒,可別趴著了,進去說話罷!”
荼蘼扁扁嘴,答應了一聲后,還不及坐正了,便見慧清步的走了過來,向金麟施禮后,這道:“夫人請小姐過去主院會客呢!”
荼蘼錯愕的抬頭去看她:“會客?會甚么客?”
“是福威伯夫人!”慧清答,嘴角笑意隱然,眸中甚至有一抹曖昧的光芒。
福威伯夫人?荼蘼蹙起了眉。福威伯夫人,豈非就是林明軒的母親。她忽然有些明白過來,該死的林明軒,她暗暗的詛咒了一句,卻還是不得不起身辭了金麟離開書房。
福威伯這個爵位亦是開國之時封賜的,至今已有百多年了。第一任福威伯原姓于,其后被大乾太祖收為義,賜姓為林。乾史之上,提到此人之處不少,評價是極為奇異。
原來這位福威伯,其實武藝并不出眾,人在開國諸功臣中也算不得頂兒尖兒,然而這位太祖義卻有著通天的大運,每每能夠絕地重生、反敗為勝,因而被太祖喻之為開朝第一福將。太祖立國之后,便封他為福威伯,恩寵之重,一時無二。
而林明軒,正是這位福威伯的后人。
荼蘼悶悶的跟在慧清后頭,往母親院走去,一路轉著心思,想著怎么打了這事。慧清亦步亦趨的跟著,見她一臉郁郁之色,忍不住笑道:“小姐似乎不大高興?”
荼蘼淡淡的應了一聲,近的一些事情,讓她很有些不耐,也愈加懶得去維持笑臉。慧清畢竟是個有眼色的,見了她的面色,下面幾句打趣的話兒。便沒敢說出來。
福威伯夫人施氏,今年已將近五十了,個頭高挑,容顏甚是秀美,只一看了她,便知林明軒的容顏從何而來。此刻她正與段夫人坐在一塊,慢慢談心。
荼蘼進了門,便過去行了禮,段夫人便指著施氏,讓她喚嬸娘,荼蘼便也乖乖行禮,叫了一聲,卻是聲如蚊蚋,幾不可聞。
施氏只以為她是見了生人有些羞怯,也不在意,忙拉了她起身,又扯了她到身邊,細細的看了一回,這笑道:“這孩生得好生可人疼,長大了,想必不得了……”
她語聲爽利,語又,看著荼蘼時。是眉開眼笑,很有些愈看愈中意的意思。
段夫人苦笑,施氏乃是北方人,素性爽朗,不愛拐彎抹角。一進了門,坐下說了沒有幾句,便問起了荼蘼,只說是時常聽人夸贊,今兒既來了,必要見一見。
段夫人何等聰慧之人,見她這番模樣。心中已猜知一二,只是不好拒絕,只得令慧清去喚荼蘼過來。此刻再一見了施氏這番模樣,心中已有了七八成把握了。
施氏強按著荼蘼坐在自己身邊,笑問道:“怎么會取了荼蘼這么個名兒?我看那荼蘼花,清清淡淡的,也不怎么好看,卻是配不上這么個小人兒呢!”
荼蘼輕輕的瑟縮了一下,偷眼去看段夫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段夫人只得含笑代答道:“她出生的時候,院里的荼蘼花兒開得正好,因此便取了個小名兒,叫做荼蘼!”
施氏恍然點頭:“原來如此,我說呢!”便又拍拍荼蘼的小手,柔聲問道:“來,告訴嬸娘,你的閨名叫做甚么?”她今兒過來,正是為了來相看未來媳婦的,形跡自然極為親密。
荼蘼張了張口,又拿眼去瞧段夫人。這等反應,倒弄得段夫人有些愕然。女兒是她生的,平日里雖不算天不怕地不怕,卻也不至于羞怯到這個地步,怎么今兒卻……
她那里心中疑惑,一邊的施氏卻是忍不住的皺了眉頭,神色間便帶了些不之意。
荼蘼縮了縮肩膀,卻終于開口道:“水柔!”這兩個字聲音說得極小,饒是施氏便坐在她旁邊,也是沒能聽得清楚,只茫然重復道:“甚么?”
荼蘼便紅了小臉,輕輕的重復了一句:“水柔,我叫水柔!”
施氏哦了一聲,神情已有些意興闌珊:“水柔呀,果真是個好名字,當真是輕柔似水!”她這人個性爽朗隨意,自然不會喜歡羞羞怯怯,坐在自己身邊。也都聽不清話語的小女孩。此刻見荼蘼這般模樣,心中已打起了退堂鼓。
荼蘼見她如此,心中不覺好笑。她一進門,見了施氏容貌情性,便猜得了她的喜好,因此反其道而行之,如今看來,此舉果然有效。
段夫人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聲,略帶幾分疑惑的白了女兒一眼,帶笑道:“這孩素日不是這個樣兒,這兩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有得罪之處,林夫人可莫要見怪好!”
施氏擺了擺手,笑道:“孩還小,難免有些怕生,等大些自然便好了!”她這人不善作偽,口中雖說得客氣,語氣卻是難免僵硬。說了這話后,便放脫了荼蘼的手。
荼蘼順理成章的怯怯挪動了一下身,下意識的往母親身邊靠了靠。段夫人哭笑不得,只得順勢將她拉了過來,問道:“今兒金先生教了你甚么?”
荼蘼軟軟答道:“今兒先生又教了《關雎》……”
施氏在旁聽著,不由得睜大了眼睛,眸中自然而然的便有了一絲的鄙薄。八歲的女孩,居然還在學詩經第一篇,這真是……而且,居然是“又教了”,看來是教了不止一遍。
段夫人倒沒太在意她的神情,只笑了笑。在她看來,荼蘼畢竟學的晚,又去了一回廬山,耽誤了不少的功課。至于那個“又”字,在她聽來,只以為廬山時,盧修文曾教過荼蘼。
施氏又坐了一會,便尋了借口,說是午間還有事,須得早些回去。
段夫人也不十分強留,一時送了她出去。再回了屋,無奈的擰了一下荼蘼的小臉蛋:“說罷,今兒這又是怎么了?”知女莫若母,有些地方她雖沒太在意,但女兒今兒的表現這般古怪,怎由得她不心生疑竇。
荼蘼吐了吐舌頭,在母親跟前,她倒也沒甚么不敢說的,當下惡人先告狀道:“林三娘不是好人,他不想娶妻,就串通了三哥,想拿我做擋箭牌,說我今年還小,不怕出問題!”
段夫人微怔,想及適的情狀,不由失笑搖頭,一邊服侍的慧清等人也是笑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