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洛萬萬沒有想到,高軼會在這個時候提到自己的名字!原來,他還記得自己啊。
她怔怔地抬起頭,卻是向義信君看去。
義信君的臉有點冷,有點僵硬。
衛洛見此,微微低頭,閉著嘴,沒有回答公子軼的問話。
公子軼見她不理,只是一曬,便收回了目光。
接下來,元姬慶姬的表演,眾人都有點漫不經心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到了散場時。
衛洛被義信君緊緊摟著腰,低頭走出場處。
人流如潮,走著走著,她漫不經心地頭一側,看向那高大的身影。
這一回頭,她直直的對上了公子涇陵的目光。
四目相對片刻后,衛洛垂下眼斂,就在義信君的懷中,朝他微微一福。然后,她頭一轉,再不回看。
她這是告別,這一別,也許是永別了。這個男人,這個國家,這個地方,不知道她這一生,還有沒有再次見到的時候。
突然之間,她感覺到了無力,酸楚和傷痛。
衛洛眨了眨眼,把這種種情緒都藏回心中。
宴會還會舉行,不過公子軼的到來,明顯使得義信君的心神已不在宴會上。估計他在晉國呆不了多久便會起程了。
公子涇陵靜靜地目送著衛洛離開的方向,他自是看到了衛洛的告別。不知為什么,在她一福轉身時,他發現自己的胸口又是一陣堵悶,又是一陣呼吸困難。
衛洛上了義信君的馬車,一路駛回了驛館。
果然如衛洛所料,數天后,義信君便帶著她起程回齊。而公子軼,卻還留在晉國。
長長的車隊,迤邐著駛出了新田。這一路上,又是香車相送。不過這一次,不止是玳姬來送了,新田城的別的貴女們也一并來送別了。
她們眼巴巴地看著義信君的馬車,目光灼亮,只想著他能露出一面來。
出乎衛洛意料的是,義信君當真露面了。他掀開兩側車簾,讓自己和衛洛都出現在陽光下,坦然與眾貴女相對。
新田城轟動了。無數人擠擁而來,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小孩,這一刻,都興奮到了極點。
不知不覺中,新田滿城皆歡,一路相送。
直到出了新田城,衛洛都沒有說話。她很想高興的笑,很想快樂地說,自己自由了。
可是,她高興不起來,快樂不起來。
這一別,真是永別了。這個時代交通這么不便,從齊到晉,何止是數月之程?何況,她與他之間,已有了刻骨的傷痛。
刻意的忽略加上時間的流逝,還在空間的距離,這一別,真是永別了。這一別后,縱使恨也會顯得奢侈,到頭來,不過只是陌路人。
無邊無際的孤零和失落,傷痛和苦澀,涌上了衛洛的心田。
不過她沒有刻意地躲避這種情感。這是她最后一次懷念那個男人,懷念這個地方,就讓她沉溺一會吧。
義信君也沒有說話。他一直鏤著眉,手指頻頻搓動著,顯然正在尋思著很重要的問題,他都沒有心跟衛洛說話。
涇陵府中的書房里。
公子涇陵端坐在塌上,他的腳前,蔡姬正跪伏在地上,美麗的頭顱點在地上,低聲泣道:“君本無心,妾便不能滯留。”
她說到這里,哽咽了一聲,略略抬頭看向公子涇陵,淚眼迷蒙間,美麗的小臉盡是悲傷。
這一抬頭,她卻對上了公子涇陵一臉的冷漠。除了冷漠,還有不耐煩。
再也沒有比這種表情更令人絕望的了。
蔡姬只是一怔,臉色便嗖地一白。她突然無法自控地,以袖掩臉,嗚嗚痛哭起來。
她的哭聲,引得公子涇陵抬起頭來,他目光定定地看向她。
蔡姬的哭聲剛剛小了一些,公子涇陵突然開口了,“姬因何而泣?你的泣聲痛苦不堪,竟不虛也。”
他說,你為什么哭泣?你的哭聲聽起來像真哭,很痛苦的樣子。
這句問話一出,痛泣中的蔡姬都給怔住了。
她抽泣著收了聲。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公子涇陵,她的臉上,雙眼紅腫,淚痕清楚。
她的表情中仍然帶著痛苦,只不過在痛苦上增添了一分驚愕。
是的,她很驚愕,因為公子涇陵這一句問話,極其好笑,極其幼稚,完全是一個無知的幼兒才說的。要不是親耳聽到,她幾手不敢相信。
難不成,這世上有人哭,還盡是在裝哭不成?難不成,在這樣的場合,值得一個人假哭不成?
四目相對。
涇陵公子盯了幾眼蔡姬,俊臉上閃過一抹黯然,他揮了揮手,低低地說道:“姬想離,便離罷。”一句話說罷,他高喝一聲,“來人!”
“然。”
兩個侍婢應聲入內。
公子涇陵頭也不抬,冷冷地說道:“為蔡大家置好行裝。”
“然。”
侍婢的應答聲中,公子涇陵站了起來,衣擺一轉,大袖一揚,匆匆向外面走去。
公子涇陵走得很急,很急。不一會,他便沖到了一院落外。
這院落中芳草萋萋,桃花滿地,卻房門緊閉,寂寂如也。
公子涇陵剛沖到院門外,那大步而行的身影便是一頓。
他頓住了,僵住了,久久不動。
直過了一會,一個劍客才小跑到他身后,雙手一叉,輕聲問道:
“寒苑未曾清掃,請容侍婢稍做打理公子再入。”
他的聲音很輕,表情也很小心。
因為,他發現面前的公子涇陵動作僵硬,表情僵硬。
半晌半晌,公子涇陵動了動手指。
他吐出一口長氣來,低沉地說道:“這地方,封了吧。”
劍客一怔。
他的怔忡,顯然激怒了公子涇陵,只見他刷地一轉身,盯視著這劍客怒喝道:“封了它——”
劍客一凜,雙手一叉,朗聲應道:“諾。”
聲音剛響,公子涇陵已大袖一揚,轉身走回。
這一走回時,他又恢復了那平靜雍容,那威嚴冷漠。似乎他剛才的失控,剛才的憤怒,只是劍客眼睛花了。隱隱中,劍客聽到了他的自語聲,“不過一婦人而已,何至于此?”
齊使的車隊駛出新田后,便駛入了漫長的,荒無人煙的官道上。
這時代,經常是百里無人音。除了個別大城市,許多地方,只有無邊無際的荒涼。
因此,每當齊使數百輛,綿延十來里的車隊經過時,只要有人居住的地方,附近的居民百姓便會紛紛而至。他們會趁車隊中人顯得友善時,紛紛求入,婦人則向車隊中的男人自薦枕席。
很多時候,她們并不是為了能被這些男人帶走,或渴望得到錢財和有可能的虛華生活。
她們所求的,僅僅是一夕之歡。是在這漫長的寂寞荒涼的人生中,僅有的幾次刺激和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