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行文離去時,已鼓打三更,立在房門前,看著他一身月白漸隱入暗夜之中,直至一點影子都瞧不見,臉上的笑意微凝。
他雖說的篤定,她卻不敢全信,不過,她微嘆一聲,自嘲一笑,自己又非出身顯赫,名門貴女,又非溫順賢德之人,為何要強求他人真心完全的認可自己?
紅姨幾人得了她的吩咐,雖不會阻攔,卻也不會就真的自行睡去,直待外面沒了響動,再也忍耐不住,急色匆匆的趕到上房,見她半挑著簾立在上門口,雖離得遠瞧不清她神情,單是那身形站姿便讓這幾人覺得不妙。
“小姐,怎么,可是岳先生說了什么?”
青籬看向幾人滿是焦色的臉,微微一笑,“嗯,說是岳夫人同意了。”
“啊?”幾人齊驚呼。“同意?這,岳先生已提了這事兒?”
青籬點點頭,轉身回屋。
按說這是天大的好消息,可這幾人被她的神情弄得有些莫明其妙,一時倒不敢顯得太高興。
“怎么都這番神情?”青籬坐下掃視幾人,突的一笑,“不替我高興么?”
“這正是奴婢們要問的,”紅姨走上前湊著燈光細瞧了瞧她神情,“即是高興的事兒,小姐為何這般的神情,倒叫奴婢們心中不安的。”
青籬微微一笑,“是我想旁的事兒,一時怔住了。叫你們擔心了。”
幾人說不上信,也說不上不信。
柳兒上前臉上帶著憂色,“小姐有什么事兒就跟我們說道說道,何必自己埋在心里。”
“就顯得你聰明”青籬又是一笑,朝著她額頭彈了一下,“好了,沒事。我不過是想著我這名聲也不大好,為何岳夫人竟是一口的就同意了,也不知是不是因拗不過先生沒得法子才同意的。”
她這話一說,幾人都放下心來,以小姐的性子,為這種事兒憂慮上一會子倒是極有可能的。
紅姨略想了想,上前安慰她,“雖說小姐的擔心也不無道理,但也不可太過憂心。還是那句話,小姐的為人與性子,凡不是那等糊涂之人心中都會有個分辨的,便是岳夫人現在略有不滿意之處,日后處久了,定然也能全心接受小姐的。”
“再者,現下這也是小姐的胡亂猜測”柳兒在一旁接過話頭。
“對,對,”杏兒一連點頭,表示贊同:“小姐一向會拿這種沒有的事胡亂給自己添煩惱。”
青籬被她眼睛睜得溜園,十分認真的神情逗笑了,“連杏兒這丫頭都能說出這番話來,可見是我錯了。”
合兒也道:“小姐可不錯了么。這么天大的喜事兒,被您這一攪和,倒讓我們高興不起來了。”
“好,好”青籬被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說道,有些赫然,心思重的臭毛病一時下還真改不了。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們饒了我吧。”
幾人被她這模樣逗得“撲哧”齊聲笑了。
笑聲微歇,紅姨又問:“那岳先生可說了多早晚過府來說這事兒?”
青籬盯著遠處,略沉默了一會兒,突的一笑,“明日。”
“明日?”幾人這一驚可不小。這是不是太快了?
“嗯,不止你們,方才我也驚著了。”她低首劃拉著手邊的茶杯蓋子,發出清脆聲響,過了好一會兒,才抬頭一笑,“明日就明日罷,雖說我心里認為這時機還未成熟,但這事早晚有一鬧,早鬧開了也好,省得……”
她沒再往下說。
這幾人倒是都懂她話里的意思,省得夜長夢多。
因這消息太過震驚,幾人也不管夜已深,圍著她問了諸如明兒倒底是個什么提法,可是直接找老太太么等等。
青籬一概搖頭,笑道:“別問我,我不知。先生許是怕我憂心,不許我問。”
紅姨不由嘟噥道:“岳先生怎的話也不說爽利,這咱們也好有個應對才是啊。”
這幾人連青籬都不知道的,便是明日過蘇府說這事兒,岳行文原也不打算提的,他一向知道她的行事作風,做一件事兒之前,早早的安排鋪陳好一切,哪怕有一絲不利的因素,也要消除了去。若是有一絲未消,便心中難安。
可見她得了好消息,臉上卻是隱忍著不敢太過放心的神情,便告知此事,以便安她的心。
柳兒想了想道:“岳先生行事,一向是有分寸的,即定了明日便來,肯定會想個萬全的法子,不讓小姐知道,也是怕小姐思慮太過。”
青籬點頭一笑,“行了,都睡吧,究竟是個什么狀況,明兒就知道了。”
四更已過,幾人便不再多問,今兒本該合兒與杏兒當值,可紅姨不放心,便趕了二人出去,她與柳兒睡在了外間。
青籬倒沒有如她們想象的那般走困失眠,相反與幾個丫頭說了會兒閑話之后,她心里也安寧許多,總歸這一步是要走的,便是掀起再大的風浪,也必走不可,這么想著,心中更安,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先去老太太處請了安,被蘇老太太又是一通的夸贊,老太太正說著,蘇青箏與蘇青婉二姐妹走了進來,老太太止了話頭,將這站在一起的三人打量了一番,蘇青箏倨傲,蘇青婉散漫,愈發顯得二丫頭的清淡超然,心中對她愈加的滿意。
囑咐她莫要亂跑,待各府的老太太們到了,過來見見禮。
出了慈寧院,青籬頓腳回望,今日怕是蘇老太太對自己最后一次和言悅色了。
微嘆一聲,回院而去。
辰時剛過,柳兒匆匆從二門處回來,一進上房便叫道:“小姐,張貴說瞧見岳老爺與先生一同去了大老爺的書房。”
青籬心中沒來由的一陣緊張,手一抖,便又穩住,“嗯,我知道了,你去叫張貴多注意著書房的動靜。”
柳兒又匆匆出門,杏兒也道:“小姐,我與合兒去二門處盯著些,一有了消息,便來回小姐。”
青籬笑了笑,揮手,“去罷。”
這二人走后,紅姨在一旁求了幾遍神佛,又朝著要姨娘的牌位拜了幾拜,“姨娘若是在天上看得見,可保佑二小姐事事順利才是。”
青籬放了手中的書,笑了笑,卻也沒作聲。
過了一會兒,杏兒匆匆跑來,“小姐,二老爺也去了書房。”說完又匆匆的跑了。
紅姨笑著在她身后嗔怪了幾句,轉過頭,“小姐,定是老爺叫了二老爺去的。二老爺與老爺早知這事兒,先前兒也都表了認同的態,這事兒定然能成的。”
青籬點頭,以岳老爺與蘇老爺的交情,此事雖然難辦,應該也不會出現太過激烈的場面。
正要說話,匆聞院門又響,紅姨快步挑簾,卻見合兒急色匆匆的跑近,喘著粗氣,道:“小姐,不好了,大小姐闖進老爺的書房去了,奴婢瞧著她的神色,倒似是知道了。”
青籬身形動也沒動,蘇青箏這一關總是越不過去的,只是她這一鬧,蘇老太太可不正好知曉么?
紅姨急得拉住她,“大小姐可是個情形,鬧沒鬧?”
“她跑得極快,抹著淚兒進去的。”
紅姨“嗨”了一聲,急得直搓手,“你說說,今兒正好是老太太請人過府玩,這么一鬧,可不又犯了老太太的忌諱么?”
青籬嘆了一聲,也沒接她的話兒。
合兒在屋里呆了一會兒,坐不住,又跑了出去。
沒過了一會兒,方氏帶著春雨夏雨進了院中,一見她十分平靜的翻著書,滿心的憂慮登時消了一半兒,又好氣又好笑的扯過她手中的書,“你這丫頭,天都要被你桶破了,你還跟個沒事兒人似的。”
青籬哪里是在看書,不過是借個看書的名兒罷了,實則在走神呢。不防這二人腳步沒聲息的進來,連忙起身笑道:“嬸娘怎的來了?”
方氏接過紅姨遞來的茶,“還不是聽說了前院的事兒,怕箏兒一個忍不住倒找了你撒氣。”
“嬸娘可知道老太太處得了消息沒有?”
方氏剛欲開口,院外響起柳兒急切的聲音,“小姐,小姐”
“……不好了,我瞧見老太太去……”不妨方氏竟在這里,話到這里,猛然停下,連忙行禮,“見過二夫人,不知二夫人在這里,奴婢魯莽了。”
方氏擺擺手叫她起身,“快說,老太太怎么了?”
“老太太去了大老爺的書房。”
方氏立時起了身子,詫異道:“事竟傳得這樣快?”
青籬此時反倒安了心,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便笑著道:“咱們府里要說大也不大,有心讓老太太知道的,這會子是該得了消息了。”
方氏聽出她話里的意思,也疑心是大太太所為,點點頭,安慰道:“罷了,你這事兒早晚越不過老太太,早知道了也好。”
青籬點頭,“嬸娘說的是。”
“我去前面看看,你自己也寬心些。”說著她便向外走去,青籬應了一聲,送她到院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