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李諤與沈墨非的不請自來。胡岳二人在李府呆了片刻便起身告辭。
四人心照不宣,甚至是談笑晏宴的一同出了李府,又一同出了丁香巷子,這才分道而去。
胡流風望著遠去的身影,挑眉一笑,“這回算是強強打個平手?”
岳行文輕笑一聲,“我們略勝一籌。”
胡流風哈哈大笑,只觀青陽與蘇家那丫頭對這四人的態度,他們好象確實勝了一籌,只是那方田之事……
長嘆一聲,“走罷,朱起云這會子怕是已急得火燒眉毛,在衙門里跳腳了,這事兒即是開了頭,還得加緊接著辦……”
岳行文點點頭,兩人策馬直奔驛站。
李諤臉色陰沉的回到侯府,招來李江,狹長的眸子中滿是冷洌的光芒:“你跟在爺身邊久了,也學會糊弄爺了?”
李江最近的差事兒那叫一個苦,猜不透小侯爺的心事不說,這位主子時不時的都要擺一回不滿意的神色。這次又是為了哪一件?
連忙回道:“小的不敢。小的本事雖不濟,可是交辦的事兒可都是盡心盡力的去辦。”
李諤不悅冷哼,“不敢?!我看你比準都敢!我問你,爺讓你查那李青兒的事兒,這都多少天了?結果呢?嗯?!”
最后一個“嗯”字尾音高高挑起,昭示說話這人的極度不悅。
李江千想萬想,卻沒想到是這件事兒,額頭沁出絲絲冷汗,那李青兒的事兒他可是正正經經認認真真的去查了的,只是結果卻讓他自己也沒想到,本想如期回了小侯爺,可又出了方田這么一檔子事兒,他見小侯爺心煩便自作主張的壓下了。
觀今天的這架式,小侯爺定然是在李府又遇到什么不順心的事兒,心中不由叫苦連連,小侯爺的這會兒正在氣頭上,他這邊的打探又沒什么結果,今日怕是……
李諤見他垂首而立,神色不豫,不由又是一聲冷哼。
李江聽到這聲冷哼,連忙將他的心思收回,罷了,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把心一橫,“回爺的話,那李青兒的事兒。小的確實是去打探了。只是……”
“……只是小的只打探到他們從定遠府一路過并州,又到廬州,再到長豐……一路上有山海鏢局的楊巋海楊鏢頭護送至長豐,在咱們的‘仙客來’小住了三日,便搬到了現在的丁香巷子……”
“小的也派人到定遠府打探,回來的人說,定遠府并沒有世代為農的李姓人家……另外,小的也特意從李府的幾個下人入手,去查了查他們家人的來路,可惜只能查到她們是由廬州的山海鏢局護送而來,再往上查,卻再也查不到什么消息。……小的去山海鏢局打探,鏢局的人都說這事兒是由一個叫楊沫凡的鏢師經辦,其它人一概不知。這楊沫凡是楊巋海的親侄兒……”
李諤的眼睛瞇了瞇,由楊巋海親自護送,這可不是一般的人能辦得到的,再聯想她與青陽縣主相處時那份大方與從容,也根本不是一般的平民小戶人家身上該有的氣度。
不由又將眼睛瞇了瞇,冷哼一聲,“這就是你查的結果?嗯?!”
李江抹了一把冷汗,小心的回道:“小的本想從楊沫凡這里打探一下。誰料鏢局的都說前不久去了丁吉牙……對了,爺,小的還打探出來,那李青兒不但將下人們的家人接來,還送她手下的幾個丫頭去上什么私孰,現在她身邊的大丫頭,有一個叫柳兒的弟弟也在上著私孰,現年十五歲,名叫楊威……”
李諤重重又哼一聲,站起身子,“爺再給你十天,若是再查不出,你自己去找李蒲領罰!”
說著向門外走去。走到一半兒頓住腳,“定遠府再向北是京城,往西是豫州,往東是許州,往南是并州……。豫州與許州人士方言頗重,那李青兒與幾個府里的下人不帶丁點兒的方言。即是定遠府查不出什么名堂,就給我重點查京城與并州,或是還查不出,就查京城北面的倉州……另外,再順著青陽縣主這條線查查,還有你說的那個叫楊威的,從他那里給我好好打探一下……”
說完一甩衣袖,挑簾出去了。
經過小侯爺這么一說,他突然有了方向,原先他怎么沒想到通過青陽縣主這條線查一查呢。
李江在原地立了一會兒,決定先派人到私孰去通過那名叫楊威的少年打探一番,再派人趕往京城。偷偷的順著青陽縣主的這條線查一番。
渣子巷內李義山的靈堂已然搭起,經過最初的悲痛,一身孝衣木著臉兒坐在那里,現在已然平復了心情,李義山死都死了,她再哭也無用,甚至于心中開始暗暗盤算她將來的歸宿來。
是以,雖然有衙門的禮房幫著張羅喪禮,可這一無孝子還禮,二無半點哭聲,這情形反倒比合規合矩的喪禮更覺凄慘。
許文先與禮房的幾人立在一旁唏噓不已。
幾人正唏噓著,忽聞外面一陣搶天哭地的哭聲從遠至近而來,夾著“我苦命的李大人嘞,我苦命的李大人”“狠心的李大人咧,傻兒子有什么罪喲,你硬是帶走了”“方田昏官逼死了你喲,我們不能替你討公道,只能哭一場送送你喲……”
指揮衙門鼓樂隊的小官兒一見這陣式,趕快讓吹鼓手們大奏哀樂,在嗚哩哇啦的嗩吶聲中,這群人悲聲大哭闖進李義山的小院,進了院中,也不行禮。也不祭拜,忽忽啦啦如下餃子般,一屁股坐在小院的地上又放聲大哭起來。
擺的到是一副李義山近親的架式。
許文先這下子可納了悶,李義山的家鄉遠在千里之外的錦州,聽說家中只有一房遠親,只是二十多年從無往來,這連個送喪的地方也沒有,這會子冒出的一群人到底是什么來頭?
正納悶著,外面有人司儀喝唱:“沈府沈三少爺前來祭拜……”
那拉著的長長尾音未落,嗚哩哇啦的嗩吶聲與剛剛進門的這大群人的哭聲一齊響了起來。
方才許文先只覺這喪禮太過冷清,這一會兒的功夫。便又覺太過鬧騰,那群人的哭功可不了得,又兼凄凄慘慘的哭訴,讓聞者無不動容。一哭李義山的正直清廉,二哭癡兒李小豐的苦命可憐,三哭方田清丈官的如狠似虎。
本已平復下的心須,被這一群人的哭聲一激,登時悲情又上了心頭,搶天嚎地的又哭了起來。
沈墨非一身素衫,滿面沉痛,與管家沈涵一同進了李義山的小院,身后的家丁將十來個挽幛一字排開,左右擺放整齊。
待這二人祭拜完畢,方才那群人中,一個年約三旬的漢子站起身子,攔住這二人的去路,滿面沉痛,眼角的淚水還未完全退去,“沈三少爺,您可要為我們伸頭做主啊……”
沈涵上前一步,微肥的臉兒一沉,“你這說什么混話,我家少爺不過一介白丁,能為你們做什么主?有怨屈去找衙門……”
那漢子還欲再說,司儀又拉著長長的尾音唱喝,“城西蔣府將老爺子前來祭拜……”
沈墨非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明笑意。
而方才涌進的那群人的情緒又激憤了二分,略微哭了兩聲,便將沈墨非和蔣老爺子團團圍住,要他們二人為李義山之死伸頭。
這邊你一言我一言的正說的起勁兒,司儀的唱喝聲又起,“城東的方老爺,城南的賀老爺,城北門的許老爺和賈老爺前來祭拜……”
話音剛落,唱喝聲又起,“隱云鎮的戚老爺,清云鎮的張老爺,東華鎮的李老爺……”
一連唱喝了十個人名。隨著嗚哩哇啦的嗩吶聲,這十來位鄉紳老爺魚貫而入,家丁們手持的白色挽幛小院已然擺不下了,一溜擺到巷子里,延伸出很遠。
許文先一聽這些人的名頭,便覺得不妙。這些鄉紳老爺們平時哪個會把李義山李大人放在眼中,偏偏趕在這個時來祭拜,其用意不言而喻,悄悄的使了人回去稟報朱大人,這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
這群人早到了沈涵的授意,一下子來了這么多鄉紳,這好的機會不抓那可是真傻了。
搶天震地的哭了一番,便將那一眾鄉紳團團圍住,個個義憤填膺。
“沈三公子和諸位老爺要為咱們種地的出頭作主啊。”
“京城來的兩個方田官太不是東西,這是要把我們往絕路上逼啊”
“李大人這么好的官兒被他們逼死,天理難容……”
“我們要進京告御狀……”有人喊了一嗓子,立馬招來眾人的附合,“對,告御狀,嚴懲昏官!”
“嚴懲昏官!”
眾人的情緒再次爆發,李家小院里,已是一片沸騰。
平民與鄉紳,這兩撮平時已無交集,或者可以說相互對立的兩個群體,因著方田清丈一事的共同利益,暫時站到統一的戰線之中。
沈墨非與城西蔣老爺對視一眼,臉上再次閃過不易覺察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