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流風半掛在岳行文身上。半夏與小魚兒各牽二匹馬在后面跟著。這主仆四人在街上行走的架式頗有些扎眼,惹得街上的行人紛紛駐足觀看。
當然重點看的是胡流風與岳行文這二人勾肩搭背的架式。胡流風感受那些人眼中怪怪的目光,胳膊愈發的用力,將岳行文的脖子勾得更緊。
小魚兒與半夏二人無奈相視苦笑。
李諤憑窗而立,望著漸漸遠去的主仆四人。冷笑一聲,“一個故做瘋癲,一個先發制人,倒是讓本小侯爺越來越感興趣了。”
沈墨非一向溫和的臉上卻沒有了笑意,盯著窗外出神,好一會兒,才道,“小侯爺有什么打算?”
此時躲到外面的人都紛紛回了座,聽了沈墨非的話,都眼巴巴的看向小侯爺,但是長豐縣令朱起文卻并未回來,李諤又是一聲冷哼。
他被這些人的目光弄得有些心煩,胡亂的揮揮手,“都先回去等著,以我看這二人的作派,倒也不象會一時半會兒就開始的。”
眾人可不傻,小侯爺的不耐煩就表示他現在沒有什么應對的好辦法。誰也不敢多留,在這個時候觸霉頭,摸虎須,只好訕訕的結伴兒出聽濤閣。
胡岳二人回到驛站,守門的官兵格外殷勤的上前行禮,“二位大人回來了。”
岳行文點點頭,胡流風仍然裝死裝醉。
那官兵連忙上前,欲扶胡流風,另外一人面帶喜色恭敬回道:“回二位大人,里面有一位名叫韓輯的,在等候兩位大人。”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說是青陽縣主派來的。”
本正裝死的胡流風,聽了這話猛然抬頭,腳步也不發虛了,眼神也變得清明,松了掛在岳行文脖子上的手,大步向里面走去。
長豐縣城雖說不小,但是在有心人的眼中,卻也不大。這二人甫一入宏春樓赴宴,便被青籬特意安排在豪客來吃喝閑坐外加盯梢的陸聰給逮了個正著,跑回府中這么添油加醋的一說,青籬與青陽二人,便忙作一團,交待廚房燒了醒酒湯,并一些清淡爽口的湯水讓韓輯巴巴的送了來。
韓輯與碧云碧月一樣,跟著青陽甚久。青陽不管到哪里這三人都是必帶之人,倒也不怕他行不妥,露了風聲。
韓輯將這一應的物件兒交給小魚兒,略說了兩句話便告辭了。
小魚兒與半夏跟著這二人進了客房,小魚兒打開食盒,最上面是兩碗醒酒湯,還冒著微微的熱氣,連忙取了出來,在胡岳二人面前各放一碗,“公子還是趕快醒醒酒罷。”
說著又將食盒的下層打開,里面是棉布層層包裹的小甕,從里面取了出來,剛打開蓋子,一股清香便補鼻而來,只是甕口太小,瞧不出這是什么湯水。
小魚兒還欲細看,被胡流風一把拍開,“給本公子離遠點,別把你那口水滴進去。”
小魚兒被胡流風拍得甚是委屈,他是那么見過世面的人么?至于為了這么點湯水就流口,公子真會作賤他。
不甘的撇撇嘴。去拿了兩只碗,將湯分了,只見這湯清徹透亮,下面沉著一塊塊的白嫩嫩的豆腐,另有幾只去了皮的蝦子,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但是那湯聞起來卻甚是清香且不帶一絲油氣。
半夏連忙端了一碗放到自家公子面前兒,“剛才宴上公子定然沒怎么吃東西,先喝了這碗湯罷。”
見岳行文盯著湯不語,便又大了膽子,將早上的話重新嘮叨一遍兒,“今兒還是托了胡公子的福,才能喝上這么一口熱湯。公子總不讓我出去買吃的,虧著自己夫人可是要心疼的。”
胡流風低頭喝了兩口鮮湯,嘖嘖有聲,聽了半夏的話,挑眉一笑,沖著岳行文道,“聽到沒有,你這還是托了本公子的福。”
青陽可整治不出來這樣的湯,許是她的手筆罷,究竟是誰托了誰福?
不過因半夏在一旁,岳行文倒也沒說什么,只是沖他一挑眉,不領他的情,低頭喝湯。
喝了兩口才發現這其中的奧秘,原來這豆腐并不是單純的豆腐,每個上面都有豆大的小孔,咬開一看,里面卻是紅紅白白剁得細細的肉糜。不由又是朝著胡流風一個挑眉。
那意思胡流風自然是懂的。不悅的瞪了他一眼,便埋頭碗中。
胡流風今日喝的酒沒到爛醉的程度,卻也不少,喝了湯覺得腹中舒緩不少,微微斜靠在椅子上半合著眼兒養神。
岳行文與他倒了白水,又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取了黃豆大的藥丸叫醒他,“將藥吃了。那樣的宴也值得你這般喝酒?”
胡流風接了藥丸,用水送服,桃花眼又一挑,“本公子為了你的事兒喝成這般模樣,你還不領情?不值得喝,你方才怎么替本公子喝?”
岳行文又替他沏了一杯熱茶,輕笑,“怎么是為著我的事兒?”
胡流風眼一翻,“你莫當本公子猜不透你為何選了長豐?無非是因她在這里罷。不來是不甘受相思之苦,來了卻又怕將她卷入其中。本公子這還不算幫你?”
岳行文一笑,“你猜得倒透。”
胡流風靠在椅子上,略好一些,便問道:“那你就說說罷,下一步如何做?”
岳行文沉思一會兒,“還是如先前說的一般,先從長豐縣衙的幾個官員入手。下午我便去知會朱大人。讓他先與那幾人通個氣兒。至于今日的這些人么,以我看那個小侯爺倒不是最急切的,最最急切的應該是沈府的沈墨非與一直拉著你吃酒的那位蔣老爺。”
胡流風點頭,“那倒也是。平西侯府名下的寄田不止長豐一地,廬州境內這二十二個縣,怕是都有份兒。平西侯府的急,不是跟我們急,怕是跟上面兒急。”
岳行文點點頭,嘆道:“也不知我那恩師朱老丞相能否頂得住?”
胡流風一翻眼,“這個都頂不住,還搞什么新法?”
岳行文一笑。“也是。你先去休息罷,反正急不得。”
胡流風起了身子,一步三搖的出了房門向自己的客房走去。
岳行文自他出去之后,又坐了良久,這才回房換了衣衫,向長豐縣衙而去。
朱縣令與金主簿、錢主簿正在說上午宴的事兒,這二人聽了朱大人的敘述,不由的唏噓。
錢主簿嘆道:“年少氣盛,年少氣盛!”
金主簿自嘲苦笑,“我們何嘗沒有過年少氣盛的時候,只是沒那底氣。”
朱縣令一聲長嘆,“還未開始,便勢同水火。這胡大人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卻是個事事透的。那岳行文則更不用提,光是那份不動聲色,就叫人先怯了三分。”
三人正說著,他們口中的岳大人便到了縣衙。
朱縣令聽了衙役來報,登時又一聲長嘆,“瞧瞧,這可就來了。從明日起怕是一天清閑的日子都沒有了。”
錢主簿勸道:“大人即是拿了主意,便不能再動搖了。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大人可沒有給丞相大人使左勁兒的理由。”
朱縣令點點頭,“這個我知道。只是事到臨頭還是有些感慨。”
說話間,衙役便帶著岳行文進了衙門后院,朱縣令與這二人連忙出來相迎。
略微寒暄兩句,岳行文便切入正題:“朱大人,今日此來是有事與你相商。”
朱縣令心道,看見你來,便知是有事。一面給錢金二人打了眼色,一邊領著他往值房里面走,“岳大人說的事兒定然是方田清丈了?”
岳行文淡笑著點點頭,朱縣令因朱老丞相的這一層的關系,倒也不把他當外人,苦笑著道:“這苦差事兒,早晚要開頭,早干完早了。可是想好了從哪里下手?”
岳行文沉吟片刻,才吐出四個字:“長豐縣衙。”
“什么?!”朱縣令登時瞪大了雙眼。似是沒聽清楚一般。
岳行文直直盯著他,又重復了一遍:“長豐縣衙。”
朱縣令第一遍已是聽清楚了,只是太過震驚而已。被他這一重復,又配著直直盯來不躲不閃的目光,便知這是他決心已下。
登時在椅子上跌坐了下來,沉默了良久,才抬頭苦笑,“岳大人,這方田清丈還未開始,怎么能先亂了自家的陣式?”
“況且衙門清苦,這長豐縣又是那么一個平西侯府在,諸位大人夾在其中,已是不甚容易了。這長豐縣如我一般,五六年未動過一動,升過一升的有好幾個,那是為何?還不是不善鉆營,或者說沒有鉆營的本錢。我們這些人尚且不說,就說衙門的掌管戶房的李義山李大人。那也是正經的科考出身,自入官場至今,二十年了,一直是個從九品的斷兒,家里有個的病癡兒,常年用藥,光靠那點微薄的奉銀,一家子早就喝西北風了。即使現在多了那么一點寄田的進項,那家里仍然是家徒四壁,勉強溫飽而已。唉!”
朱縣令這話明確的傳達了長豐縣衙的幾位大人名下確實存在寄田,印證了他的猜測。
但是他的話語里面的無奈,雖然不免有夸大的成份,雖然不免官本位,雖然那李義山只是個例,卻也讓他微微動容。
一時間岳行文也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