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風閣的小廝小魚兒從外面匆匆跑進來,一腳踏進書房,被書房中的酒氣熏得眉頭直皺,抬眼瞅見少爺正在趴在書桌上,一手還扶在酒壺,嘴里嘟嘟囔囔的念叨著什么。
他不用細聽也知道是什么自古圣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什么胡公子將進酒杯莫停……也不知道少爺這是怎么了,自前兩天開始,天天窩在書房里對著那副字喝酒,喝醉了就這么念叨。
昨兒更奇怪,還特意叫來府里的小十兒,教她背什么胡公子將進酒杯莫停,把個小十兒嚇得大氣不敢出,那么幾句話學了半天才學會。結果少爺聽了一遍,便摔了酒杯,將小十兒趕了出去。
這平時少爺對府里人都是一副笑模樣,誰見過少爺發那么大的火?
可是現在不行啊,老爺就快來了,叫老爺看到少爺這副樣子,可不又要訓少爺么?想到這里,壯了壯膽子,上前附在那青衫的耳邊叫道:“少爺,少爺,醒醒!少爺快醒醒,老爺過來了!”
見少爺還是趴著不動,眼睛骨碌碌的轉了幾圈,一咬牙,一跺腳,撩起衣衫,撕下一片衣角,拿起桌上早已涼透的茶壺將那塊布澆濕,便朝著少爺的臉上貼過去。
胡流風被突出其來的涼意驚了一下,睜開醉意朦朧的桃花眼,看了好半天,才看清眼前的人。
小魚兒手里拿著濕布一臉忐忑的垂頭站著,等著少爺發火。半天不見響動,正欲抬頭偷看,卻聽見一陣哈哈大笑,驚得小魚兒一跳:少爺莫不是瘋魔了?
胡流風前附后仰的笑了一陣子,若有所思的望著外面看了一會兒,這才重重的拍了拍小魚兒的肩膀:“好小子,膽子夠大,敢往本公子臉上灑涼水……”
小魚兒更是驚恐萬分:少爺這倒底是怎么了?想到正事,連忙把少爺的反常拋開,撲通一聲跪下道:“是奴才罪該萬死,不該驚了少爺。可老爺過來了,奴才叫不醒少爺,才……”
胡流風擺擺手:“本公子何時說過要罰你?還不快給本公子起來。”
小魚兒聽了這話,連忙一咕嚕的爬起來。剛站定身子,便見老爺進了院門,連忙跑出來相迎。
胡老爺臉色陰沉的哼了一聲,進得書房,被滿屋子酒氣熏得眉頭直皺,小魚兒見狀連忙將書房的窗子全部打開,悄悄的退了下去。
胡流風坐在書案后面的椅子上,拿起酒壺倒了一杯,遞向胡老爺道:“兒子這里只有這個,父親可要嘗嘗?這可是上好的竹葉青呢……”
胡老爺重重的一甩袖子,怒聲道:“你瞧瞧你那模樣,可有這樣對自己的父親的?”
胡流風縮回手,將杯子湊到嘴邊一飲而盡才道:“父親這話說過許多遍了,兒子要回,也只有一句話,那就是:可有那樣對自己的夫人,我的母親的?”
胡老爺聞言,怒意更盛,正欲開口。胡流風又道:“父親今日來可是要與兒子吵架么?”
胡老爺氣得將袖子又一甩,半晌才道:“左相透出想要遣媒婆來與你提親的意思,為父自會替你應了。”
胡流風哈了一聲,又飲了一杯酒才道:“父親,莫不是還想要兒子再演一出什么戲碼來?”
胡老爺怒道:“為父就算是對不起你的母親,對你這個做兒子的也夠上心了。你不喜那李侍郎家的小姐,為父給你推了,你不喜城西張老爺家的小姐,為父也替你推了。這左相府的大小姐,才貌雙全,性子好,家世好,為父替你應了有何不妥?”
胡流風桃花眼角高高挑起,一副萬事不上心的模樣,笑道:“父親即是如此關心兒子,就叫兒子自己做主罷。若是將來兒子看中個家中無財無勢的,父親莫要阻攔,兒子便承了父親的情。”
胡老爺臉色更是黑了幾分,怒道:“你這是說的什么話?你是我胡海山的兒子,堂堂四品大員的獨生子,豈能娶一個寒門小戶的兒媳婦!”
胡流風怪叫一聲,嘲笑道:“這么說來,父親應了左相,怕不是為了兒子,是為了自己的前程吧。”
說著又倒了一杯酒,正欲遞到嘴邊,胡老爺被他這副模樣氣得混身發抖,一把將那酒杯奪了過去,摔到地上。
胡流風臉色一變,整了整衣衫,從書案后走出來:“父親下一步莫不是還要把兒子趕出家門?”
胡老爺氣得吹胡子瞪眼,偏偏又不知如何發作,一甩袖子,怒氣沖沖的出了門。
胡流風目前胡老爺的身影離去,神色不明的坐了半晌,這才招來小魚兒,叫他準備熱水沐浴更衣。
出了浴房門,胡流風抬頭望天,哈了一聲道:“天氣如此之好,本公子出去去。”說著大步離去。
小魚兒一臉莫明其妙的盯著少爺遠去的背影,抓抓頭,轉身回去收拾。
胡流風出了二門,上了馬車,吩咐了一句,去宏遠寺。
車夫恭敬的應了聲是,甩起馬鞭,駕著馬車一溜煙兒的出了胡府。馬車剛出了城西門,胡流風挑起車簾,伸出頭來,吩咐道:“改道去岳府!”
車夫心里納悶,這都出了西城門了,岳府可是在城東呢,少爺這是唱的哪一出啊。不過奇怪歸奇怪,卻還是二話不說,調轉馬頭,重新向城內奔去。
岳行文正在花園涼亭中看書,聽見細微的腳步聲,抬起頭來,胡流風已然進了園子。放下手中的書,淡淡的直視來人。
胡流風進了涼亭一屁股坐下,拿起岳行文方才看的書,掃了一眼書封,嗤道:“行文,你天天看這些醫書,不煩么?”
岳行文沏了一杯新茶,遞了過去,看了看他的臉色,一把拉過他的手,細細的把了脈,才道:“喝酒喝到這般地步,可是有什么事?”
胡流風喝了一口茶,神色不明,過了一會兒才道:“你這樣的人真沒趣兒,什么事一眼就透。”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臉:“也不知本公子這樣風趣兒的人,怎么就和你做了這么多年朋友……”
岳行文不理會他的感概,只是淡淡道:“說說罷,有什么事?”
胡流風換上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道:“還能有什么事?本公子在萬花樓里喝花酒,喝得無趣,這才想起你來了。來瞧瞧你不行么?”
岳行文嘆了一口氣:“我認得你沒有十年也有八年了。你能瞞得過我么?”
胡流擺擺手,道:“早就知道你這般羅嗦,本公子還來自討沒趣兒,可見這酒真是喝得暈了頭了。罷了,我去找軒宇玩去,他可比你有趣兒。”
說著站起身子就要走。頓了頓又道:“你這家伙雖然沒趣兒,這茶倒是值得一品……”一句話未完,便出了涼亭。
岳行文伸手拿過醫書,淡淡的似是自言自語道:“左右無事,可想合奏一曲?”
胡流風的腳步嘎然而止。眼中閃過一抹感動,瞬間便換上慣常模樣,笑道:“怎么,想念本公子的獨步天下獨一無二的簫音么?”
岳行文淡笑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