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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節課,考校了書畫,這節課便考校琴藝。聽著蘇青箏如行云流水的琴音,看著她低眉淺笑的模樣,青籬不由感嘆,不知是琴的魔力,還是聽琴音人的魔力,總之,此時,小辣椒蘇青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溫婉嬌柔的豆蔻少女。
幾案上香爐里青煙裊裊,那少女一襲紅衣,嘴角微揚,手指輕舞,和著悠揚清越,宛若黃鶯出谷乳燕歸巢的琴聲,在這艷陽春日里渲染出一副極美極安靜極悠遠的畫卷。
青籬一時間有些怔忡,來到古代這么久,一直以來,她都清醒的與這個時代保持著距離,這還是她第一次感覺到觸摸到這個時代的神韻,那么近,近得觸手可及,那么真切,真切得自己就置身其中。
她相信,每個女子心中藏著這樣的一個自己:明月皓皓,纖纖細手,白衣飄飄,香案裊裊,琴音婉轉,溫婉如水……
突然,她有些羨慕蘇青箏,羨慕她可以如此嫻熟的用這樣的方式表達著宣泄著自己的內心。可以明目張膽的在琴中哭,在琴中笑……
一曲終了,蘇青箏微紅著臉回到座位。見岳行文微微頷首,便知道蘇青箏的琴藝確如她所說的那般,應該是不俗。
蘇青婉也上前來彈了一首輕快小調,顯然是新學不久,中間的幾個斷音,連青籬這個門外漢都聽得出來。岳行文指點了幾句,蘇青婉一臉毫不在乎的應下。
考琴藝自然是沒有她這個偽失憶人士的事兒,青籬安安靜靜,怡然自得的縮在角落里,聽著琴,胡亂想些事,看看窗外的風景,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般美好。如果……
“蘇大小姐琴藝不俗,指法嫻熟,為師甚感欣慰,單就指法而言,已無須為師指點。只是琴中意境略顯不足,意境即心境,心境即詩境。自古詩詞與琴相通,為師對詩詞尚還有些心得,不如就再加入再加入詩詞賞析一課,一來可以助大小姐,二來……”說到此處頓了一頓,青籬的心頭爬上一絲不妙的預感,果然,一抬頭,便對上那人掃來的目光。
XXOO……XOXO……她上一節課剛說過她“對詩詞歌賦略有偏好”,下一刻他便給自作主張加了詩詞課,還搬弄出什么“心境即詩境”冠冕堂皇狗屁不通的話來。這不是跟她做對是什么?
如果有人故意跟你作對怎么辦?如果有人時時刻刻處處尋著法子跟你做對怎么辦?別告訴我說,要打回去……打不得!這人手里握著她好幾個把柄,還有她心心念念勢在必得的棉花苗。嗚嗚……
蘇青箏因岳行文的一通話,激動得兩眼閃閃發光。行文哥哥不但肯定了她的琴技,還為了提高她琴中意境,特意加了詩詞一課,想想日后,可以與行文哥哥日日彈琴作畫,吟詩作對,那是何等的妙事兒,不待他說完,連忙歡喜應道:“先生說的是,青箏也曾聽人說過詩詞意境優美,最宜修心。今日先生特地為青箏加了此課,青箏感激不盡……”
蘇青婉不滿道:“先生即是為大姐姐加的詩詞課,青婉便不學了,先生單獨給大姐姐上課罷。”一副小女兒賭氣的神態。
這一席話,更是深得蘇青箏的心,歡喜道:“先生,婉妹年幼,學得東西太多,倒累著她了,不如這詩詞課就單獨給青箏開罷……”
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青籬連忙起身笑道:“大姐姐說得在理,這詩詞一課,青籬怕也是學不來,就請先生單獨給大姐姐講罷”
蘇青箏詫異的回頭看了青籬一眼,卻也沒說話,一雙眼殷切的盯著坐在案幾后的岳行文。
岳行文挑了挑眉,看著這眼前這三人,不動聲色道:“教與不教,學與不學,如何教,如何學,豈是你們能作主的?為師自有主張……”說罷看了看天色,道:“離午時還有一段時間,就以‘春’為題,一人做一首詩來,為師看過再做定論。”
三人一聽,全愣了。蘇府之前請的夫子,不外乎是教些閨中女兒必學的,這詩詞從未接觸過,這上來便要人作詩,這不是故意難為人么?
青籬見那兩人也是一副為難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神色,心中微樂:三人全不會,冷場了吧?你總不能單拎我出來吧?
青籬方才說偏好詩詞歌賦,一半兒是真,一半兒是有私心的。若是那假面仙兒在這些事上找她麻煩,她總好抄個古人的詩詞來應付應付不是?
當然,如果有一點點辦法,她是不會用這招的。光是那胡亂脫口而出的《齊民要術已經讓那假面仙兒起疑了。
她想的出神,卻不知嘴角已微微翹起。被岳行文抓了正著:“蘇二小姐面帶微笑,想必已經有了。就念于為師聽聽罷……”
嘎!青籬聞言抬頭,見那三人,兩人驚鄂,一人淡然的望著自己。抹了抹不知何時翹起的嘴角,心中罵自己不淡定。
默坐了一會兒,實在頂不住那淡淡的目光,站起身道:“先生誤會了,青籬方才是想別的事兒出了神,并沒有什么詩作……”
“哦……蘇二小姐想何事出了神兒……”
想何事?當然不能告訴他,她在慶幸,自己又躲過一劫。心思電轉,道:“青籬方才不過是想到一個笑話,情不自禁笑了出來。”
一面說,一面誹謗:他下一句定是“哦……不知蘇二小姐想到了什么笑話兒?”
果然。
岳行文眉尖淡挑:“哦……不知蘇二小姐想到了什么笑話兒?”
居然一字不差?
青籬一面感嘆一面輕聲回道:“因接近午時,青籬有些困倦,便想到在一本雜書看到的笑話,這笑話是這樣說的……”說著頓了頓,才接著道:“孔子說:中午不睡,下午崩潰,孟子說:孔子說的對!”
說完,便把頭埋得低低的。心道:反正是交差了,你們想如何如何與本小姐無關了。
“撲哧……”是蘇青箏。
“哈哈……”是蘇青婉。
咦,還有一個人呢?過了半晌,
“呵呵……”低沉的笑聲傳來,帶著胸腔振動的聲響。這笑聲驚得青籬抬了頭,像看一頭怪物似的看著眉目舒展,嘴角翹起的岳行文,心道:這人原來會笑啊。還以為他只會皮笑肉不笑呢。笑吧,笑吧,笑一笑十年少,再笑一笑就下課了,詩文就不用本小姐做了……
然而……
青籬很討厭這樣的轉折詞,這樣的詞往往代表著突發事件,而自她來到這里,突發的沒一件好事。
然而,那笑聲止住后。岳行文站了身,從案幾后面轉出,一邊走一面道:“蘇二小姐既然做不出以‘春’為題的詩,為師便替你換個題目罷……”
說著走到她桌旁,提筆在宣紙上“唰唰”寫了幾個大字。青籬定眼一瞧,認得,不但認得,而且還懂他的意思。
那紙上寫著“棉花”“五十兩”。威脅,赤果果紅果果的威脅!幾根破草藥也值五十兩?
淡定,淡定,從上次的故意,到這次的針對,青籬想不透眼前這人到底要干嘛,處處打她的七寸。她低調做人,低調行事,沒有故意惹事生非,不獻殷勤,謹記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怎么會這么招人惦記?
閉眼,深呼吸,再來一個深呼吸。才硬擠出一個笑容來,道:“先生,方才那以‘春’為題的詩,青籬有了,只是青籬怕惹先生、大姐姐和三妹妹笑話,不好意思拿出來獻丑。”
岳行文毫不意外的點點頭,淡淡道:“你且念出來與為師聽聽”。神色淡然得,仿佛剛才在紙上寫字的不是他。
青籬轉頭看看窗外,晚春時節,天空中飄著團團的柳絮,清了清嗓子念道:“《詠柳絮。”頓了頓,才又接著念道:“一片二片三四片”
岳行文點點頭:“起得不錯,雖平淡,卻也給后面留下極大的空間”。
青籬不理會他的點評,接著念:“五片六片七八片”
岳行文又點點頭:“上闕還算工整。下闕若能急轉襯托,倒也不失為一首好詩”
青籬心道:不急轉也是好詩。我抄的大才子紀曉嵐的,能不好嗎?
又接著念道:“九片十片十一片”
聲音剛落,蘇青箏便“撲哧”一聲笑了,嘲弄道:“二妹妹做的這也叫詩嗎?下一句該不會是‘十二十三十四片’罷”說著咯咯咯的笑起來。
青籬聞言,心思一轉,笑道:“大姐姐猜的沒錯,青籬本來就不會什么做詩,怕你們笑話,不敢念出來呢。下一句正是‘十二十三十四片’!”
岳行文聽完第三句,淡然的臉上不由浮現一絲詫異。聽完這二姐妹的對話,轉頭看了青籬一眼,目光在她臉上定住,淡淡道:“蘇二小姐這詩前三句做得尚可,這最后一句……再重做罷”
青籬正欲說話,便聽他又道:“若是最后一句做不出”說著伸出修長潔白的手指,在宣紙上敲了敲道:“就換以此為題,重新做一首,如何?”
青籬低頭看著他修長潔白手指,正可惡的落在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上。她從來都知道,這人最擅長的是無聲的威脅,而且不達目的決不罷手。
可是他怎么知道方才最后一句是她臨時起意的呢?他從哪里來的信心,認為自己一定能念出一首好詩來呢?
或許是上一次碰面,寥寥無已的對話,便讓他起了疑?還欲再想,便聽見一聲淡淡的“嗯?!”,連忙應道:“青籬第四句做出來了,不需重換題目。”
岳行文輕笑一聲:“即是做出來,就念出來聽聽吧”
青籬無奈只好抄襲到底,將整首詩重新念了一遍:“一片二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飛入草叢皆不見”
岳行文在口里念了一遍,才贊到:“好詩。雖然最后一句,用來詠柳絮不太恰當。整體來看卻不失為一首好詩!”又直視青籬道:“蘇二小姐如此聰慧,看來詩詞一課為師是開對了。”
青籬勇敢的抬起頭,迎向那目光,用惡狠狠的目光訴說著:開對個P,本小姐不想走什么文藝派,本小姐將來是要走田園派的。詩啊詞的,離本小姐遠遠的。我現在只需要學認繁體字!學認字!聽懂沒有?假面仙兒!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膠著撕殺良久,也許是青籬的怨念太過強烈,岳行文抬起手指扣了扣了太陽穴,率先撤回了目光。
首次得勝的青籬,并沒有太大的喜悅。只是一個上午的時間,便讓她度日如年,實在不敢想以后還要度過無數個這樣的上午。現在她份外期盼蘇老爺能快快找個正式的教書先生來,如果到時候她還沒有陣亡的話,她會給新來的教書先生放一大掛鞭炮相迎。
當然,前提是她到時候還活著。沒有郁悶吐血身亡。
不行,她得找他談一談,到底為什么這么針對自己?哪里惹著他了,她改,還不成嗎?
思及此,她在他將要離開她的桌前時,快速低聲惡惡狠的說了一句:“下午草藥園子見”
岳行文微怔,眉毛一挑,復又嘴角微微翹起,低聲回了兩個字:“申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