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熱鬧的元和鎮上,小商販們左右吆喝著,只愿來往的行人能夠停下腳步,看看自己的東西。
這時,站在元和鎮中央的石拱橋下的老趙頭正在忙碌著,他的白糖糕攤子已經在元和鎮上開了十幾年了,每天他都要趕在辰時以前擺好攤子,以便趕在大家上工的時候做生意。
今天與往常一樣,老趙頭把新鮮的白糖糕一一在高高的蒸籠里放好,然后便坐在一旁將糖紙一張張疊放好。他正數著糖紙,便聽到緩慢的‘嗒嗒’的馬蹄聲離自己越來越近。他將糖紙擺到一邊,抬起頭便看到一個穿著深青色短打的壯碩男子牽著馬向他的攤子走來。
老趙頭趕忙站了起來,朝著來人道:“哎呦,客官,白糖糕,新鮮出爐的白糖糕,來幾塊兒吧。”
只見那名男子左右看了看,猶豫了一會兒才走了過來,道:“請問,這...這是石橋下的白糖糕嗎?”
老趙頭聽聞忙點頭道:“對對,只此一家別無分店,這石橋下面就我老趙頭這一家白糖糕的攤子。”
那名男子聽到老趙頭的話,抬手擦了擦頭上的汗,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終于找到了,我家娘子就愛吃你家的白糖糕,我這都找了一圈兒了,終于給我找到了。”
他將馬牽到一邊,指著白糖糕對老趙頭道:“大爺,給我趁熱拿兩塊吧。”
“好咧。”老趙頭將蒸籠打開撿了兩塊迅速的放進糖紙里,用糖線扎了個圈兒,遞了過去。
“多少錢?”那名男子將白糖糕接了過來,邊問邊伸手向懷里探去。
“承惠,三文錢。”老趙頭笑嘻嘻的說道。
“呵呵...少年仔啊,很疼媳婦兒哦,這年頭啊,能為媳婦兒出來買白糖糕的,不多,不多啰...”老趙頭接過那名男子遞過來的錢,笑著說道。
那名男子抓了抓頭,沖著老趙頭笑了笑,牽上馬,拎著白糖糕,轉身走了。
陽光撒過窗欞,照進袁家的新房內,形成一個個斑駁的剪影。
李月蘭緩緩的從床上坐起,摸了摸身邊的床鋪,似乎只殘留了自己一個人的溫度。看著地上照進來的光影,她估摸著時辰。自從李氏走后,自己的身子越來越沉,人也越來越嗜睡。看著窗格上略有些刺眼的陽光,她估計也快要的午上了,她想了想,還是起了身。
“嫂子,你起來了嗎?”李月蘭剛穿好鞋,就聽見袁大姐的聲音在屋外響起。
李月蘭抬頭應了一聲,就見袁大姐端著盆子走了進來。
“嫂子,來,洗把臉。”袁大姐走到李月蘭的面前,將水盆放到一旁的腳架上。
“老是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李月蘭笑著接過袁大姐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臉,笑著說道。
“哎,嫂子,咱們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煩不麻煩的,再說當初要不是你和哥幫忙,我現在也不會這么幸福。”袁大姐坐在一旁擺了擺手,道。
“哥哥和爹他們一大早就去鎮上了,估計要到下午才能回來,嫂子你餓不?哥哥走的時候特意給你燉了雞蛋,我這就給你去端。”李月蘭將帕子放進水盆里,就聽著袁大姐在不停的說叨著。
“哎...”李月蘭還來不及阻止,袁大姐就像一陣風似地出了門。
李月蘭搖了搖頭,這個袁大姐,都已經嫁人了,還是這么毛躁。
她緩緩的在桌邊坐下,左手撫著肚子,右手撐著下巴,若有所思的望向門外。
而這時,在元和鎮上,袁子忠也正在若有所思的看著....一根木質發簪。
“哎呀,這位爺兒,真是好眼光,這可是選用上好的沉香木,經過師傅三天三夜的雕琢而成的,這不,給夫人帶一支吧。”小販見他已經駐足看了好一會兒了,趕忙迎了上來介紹道。
袁子忠聽著小販熱情的介紹,在前襟上擦了擦手,不好意思的接過木簪,“這...這多少錢啊?”
小販一聽,知道是生意來了,趕忙道:“不貴不貴,只要半兩銀子。”
袁子忠仔細而專注的看著手中的木簪,小販在一旁笑著道:“要不,我給您包起來,一準您夫人喜歡。”
看著小販就要接過去包扎起來,袁子忠趕忙擺了擺手,“不,不,我就..我就看看,不..不要的..”說著,便趕忙將手中的簪子還給了小販,牽著馬滿臉通紅的快步走了。
“搗什么亂啊,沒錢還看,窮酸!”小販見到手的生意就這么跑了,對著袁子忠的背影啐了一口。
袁子忠卻沒有理會背后的指責聲,現在的他心被裝得滿滿的,腦中都是剛剛那只木簪的雕刻紋路,口中呢喃著‘沉香木,沉香木...’,向著與父親約好的地點走去。
摸著手中依舊滾燙的白糖糕,他想了想,還是將它揣進了懷了,滾燙的溫度讓他瑟縮了一下,可是一想到李月蘭那雙充滿笑意的雙眼,他覺得,他的心窩子也被白糖糕燙到了。
“爹,你說哥這是怎么了?這幾天不管是做活兒還是來鎮上,他老是這么傻笑傻笑的。”袁二倚在城門邊,看著遠遠走過來的袁子忠,沖著袁老頭問道。
袁老頭拍了拍褲腿上的灰,不耐煩的道:“什么怎么了?我看你哥挺好了,你少在那兒胡說八道。”
“我胡說八道?我哪有?爹你看嘛,我哥他現在就在傻笑。”袁二聽到袁老頭不耐煩的聲音頗為不服氣,指著袁子忠說道。
袁老頭皺了皺眉頭,不明白這個小兒子是怎么了,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向自己的大兒子。嘿,還真不是小二胡說,這個大郎還真是.....
“大郎,傻笑什么呢?”袁子忠走到父親的面前,就聽見他斥了他一句。袁子忠回過神,不解的看向父親。
而這時,站在一旁的袁二沖到袁子忠的面前抽了抽鼻子,“哦,白糖糕,哥,你買白糖糕了對不?”
袁子忠看到父親臉上閃過一絲了然,臉色頓時紅了紅,推開一個勁兒往自個兒身上湊的袁二,“你狗鼻子啊,聞什么聞,起開,起開。”
“哦,哥,你臉紅啦?啊,我記起來了,上次咱們來鎮上的時候,嫂子就去買過白糖糕,哈哈..讓我猜猜看,這白糖糕肯定是買給嫂子的是不?”袁二被袁子忠推到了一邊,轉了轉眼珠子,立馬回到跟前沖著袁子忠揶揄的說道。
“去去去,邊兒去,爹,咱們回家吧。”袁子忠趕緊拉上馬,向城門口走去。
袁老頭笑了笑,搖搖頭跟了上去。袁二還在一旁咋咋呼呼的調侃著袁子忠,最后被袁子忠一把拉上了馬車。
有時候,幸福就是來的這么突然和簡單。對于袁子忠而言,在半個月前,他還在時刻擔憂著李月蘭的哀傷與崩潰,可是現在他卻覺得那時的擔憂是那么的遙不可及和杞人憂天。
現在想來,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袁子忠在這之前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那么的容易滿足的。
每一天,似乎從他睜開眼睛開始,李月蘭便充斥著他的整個世界。不,準確的說,應該是她的目光和微笑。而只是這一點就能讓他開心一整天。
每一天的早上,李月蘭雖然起不了床,可是還是會躺在床上看著他出門。中午在田上吃飯的時候,雖然知道那不可能,可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總能吃出飯里有她的味道。晚上他回到家,就等看見她,靠坐在床上,低頭縫著他們孩子的小衣,然后,抬起頭淺淺的向他微笑。再然后,他們會一起吃晚飯,爭相幫著對方夾菜,再之后,她會讓他枕在她的腹部上,聽他們孩子的聲音。他們連個就這樣聊著,說著,甚至可以聊到以后他們孫子的名字。
袁子忠也說不清楚哪里改變了,這些事跟他們兩個以前做的也沒什么不同,但他就是忍不住自己嘴角向上的弧度。
看到她眼眸里映著自己的影子,看著她唇邊的淺淺笑容,不知道為什么,他仿佛能夠觸摸到她的心,清楚的看到那顆心上所刻下的痕跡,它的每一次跳動仿佛都在說愛你。雖然這有些荒唐,袁子忠卻能夠清晰的感受到那張從成親以來便一直張開戒備在李月蘭面前的網消失了蹤跡。因為他從映著他的人影的眼中知道,現在的她在他面前,笑是因為真的開心,哭就是因為真的難過,而不是像從前,兩人只見隔著一片霧蒙蒙,他總是看不清她。
袁子忠坐在馬上,摸了摸溫熱的胸口,想到那淺淺的微笑和潤潤的雙眸,不禁再次夾緊了馬腹,揮動手中的馬鞭。
望著前路因著袁子忠而興起的塵土,袁二將掀開的車簾放了下來,捂著嘴坐在一旁偷偷笑著。袁老頭瞥了他一眼,搖了搖頭,繼續閉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這邊,李月蘭正端著已經熱了一早上的燉雞蛋,一口一口的吃著。嘴里軟嫩的感覺,讓她不由的想到昨天夜里袁子忠趴在自己的肚子上傻笑的樣子。自從她決定放開過往的一切,好好陪著袁子忠過完他們最后的一百天后,她發現,原來自己的一些小小的極其細微的改變就可以讓她和袁子忠的關系有了如此長足的發展。其實如果她沒有前世的記憶,也許她真得會覺得現在的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每天早晨,他總是盡量的放輕腳步,害怕打擾自己的休息。哪怕自己堅持要每天看著他出門后,他依舊放輕動作讓自己能多睡一會兒,就這樣,好幾次都是他快要出門自己才睜開眼睛。所有的事情,打水,劈柴,喂雞,打掃,他都預先幫她做好,哪怕他做不了也會事先拜托袁大姐幫忙。傍晚回來,只要是他們兩個單獨在屋里吃飯,他總是一個勁兒的幫著自己夾著菜,絮絮叨叨的告訴自己,這個吃了對身體好,那個吃了對孩子好。晚上,她盡可能多得想讓他和孩子多一點兒相處,希望他能留給孩子多一點的記憶。所以她總是讓他枕在自己的腹上,聽孩子的動靜。然后,和他說著不著邊際的閑話,當然,他們談論最多的還是孩子。原來,當兩個人共同擁有一樣東西的感覺,真的很美好,而當這個東西融合了兩個人的骨血,肩負著兩個人的期望時,共同分享他的成長就可以被稱作為一種名叫幸福的感覺了。聽著他大笑著說著要背著兒子去捉魚,要幫女兒做最漂亮的梳妝盒時,她似乎能看到一種...名為永遠的感情。
只可惜,每當他扶著她的腹部訴說著永遠時,腹中的脈動卻無時無刻不提醒著她短暫的曾經。
吃著口中的雞蛋,李月蘭笑得很幸福。這樣就很好,這樣就很好了。她一遍遍的告訴著自己。與其最后絕望的分手,還不如帶著最美好的記憶灑脫的離開,至少,她還有一份不曾被破壞的美好,至少,沒有了愛情之后,她不會再次失去親情。
“嫂子,”袁大姐的聲音突兀的在一旁想起,打斷了李月蘭的胡思亂想。
李月蘭抬起頭詢問的看向她,“嫂子,為什么你笑的那么好看,我卻覺得...嗯...很悲傷呢?”袁大姐歪著腦袋不解的看著她。
李月蘭聞言一愣,轉而輕輕笑了笑,她的手撫上袁大姐的頭發,“因為,雞蛋真的很好吃啊...”看到袁大姐更加不解的眼神,她笑著放下手中的碗,接著道:“就是因為太好吃了,所以...我很害怕...吃完就沒有了...我更害怕啊...以后要不停的回味這個滋味兒...”
袁大姐愣了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轉頭將雞蛋碗放回了李月蘭的手中,“哎呦,嫂子,就這事兒啊,這有什么害怕的。喜歡吃就吃唄,你現在可是咱們袁家的心肝寶貝兒,我哥天天都恨不得把你含在嘴巴里,哪里還會在乎這幾個雞蛋。你喜歡吃,我接著給你做。”說完,袁大姐便出門鉆進了廚房。
李月蘭微笑著看著袁大姐匆匆而去的背影,手里端著溫熱的雞蛋碗,舀了一勺,放進嘴中,慢慢地咀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