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叩叩。。’
聽著輕緩的敲門聲,李月蘭下意識的抿了抿唇,她不太確定此時站在門外的是不是那個人。
一步,兩步,三步。。。
李月蘭從沒想過前院的范圍是那么大,大的似乎讓她怎么都走不到大門口。冷靜,冷靜,她不斷地和自己說要冷靜,就算是那個人又如何,現在是十五年前,一切還什么都沒發生,他甚至都沒有看過自己的容顏。
可是,身體的顫抖似乎無法停止,那是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那更是她前生絕望的根源。
五步,六步。。。終于李月蘭走到了門前。門口依舊想著節奏性的敲門聲,似乎來人并沒有因為遲遲未開的門而有一點著急。李月蘭伸出依舊在顫抖的雙手,撫上門栓,閉上眼睛,深深吐了一口氣,拉開了大門。
門外,站著一個高壯的男人,身后跟著一匹老馬,擔著一副行李。一身青衣短打,上面又不上補丁。頭上扎著一個發髻,并沒有其他什么裝飾。皮膚黝黑,高挺的鼻梁上一雙微微泛著血絲的眼睛,在一對劍眉的映襯下,似乎散發著淡淡憂慮。他似乎沒有料到是一名年輕的女子打開了家門,一臉怔楞的望著李月蘭,遲疑了一會兒,道:“這兒是袁忠家嗎?”
李月蘭記得袁忠是公公的名字,望著眼前的男人,點了點頭。對面的男人疑惑的看了看李月蘭,過了一會兒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接著便滿臉通紅的低下頭,頓了一會,帶著八分把握兩分踟躕,低聲問道:“那。。那請問姑娘是。。。”
李月蘭望著眼前紅著臉低著頭輕聲問自己的男人,往日的相處似乎又出現在眼前。這個男人似乎天生便學不來拐彎抹角,無論什么樣的情緒他總是表現的異常分明。相逢時他的低語安慰,懷孕時她的欣喜若狂,遇上意外時他的悲痛傷懷,背判之后的忐忑不安,被人蒙蔽后的厭惡失望。歡喜的,悲傷地,憤怒的,男人一幕幕的表情在李月蘭的眼前不斷回放,最終定格在了眼前這張泛著紅微低的臉。
李月蘭回過神來,穩了穩心神,答道:“我是這家的大兒媳婦,你是誰?”
男人猛然抬起頭,一臉欣喜的看著李月蘭,一副緊張不知所措的樣子,“我。。我。。我是。。我是。。”一句話在喉嚨間打了好幾個來回,也沒有說出口。
男人搓了搓下擺,像是定了定神,吸了一口氣,對李月蘭道:“我是袁子忠。”男人頓了頓,看著李月蘭低著頭沒什么反應,接著道:“呵呵,我爹是袁忠,我。。我。。我是這家的大兒子。”
李月蘭低著頭,似乎依舊沒什么反應。
雖然她很清楚她此刻的表情應該流露出驚訝或是羞澀的神色,但現在她只能低下頭暗暗壓下那從心底涌起的無可抑制的怨恨。
袁子忠也只能尷尬的站在門外,低著頭,偷偷打量著這個未曾謀面的媳婦兒。由于李月蘭先前的一番打扮,在袁子忠的眼中,只覺得這位只聞其聲未見過其人的妻子煞是好看,在藍色長裙的襯托下,李月蘭顯得很是修長,橘色的小馬甲微微勾勒出李月蘭緊致的線條,頭上的紫色絹花又顯出李月蘭的一點溫婉,在夕陽夕照下,低垂的額頭和衣下落出的細長脖頸在明暗的光線陰影下,透著一股水潤羞澀的感覺。
正在袁子忠偷偷打量李月蘭的時候,李月蘭終于有了動作,她向一旁邁了一步,對著袁子忠福了福,低聲道:“夫君請先進屋吧。”
袁子忠也回過了神,羞澀的對著李月蘭點了點頭,牽著馬進了院子。
李月蘭轉身走到水缸前,將剛剛摔落在地的水舀撿了起來,重新向桶中舀滿了水,拎起水桶向廚房走去。沒等李月蘭走兩步,她突然覺得手中一輕,抬頭便看到不知什么時候走到她面前的袁子忠將她手中的水桶接了過去,拎進了廚房。
李月蘭默了默,抬腳跟了進去,見袁子忠已經將水桶放在了灶邊,正回頭向她看來,局促的說道:“咳,我看這挺重的,以后這種重活我來做,你別插手。”
李月蘭沒有做聲,尷尬似乎又開始在兩人之間蔓延。
“你。。”“你。。”兩人同時道。“你先說。。”“你先說。。”兩人又同時道。不由得,兩人對視而笑。李月蘭先回過神,對著袁子忠道:“你先去堂屋歇歇,我跟你燒點熱水,你洗洗。”袁子忠擺擺手道:“不用不用,哪那么麻煩,我自己來就行了。”
李月蘭笑了笑,接著道:“聽我的,等會兒爹娘他們就回來了,我看你也趕路趕累了,先去歇歇,我一會兒就好。”袁子忠聽著李月蘭說著‘爹娘’,不知怎的心里泛著甜蜜,便對著李月蘭傻傻的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想堂屋走去。
李月蘭看著已經出去的袁子忠,轉眼看了看灶邊已經擺放好的水桶,吐了一口氣,將水倒入了鍋中。又將中午的肉湯熱了熱,成了一碗,將一旁的面團拿了出來,三兩下拉出一把面條,接著站在一旁等著水開。
袁子忠一人回了堂屋,心思卻不住的飄向廚房,煩躁的在屋中踱了踱步,望著廚房像是還沒好的樣子,便轉身進了屬于他的新房。原本,袁家只有里外三間內室,連著堂屋的東邊那間是袁老頭夫婦兩的臥室,西邊的兩間,分別是自己和小弟住一間,袁大姐住一間。后來由于自己成了親,袁家二老便在后院又起了一間屋子,留作新房。這件新房,袁子忠從沒進去過,建成沒多久自己變成親了,原本想著婚后能和自己的妻子一起住在新房中,誰知一紙征召讓他一走就是三年。
轉出堂屋,看到印象中貼著喜字的新房如今已是沒了當日熱鬧的痕跡,抬手撫上房門,耳邊似乎能回想起她臨別的珍重。推開門,屋里景象便落入了袁子忠的眼里。屋內全然一派女兒家的置辦,槐木雕的梳妝臺,臺上零星放著些女兒家用的胭脂絹花,屋內的桌上放著兩件還沒繡好的繡樣,木質的衣柜箱子靠墻放著,上面打著一間粉色長裙,床上的被褥被人疊得整整齊齊,掛著白色的麻布帳子。袁子忠從沒進過如此女兒氣息的閨房,就連他妹妹袁大姐的屋子也是凌亂粗獷的,看著眼前的擺設,袁子忠仿佛又看到了剛剛李月蘭的輕言淺笑,傻傻的抓了抓頭,他紅著臉便退回了堂屋。
袁子忠剛剛在桌旁坐下,就見李月蘭打簾進來,走到他面前,將手里的木盆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向他笑了笑,說道:“你先洗洗,我去給你端碗面來,你一定餓了。"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袁子忠看著李月蘭的背影,傻傻笑了一笑,便拿起木盆上的布子擦洗起來,溫熱的水讓他趕了許久路積累的疲憊一下得到了舒緩。
剛將手臂擦拭干凈,李月蘭便撩了簾子端著碗面進了屋來,李月蘭將面碗放在桌上,說道:“你先湊合墊墊,一會兒爹娘他們回來了,灶上還有烙餅和肉湯,到時再吃些。”
袁子忠看了看桌上飄著誘人香氣的面條,說了聲“哎”便坐下開始吃了起來,一時間屋中便只剩下袁子忠呼哧呼哧吃面條的聲音。
李月蘭看了看袁子忠,見他吃的香甜,便走到一旁,將剛剛擦洗的熱水端了出去,剛潑了水,就聽見大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李月蘭走到門前開門一看,便見到袁老太和袁大姐相攜回了。
袁大姐頭飾凌亂,一進門便嚷著:“下次再讓我看見她,看我不撕了她那張嘴。”
袁老太在一旁也有點衣衫不整,應和著道:“那姓王家的就沒個好貨,你這個死丫頭,也是你自己不爭氣,現在害的老娘跟著吃掛撈。”
袁大姐瞥了眼袁老太道:“還不是都怪你自己,要不是你。。”
袁大姐還沒完說完,大概是聽到的外面的動靜,袁子忠從堂屋里走出來,看到袁老太和袁大姐,頓時一陣激動,脫口而出:“娘,妹妹。”
這聲音剛落,袁老太和袁大姐同時想著袁子忠的方向轉過身來,同時嘴里喚著:“兒啊。。”“哥。。”分別向袁子忠撲去。頓時三人抱作一團,袁老太和袁大姐更是痛苦失聲,袁子忠見此情景,也是眼眶通紅。
這廂邊還沒訴完別緒,袁老頭帶著袁二也進了門,看到院中袁老太和袁大姐摟著一個男子也是有點不知所措。
走進聽到袁老太呼著“兒啊”“兒啊”,細看竟是那離家三年的大兒子,頓時場面失了控制。就這樣袁家一家人在前院中抱頭痛哭起來。
李月蘭在一旁看著似曾相識的情景,默默的將院門關了起來,走近袁老太,提醒大家屋里說話。
這時,袁家眾人才紛紛回轉過來,一個扶著一個進了屋。一路上,袁老太都不曾放開袁子忠的手,直到進了屋,袁子忠在地上給二老磕頭,袁老太才不舍的放開。可當袁子忠剛磕完頭,說了“累父母操持,兒子不能再身邊盡孝”,便又被袁老太拉了起來,一陣“瘦了”“黑了”的感嘆。
一直到李月蘭將晚飯擺好,一家人才紅著眼睛各自落了座,看著眼前上演的父慈子孝,李月蘭暗自回了屋。
直到亥時一刻,前面堂屋的聲音才漸漸歇了,大概又過了一刻鐘,新房的門外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李月蘭一直坐在梳妝臺邊,聽到敲門的聲音,又伸手摸了摸一直被放在梳妝臺抽屜里的一張信封,看著在燭火的映照下,投射在窗上的人影,慢慢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