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中,百花盛開,萬紫千紅,兩個一身綠衣的小丫頭忙忙碌碌的給花培土,不時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小灼,我昨天出去替王媽媽買花飾,在街上看見了狀元郎。”“真的?”叫小灼的小丫頭一雙眼熠熠生輝,明媚得如同三月的光灑滿了湖面,“那狀元郎什么樣子的,真有三頭六臂不成?”
小桃俏臉微紅,黑葡萄般的眼珠子轉了轉,“三頭六臂倒是沒有,不過人長得十分俊秀,豐神俊朗。”小灼捂著嘴偷笑,打趣道:“你既然覺著人家長得俏,何不去做小老婆?”小桃頓時鬧了,放下花鋤,卷起袖子罵道:“我撕了你這起爛嘴的,竟敢打趣起我了”說著便撲了上去,擰住了小灼的面頰,小灼一面躲,一面求饒:“我再也不敢了,姐姐饒我這一回罷。”
小桃這才住了手,又拿起花鋤,過了一會才正色說道:“哪怕他是個仙人呢,我也不能給人家做小老婆。”小桃的母親就是一個土財主的小老婆,后來那財主死了,大老婆成日的指桑罵槐,盡數將些剩飯剩菜送與小桃母女吃,再后來小桃母親死了,她無所依托,就賣身到了沈府。小灼見她神色黯淡,自悔失言,忙問道:“那狀元郎似乎是許尚書的長子?”
小桃這才綻開了笑,“那可不是,嘖嘖,那許公子真是一表人才,我琢磨著,他家門檻別是要被媒人踏破了吧”
那些話后來自然也落入了沈紫言耳中,不知為何,她竟然很想見見那位被說的神乎其神的許公子,只是可惜,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應酬完來來往往的那些同窗和賓客,已經是日落西山,紅色的彩霞布滿了天際。許熙有些疲憊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如釋重負的舒了口氣,靜坐在窗前望著遙遠的天際,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現一張稚氣卻不失柔美的面龐來,眼里泛起一抹溫柔,緊緊抿著的唇角不自覺的柔和下來,勾出一抹笑。
許燾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光景,眉梢微挑,“又想那姑娘啦?”許熙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今日不是和福王府的三公子出去的嗎?怎么回來的這么早?”許燾大大咧咧的在他身邊朱紅色木椅上坐下,“那三公子倒也是個豪爽的,酒量極好,一壇子酒下肚,面不改色,李家那小子就不行了,才喝了幾杯,就被放倒了,忒膿包。我本來有意和三公子結交,哪知酒喝到一半他卻突然回去了,我瞧著來報信的那小廝支支吾吾的,估計也不是什么好事。”
許熙搖頭笑了笑,“你做這些就能,讓你去念書是萬萬不肯的。”許燾對這個大哥雖然敬重,但更多的是親昵,說話也十分隨便,撇了撇嘴,“這和你忘不了那姑娘是一樣的道理,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哪能強求。”許熙臉上依舊掛著飄忽的微笑,心里卻是一痛,眸光慢慢黯了下去,當真只能是強求?
這一微小的變化哪里瞞得過自幼同他一起長大的許燾,“你當真就忘不了她?”許燾嘆了口氣,“我私下里派人打聽過了,那沈家三小姐是沈尚書的嫡次女,年方十四,正是豆蔻年華,聽說生的極美,也是個才女,和你倒也相配,你若是娶了她,肯定是琴瑟和鳴。”許熙沒有說話,呆呆的望著窗外,似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過了許久,才冷冷說道:“我心里只有那一個人,不會再娶別人了。”許燾望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后猛的雙手握拳,將書案敲的砰砰響,“大哥,那姑娘今年也有十四五歲了吧,你怎知她不是嫁作人婦了,再說,你們也只見過一面,萬一人家根本就不記得你怎么辦?”
許熙深如寒潭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痛楚,微擰了擰眉頭,“若真如此,只當是我白等了一場”許燾望著自己的大哥,又是無奈,又是可惜,隱隱還有一絲敬佩,最后終于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福王妃正坐在花園的涼亭里賞花,杜水云懨懨的支著下巴,不悅的嘟噥:“都是千篇一律的這些花,誰愛看?”福王妃斜了她一眼,“你幾時就肯乖順一回。”杜水云撅了撅嘴,“以前沈姐姐還給我畫花兒來著,她畫的花可比花園里的花好看。”
提到沈紫言,福王妃心中一動,笑道:“那等她孝期過了,你邀她來府上玩可好?”杜水云嘴撅的更高,“那也還有兩年呢”福王妃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語氣里含著些深意,“兩年也不長。”
杜水云突然想到一事,賊兮兮的笑道:“娘,我講個笑話給你聽。”福王妃把玩著手里的紅藥,眉眼不動,“你說。”杜水云見了福王妃愛理不理的模樣,哼了兩聲,這才說道:“那日我拿了沈姐姐的畫,三哥哥瞧見了,再三問起,直問是誰的手筆,我打量那神色,似乎是想要,又不好意思,后來他生辰,我就自己畫了一幅,混著沈姐姐的一幅,一起送給她了。”
說到此處,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娘,你說可笑不可笑,都是我送出去的,他把沈姐姐的畫裱起來了,把我的畫就不知道扔在那個角落了。”福王妃狠狠瞪了她一眼,“你這是胡鬧,你沈姐姐的東西,怎么能胡亂送給你三哥?”
杜水云雖有些心虛,但猶自強嘴:“我看著三哥哥不高興,就是想讓他高興高興嘛,他看了那畫,立刻就裱起來了,想來就是喜歡的了。”福王妃想到杜懷瑾書房里掛著的那副月夜牡丹圖,又想到杜懷瑾見著沈紫言的神情,氣消了大半,但嘴上仍是不放過杜水云,“那你就敢拿著別人的畫兒做人情?”“哎呀,”杜水云挽住了福王妃的胳膊,“沈姐姐最是寬和,不會和我計較的。”
這時,卻見林媽媽在福王妃耳邊細語幾句,福王妃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居然讓戲子找上門來了?”杜水云一聽,來了興致,正欲支著耳朵聽個清楚,福王妃已站了起來,扶著林媽手往正房走,臨走回頭吩咐杜水云,“你好好呆著。”杜水云見了母親的臉色,哪里敢說個不字,忙應了,有些失望的目送福王妃遠去。
林媽媽一面扶著福王妃,一面說道:“都打聽清楚了,是聽雨閣的戲子,叫玉成,千嬌百媚的,三少爺也曾去過那聽雨閣幾次,都是點的玉成的名兒。”福王妃眼中忽明忽暗的,恨鐵不成鋼的氣道:“我怎么就養出這么個逆子”
轉眼就到了沈夫人的忌日,沈府上下照例是忙了一場,沈紫言便和沈紫諾與廟里燒香。沈青鈺本欲同行,但沈紫言見他生得嬌弱,擔心這樣的天他受不住,到時候中暑,反倒不美,好說歹說的勸下了。
因是大暑天,一路也不見什么行人,與上次上香比起來,這次就顯得寂寥許多。不多時就到了空明寺,只見廟門前是森森的古木,兩座約摸二十米的大字碑立在門前,顯出一股肅穆的氣息。但門前照例是有許多小攤販,在那里叫賣著吃食,聲音悠揚熟絡,此起彼伏。
沈紫言望著這熟悉的小鋪子,微紅了眼眶。猶記得當初母親帶著自己和沈紫諾去慈濟寺時,也是這樣的小鋪子,母親還叫人買了一些吃食來送與自己和姐姐,那日說過的話猶銘記在心,只是三人行,如今變成了二人。
果然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沈紫言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就瞥見沈紫諾眼里也是淚光瑩然,不知是否和自己起了一樣的心思。正欲勸說幾句,卻驚覺原本平平靜靜的人群驟然變得喧囂起來。
狀元郎到嘍
人群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句,本來稀稀疏疏的人群立刻涌向一處,朝著東南方向跑去。
沈紫言不由回頭看了一眼,不過百米的距離,只見人群中有一人穿著墨綠的長衫,臉上是溫和可親的微笑,眼里卻沒有一絲溫度,面目平和如水。不知為何,沈紫言突然有種感覺,似乎那個男子就是被傳得紛紛揚揚的狀元郎,許熙。
那男子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也回望了她一眼,四目相對,云淡風輕,天高地遠。
沈紫言心里砰的一跳,生出一股十分熟悉的感覺來,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他一般,只是過往記憶顯得十分模糊,一些片段迅速劃過腦海,想去抓時卻又抓不去,都已成了過眼云煙。
男子見到她,身子猛的一僵,直直盯著她望了半晌,嘴角微動,似是有什么話要說,只是隔著這許多人,哪怕是說了,也該是聽不見的。沈紫言分明覺得他說了什么,只是自己沒有聽見,但又覺得這樣長久的盯著一個陌生男子看終是不妥,忙垂下了頭,對墨書說道:“我們進去吧。”
墨書松了一口氣,方才已發現沈紫言的失常,只是不知是何緣故,也不好多說,見此刻沈紫言又恢復了常色,忙扶著她進了山門。
許熙站在原地,癡癡的望著沈紫言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幾乎難以動彈。從懷里掏出一個帕子,反復摩挲,手指落在角落的那一個“言”字上,心里似有萬千煙火綻放,竟然真的是她但隨即又害怕這是一場夢,有意追上去瞧個清楚,又害怕又是自己的錯覺,心里亂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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