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生活顧問
天順著她的手看了一看,忙不迭送用身子去擋她道:“我們要去的樓房就是你未嫁時住過的老宅地,離得并不很遠,且等到了再歇罷。”
小圓卻不依不饒:“我看那樓上有個美貌的好似綠娘,咱們去尋他喝一杯呀。”
程慕天唬了一跳,忙再回首去瞧,只見那樓上碩大一副金字招牌,險些晃花了他的眼,上書三個大字:花月樓。他這才明白過來娘子是故意逗他,瞬間紅了臉,生怕她又生出甚么花招,忙指著遠處的望塔充當起了臨時導游:“可還記得燒毀了你家老宅的火災?那就是救火的望火樓,哪里有煙火升騰,樓上的哨兵便舉旗示警,夜間則懸燈為號;若起火處在朝天門南,三面旗,以北兩面旗,城外則只一面。”
小圓見他不再自顧自趕路,終于心花怒放,指東指西地來問他,直覺得眼前景物全變得生動有趣起來。御街上,彩樓歡門、花竹扶疏的正店,列花架、安頓奇松的茶肆,四時賣奇茶異湯,暑天添賣雪泡梅花酒……漸行至街尾,景致又有不同,面食店、葷素從食店、米鋪、肉鋪、出售魚和腌臘食品的鋪……讓人目不暇接。
程幕天初時還有些不好意思,待到指點娘子看了一時,見她笑容滿面,自己也興致高漲起來,細細講解道:“自高宗南渡,士農工商諸行百戶,衣巾裝扮皆有等差,頂帽披背子的是香鋪人,質庫掌事則裹巾著皂衫角帶;街市買賣人,各有服色頭巾,可依他所著衣帽辨認他是做甚么生意的。”
轉過一條小巷,無大間店鋪,只有販百貨、賣飲食的小商小販飾著車蓋擔兒水賣油賣銅鐵器、賣家生動事賣文具物件賣各色麻線,又有沿街叫賣小兒戲耍家事兒及小兒諸般食件,不過一條貧民所居的小街巷,買賣品物之多出乎夫妻二人意料之外。
程幕天駐足賣小兒諸般件的擔子前,同小圓商量要捎帶個小麻糖回去與午哥吃,小圓見那擔兒雖小里頭的盤盒器皿卻新潔精巧,遂將小麻糖、鐵麻糖各稱了兩斤,又抓了幾樣豆子,笑道:“多稱些眾人都嘗嘗。”
買過吃食,又了一刻來鐘,方到得新住處,小圓捶了捶腿,笑道:“虧得我是大腳,不然沒這官人陪著看風景的福氣。”突然一首一尾兩棟樓都有吵鬧聲傳來與程幕天對望一眼,忙忙地一同奔上樓換衣裳再忙忙地一同下樓,分別往首尾兩樓去。
小圓由個小丫頭帶著到錢夫房門口,小銅錢已是得了消息迎出來道:“夫人嫌屋子小,要丁姨娘到下人房住。”原來是公爹的妻妾之爭,小圓轉身欲溜,卻被眼尖的錢夫人叫住:“媳婦,我這里沒得多的屋與丁姨娘住,你且把她帶去罷。”
這話是婆母能對兒媳的么?小銅錢面上一驚,小圓則是心生凄涼,當初那個裝也要裝出和藹模樣來的錢夫人一去不復返了,守活寡,膝下無望,把她折磨得頗有些失衡,言語間也不經思量起來。
錢人見她二人神色都不正常。方才醒悟自己講錯了話。忙借著教訓丁姨來掩飾尷尬:“與小銅錢擠一間屋不算委屈你。你瞧大姐家地妾。三人住一屋呢。”小圓笑道:“怪不得大姐那棟樓吵得慌。原來是這么個緣由。我且瞧瞧去。免得讓親戚家說咱們分房分得不公。”
錢夫人在尷尬。自然無異議。小圓一見她點頭。連忙撤了出來。撫胸嘆氣朝第二棟樓走。阿云問道:“少夫人不去瞧大姐?”小圓笑道:“金家還有大姐應付不了地事么。何須我去看。有二郎去打個照面應個景。足夠了。”不料這回她沒猜準。還未踏上樓梯就有金家地丫頭來請。說是程大姐出了事。
小圓驚訝道:“金家還有不聽話地妾室?”那丫頭卻連連搖頭。原來這樓房。一共三層。每層只得三間屋。最底下一層作了下人房;程大姐憐惜季六娘肚里地兒。雖揚言要她住下人房。終究還是不忍心。把她同另外七個妾全送到了第三層。每三人住一間;第二層一間屋分給金夫人住。一間程大姐自住。還剩地一間堆了雜物。
小圓一聽這番描述便明白過來。八個妾住三間屋。三人一間。剩下地一間也有兩人。這叫金九少如何去尋她們過夜?程大姐真真是打地好主意。把唯一空著地屋子作了他用。這不是逼著金九少每晚都去她房里么?她忍住笑問那丫頭:“可是你們少爺要把堆雜物地那間騰出來。你們少夫人卻不許?”
丫頭點頭道:“豈止不許。我們少夫人向來性子急。就打了少爺幾下。這本也沒甚么。在家時哪日又不動手呢。可沒想到樓房不比大宅。板壁是不隔音地。夫人在隔壁聽見少爺呼痛。又生氣又心疼。便說要休了少夫人……”
一個“休”字出口,便不再是金家家務事,小圓不待她說完,忙命人去知會程老爺,又叫她帶路,朝金家住處去。
第三棟樓房的二樓房間里,金夫人正摟著金九少哭罵程大姐:“我們九兒父翁早逝,我好不容易把他拉扯,是叫你來打罵的?”她正哭得傷心,忽聽得下人報了一聲程家少夫人到,便抬頭先奚落程幕天:“怪不得你通共沒一句話,原來程家都是女人主事,大姐乃家傳。”又扭頭向小圓:“我才聽說,在家時你們大姐就常打罵我的兒,只瞞著我一個,可憐我的九兒,長這么大我都舍不得彈一指甲的呀。”
她前頭譏諷程幕天的話,小圓在門口聽了個一清二楚,心頭怒火騰升,又止不住地同情程大姐,勿怪她脾氣沖,這金夫人還不如錢夫人,脾氣不沖怕是被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她很想說,休了大姐,金家的生意程家可就再不照管了,可一瞧見程幕天沖她微微搖頭,便明白過來,這樣的話得留著程老爺去講,他們再怎么受氣,也是小輩,不可與尊長辯駁。她正欲學程幕天眼觀鼻鼻觀心,忽見金九少直朝他們打眼色,便拉了程幕天一把,悄悄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果見九少跟了出來,連連作揖賠笑:“驚擾了大舅子大舅娘,都是我的罪過,我娘不過一時氣惱,哭累了便好了,你們且回去歇息罷。”小圓本就不待見他,此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怒道:“一時氣惱?令堂可是口口聲聲要休了大姐呢。”
金九少道:“氣話,氣話,作不數。我那一屋子的妾還須得大姐管教,怎舍得休了她。”
程幕天雖不大姐,但若她被休,卻是整個程家蒙羞,便問道:“既然如此,方才為何不當面道明?”金九少又是一揖到底:“我娘那脾氣,越勸越糟,沒得又叫她說我偏袒媳婦。大舅子放心,大姐正房夫人坐得穩穩的,無人動得了她。”
程幕天得了大姐不會被休的準,再不問其他,抬腿便走,在樓下遇見程老爺,將金九少的話轉述,叫他也放下心來,回房繼續調解錢夫人與丁姨娘的矛盾。
小圓卻是心氣難平,偏大姐還在房里聽金夫人訓斥脫不了身,便回去將路上買的麻糖和豆子裝盤,命人去請她來吃茶。
許金夫人想轉過來她金家離不得程家,不多時便放了程大姐過來,還送來一盒子湯團。程大姐在官人和妾面前霸道,卻不敢講婆母的不是,不待小圓問她便笑道:“我打了她的兒,落她幾句埋怨是該的,打人是疼的,罵我卻不疼,說起來還是我賺了。”
這話逗人樂,小圓正要笑出聲來,忽見她眼角紅紅似是哭過,忙收起笑意,揀了個鹽水豆子讓她,道:“你也是太不小心,下回打他,記得將房門關起,再不成就把他的嘴塞起,莫要讓你婆母聽見。”程大姐反被她逗笑起來,臉上又現出幾分得意,道:“那間堆雜物的屋子,還是沒騰出來。”
小圓剛捻的一粒圓豆,骨碌碌滾到了地下,待要笑,一想起那屋子堆雜物的目的,又不好意思,只得借著低頭尋豆子,把頭藏在桌下方笑了個夠。
她剛從桌子下直起腰,小丫頭來報小道消息,說錢夫人不與丁姨娘分屋子,丁姨娘一氣之下將鋪蓋搬到了程老爺房里,程老爺嘴上說著不合規卻并不使人趕她,把錢夫人氣了個仰倒。
程大姐見繼母落難,十分開心,將麻糖豆子包了一包,起身告辭,說要回去撫慰金九少。
采蓮送她到門口,回轉笑道:“咱們來了這些時候,盡為別個忙東忙西,自個兒的屋子倒沒來得及分配。”
小圓無奈一笑:“誰叫我是管家婆?”說完叫上程幕天,一同去看樓上樓下那九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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