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之淚8
許仙第二天又是第一個到保安堂,我穿了一身輕便的小胡裝就要出門。
“小雨。”許仙叫住了我。
“有什么吩咐嗎,許大夫?”
許仙的臉上總是帶著謙和的笑容:“你是不是要出去?”
“嗯,是啊。”
“那你稍等一下。”許仙匆匆走進帳臺,然后取出了一包藥,“幫我把這個帶給東街的張婆婆。”
我接過藥包,許仙微笑著:“多謝小雨。”
“呃……不客氣。”許仙好客氣,讓我不習慣,在他的面前我覺得自己也像是個壞人。許仙看向了我的身后,倏地擰緊了眉:“娘子。”
我轉身,只見白素貞姍姍而來,神情很是憔悴。
快端午了。
許仙執起了白素貞的手,臉上帶出了驚訝:“娘子的手心怎如此之燙熱?快快坐下,讓為夫給你把脈。”
白素貞匆匆揚起笑容:“官人多慮了,為妻只是不適應這如此燥熱的天氣罷了。”
“啊,對對對,娘子原本住在西北偏寒之地。”許仙扶白素貞坐下,“為夫去給你倒杯涼茶來。”
百娘子微微欠身:“有勞官人。”
這個年代的夫妻真是相敬如賓,我待了近半個月才漸漸適應。
待許仙走后,我就準備離開。
“小雨。”白素貞叫我。
我轉身對著她笑了笑:“我很快就回來,小心自己的身體,明天就是端午了,我會在這之前救出玉衡。”
白素貞蒼白的臉上帶著復雜的神情:“那你……小心。”
“嗯!”回答地很輕松,可是自己的心里卻沒底。
先把許仙交代的任務完成,將藥交到婆婆手里的時候,婆婆對我是千恩萬謝,第一次被人這么謝著,很不好意思。
“真是太感謝了,許大夫真是好人吶。”
“這是應該的應該的。”
“哦,小雨姑娘,你稍等一下。”
“誒。”沒來得及叫住婆婆,婆婆就已經進了屋子,我站在院子里,便隨意地看著四處,當目光掃到門外的時候,突然看到了一件百衲袈裟和一把金光閃閃的禪杖。
我急急追出去,那青灰的衣擺消失在了小巷的道口。
“小雨姑娘。”婆婆走了出來,我先扶住了婆婆,依舊往那個巷口瞟。
“這是婆婆我自己做的雄黃香囊,帶在身上可以辟邪。”
“辟邪?”我看向婆婆,婆婆皺巴巴的臉上是樸實的笑容,一種讓我不覺感動的笑容,多久沒有看到如此真誠和樸實的笑容了?
接過婆婆做的香袋,她開心地就像個孩子。
香袋很漂亮,一共有五個,帶著濃濃的雄黃的味道。許仙的藥足足有一兩銀子,可是在我拿到這幾個香囊的時候,卻覺得很值得,這里面有著婆婆真摯的感激之情。
糟了!和尚!我趕緊放好香囊跑了出去。
明天就是端午,街道上熱鬧非凡,摩肩接踵,人頭擠擠。出了巷子是滿眼滿眼的人頭,根本看不見那個和尚的身影。
袈裟……
忽然,有一道金光掠過我的眼球,閃閃的金光在那一瞬之間讓我無法睜開眼睛。往遠處望去,那在人海之中閃爍著金光的是一柄禪杖,法海!準是他。
我緊緊跟了上去。
只見手拿禪杖的和尚很年輕,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相貌很干凈,眉清目秀,一張具有親和力的臉,尤其那雙眼睛,十分地有神,閃爍著一種大智慧。雜拼的袈裟,樸素的裝扮,身上斜跨著一個布袋,右手拿著禪杖,左手托著一個紫金缽。
很正派的和尚,很難相信,他就是法海,我希望,是我認錯了。
和尚走進了一家茶館,坐了下來,手里的紫金缽放在一邊。不知是不是阿武給了我一點仙氣的緣故,我似乎可以看見那紫金缽散發著一種不平凡的光芒,那是一層淡淡的,紫色的光芒。
他要了一壺茶,我走過去和他一起坐下,茶館里都是拼桌的,所以像我這樣的舉動很平常。
“小二,來碗霜荷。”我高喊一聲,小二麻色的桌布往肩上一搭:“霜荷茶一碗,五味瓜子一疊,零嘴若干——”
我隨手去拿法海放在桌上的紫金缽,法海手指輕輕搭在了紫金缽上,左手豎在胸前閉目養神。
他看似輕輕的,無意地搭著紫金缽,我卻是怎么也拿不出來,那紫金缽如同長在了桌子上,任我如何拿也拿不下來。
小二端著盤子走了過來,將我們的茶分別放在桌上,我暫且作罷,對法海笑道:“大師,我只是好奇,你不給我看看嗎?”
“南無阿彌陀佛,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他捻著佛珠,雙眼依然未睜,嘴里輕喃佛經。
不理我。。。
當然,我不會氣餒,我給他倒上了茶:“大師,相逢必是有緣,大師又何必無視這緣分呢?”
他睜開了雙眼,雙目清澈而高遠,如同那高山流水清風明月,他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只怕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
“呵呵,大師,你這紫金缽是個寶貝,本姑娘對此也略有研究,故想借來看看。”
“諸惡莫作,諸善奉行。”
我挑挑眉。
“姑娘借,是看,還是取?”
臭法海,居然看出了我的意圖。不過,我怎么會聽得懂他在說什么?難道我有慧根,與佛有緣?
我不再搶他的紫金缽,只是緊緊盯著,這讓我想起了一句俗語: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我現在就像那賊,呃……寒……
“好茶啊好茶。”法海細細品著,臉上帶著享受的神情,“姑娘不喝嗎?”
我撇過臉開始想怎么偷他的紫金缽。
“姑娘與這缽中的孽畜有何淵源?”法海忽然問了。我略帶驚訝地看著他,然后生氣道:“他不是什么孽畜,是我的朋友!”
“朋友?”法海的眼里掠過一絲鄙夷,“姑娘,貧僧勸一句:人妖有別,莫被其表象迷惑,心如明鏡,則可見真知。”
這是在取笑我被玉衡的美貌迷惑。為什么他們都拿玉衡的容貌說事。
我笑了,我說道:“那我也給大師說個故事。”
“哦?請說。”
“一天,一個大師和小徒弟在河邊看到一個要過河的女人,河是一條小河,沒有橋,于是,大師就抱著女人過河,過河后,小和尚就問大師:‘不是說說出家人四大皆空,而且要戒女色嗎。您剛才又抱著那個大嫂那麼緊。’這個時候,大師就說:‘有嗎?我在河邊就已經放下了,可是你還是抱著她啊。’大師,您認為這個故事講述的什么道理呢?”
法海清明的眼睛里滑過一絲驚愕,他沉思著,緩緩道:“信佛的人不僅嘴上要念佛,心中也要有佛。嘴上說四大皆空,心里也要放下執念。”
“正是,在下眼中,玉衡就是玉衡,是在下的朋友,與他的出身,相貌皆無關系,而大師,卻是執著于他的身份,認為妖物,而且是幻化成美麗的妖物必然都是迷惑人心,傷害人類的孽畜,那么,這算不算是大師的執念呢?”
法海整個身體都怔了怔,他詫異地看著我,然后,垂下眼眸,細細尋思了一番,緩緩放下了銀兩,拿起紫金缽看了一會,轉身離去。
居然走人,又不理我,好,我繼續跟!
法海一步一步不急不慢地走在我的前面,我們走過喧鬧街市,走過美麗沉靜的西湖,走過官兵把守的城門,走在城外的山道,山路的兩邊是半膝高的雜草,他走,我走,他停,我停。
不知走了多久,他停下來,邊上是一條小河,他彎下腰,拿出了水袋,左手挽起右手的衣袖,開始灌水。
五月的天,赤日如火。午后的驕陽更是曬得人蛻皮。雖說是在山道上,兩邊卻樹木較少,沒什么遮陽的地方,山風刮過來,也是一陣熱風。
我抹了抹額頭的汗,火辣辣的太陽就映在小河里,波光粼粼,晃刺著人的眼睛。
“姑娘,你是否還要跟下去?”法海的聲音遠遠飄過來,卻很清晰,我堅定地看著他,大喊:“沒錯!你一日不放我的朋友,我就一日跟下去!”
法海眼中帶出了疑惑:“那,這算不算姑娘的執著呢?”
“沒錯!因為這關系到我朋友的生命!”
“但是,他畢竟是妖孽吶。”
“妖孽!”這個稱呼真是讓人生氣,我怒氣沖沖地沖上去,揚手指著法海:“你!上輩子是什么?!”
法海愣了愣,單手豎了一個法印在胸前:“不知。”
我再問:“那你下輩子又是什么?!”
法海依舊搖頭:“不知!”
我大聲道:“既然不知,你怎能確定你的前世不是妖?”
法海大愕,倏地,一朵陰云遮天蔽日而來,山風大作,飛沙走石。
少頃之后,風停塵落,法海怔怔地站在那里,雙眉擰緊若有所思:“六道輪回,按人在世功德罪孽而定,是啊,我前世又是什么?”
“法海,你前世為人?為妖?為畜?還是為仙,為佛,為魔?妖若這世行了功德,來世便可投入人道,甚至,可以經歷天劫直接成仙。法海,你是修佛之人,難道連這都不知?”
“阿彌陀佛。”法海念了一聲,而后專注地看著我。
我續道:“你抓了一只壞妖,造福蒼生,自是一件好事,可是,若你是抓了一只好妖,你豈不是毀了他修仙之路,那又是好事還是壞事?而且,就算你抓了壞妖,你如此殺了他難道就不是殺害了一條生靈?”
“妖怎能不殺?!”
“妖為什么要殺!”我反問,“難道就不可以勸化嗎?你渡化了他豈不是給你自己做了一件大大的功德?”我大聲說道,法海立時定住,臉上浮現出了驚愕的表情。
“佛祖不是說眾生平等嗎?那你法海跟妖又有何分別呢?人有好人壞人,妖也有好妖壞妖,佛渡有緣人,難道就不能渡有緣妖嗎?!法海,你到底在修什么佛,參什么經!”
法海愕然地看著我,許久……陰云散去,陽光再次灑落下來,照在了邊上的河面上,河面帶起了一片金光,法海在我面前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法海慚愧。”
“誒?”
只見法海朝我一拜,頓時,我嚇了一跳:“法海,你這是做什么,我可受不起!”
法海直起腰,臉上露出了豁然開朗的表情,他拿出了紫金缽,往下一扣,一道白光立時射出,白光中一個人影滾落,白光撤去,一個白色的身影側躺在我的腳下,是玉衡。
我愣愣地看向法海,法海微笑著:“多謝姑娘,原來是法海不明,多謝姑娘點醒,今日法海已經徹悟,自后定當多多教化妖物,讓其行歸正途。”
法海說得是真的嗎?我竟然能說服法海,這怎么可能?
“姑娘,法海有一事不明。”
“呃。請說。”
“姑娘怎知貧僧的法號?”
我愣了愣,原來自己心急叫出了他的名字,我趕緊雙手合十,也裝模作樣地沉聲說道:“天機不可泄露。”
法海接受的點點頭
我繼續道:“法海,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法海的神色變得認真:“姑娘請說。”
理了理思緒,我緩緩說道:“不久之后,你會遇到兩條蛇妖,一白一青,白蛇修行千年,青蛇為五百年,兩蛇雖為妖,但在人間行善積德,現正經歷情劫,所以,遇到她們之時,請教化她們,切勿誅殺她們,妖類修行千年,十分不易,請大師秉一顆慈悲之心,勸化她們才是。”
法海認真地再次看了我一眼,雙手合十:“多謝姑娘提醒。”隨即,他看向躺在地上的玉衡,“此妖修行不過三百年,又是蛤蟆此等怕陽的物類,端午天地主陽之氣,對此類妖物損害極大,不宜在正陽之下久曬,姑娘還是帶他去陰涼處吧。”
“多謝大師提醒。”有點不好意思,剛才還法海法海地叫。
他笑了笑,踏塵而去,依然是不疾不徐的步伐,依然是禪杖每一次落地的聲音:“噌——噌——”
天,再一次陰沉下來,云越來越厚,眼看著就要下雨。
扶起玉衡,讓他靠在我的肩上,我們就坐在河邊,我順濕了帕巾,擦拭著他滿是潮紅的臉。
感謝陰云遮住了紅日,不然,玉衡的情況肯定更遭。估算了一下時間,應該申時近三刻,也就是下午五點左右,看來要找個地方過夜。
將手巾里的水擠入他干裂的唇,那張原本飽滿而殷紅的唇此刻卻變得蒼白,開裂,皮膚翻著卷,看著就讓人心疼。
“玉衡,玉衡,玉衡?”我輕聲喚他,他的臉熱地燙手。
看了看四周,遠處似乎有一個廢棄的小木屋,我背起玉衡,天哪,他好重,他怎么就沒變回原型,這樣我就輕松地多。
與其說背,不如說拖,我拉著他的兩只手,他的身體壓在我的后背上,我一步一步艱難地走著,雖然他只有十六七的樣子,但卻比我略高,拖著他只走了幾步路,我就大汗淋漓。
他的臉就在我右側的肩膀上,偶爾碰到他的臉龐,就可以知道他現在的體溫有多么不尋常。我這樣背著他,他袍衫下的體溫傳遞到我的后背上,就像是蓋上了一層羽絨被,我的汗立刻就冒了上來。
“小……小雨……”耳邊忽然傳來玉衡虛弱的聲音,我停下側過臉,看在近在咫尺的臉,他的視線還是有點朦朧,似乎在昏迷的邊緣,“小……雨……?”
“嗯,是我,法海放了你,我現在帶你去一個地方避暑,玉衡。”
“嗯?”
“你能不能變回原形?我這樣背著你很累。”
玉衡的視線出現了片刻的清明,可很快,他就閉上了眼睛,臉慢慢垂下,嘴里帶出了兩個含糊的字:“不……要……”
無語,真是典型的死也要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