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白姨娘住處的時候,那小男孩額頭的血已經止住了,微月讓兩個粗使婆子出來將他抱到廂房,使人去把大夫請來。
大年初一的喜慶日子,別說家里不喜有大夫登門,就是大夫也不愛上門看診,畢竟這不是多吉利的事情。
交代了下人去照顧這孩子,微月也就不去過問了,直接往白姨娘的正房走去。
門外的嫲嫲進到微月從門廊走來,已經給她開了門,“小姐,白姨娘在里頭等著您呢。”
微月走了進去,吉祥和那嫲嫲在外面守著。
“娘。”請了個蹲兒安,微月看著那位一身雪白衣裙的女子,如此美人手執盛開桃花眺望遠方,真是賞心悅目的美景。
白姨娘將剛掐下來的桃花叉到花瓶里,款款移步坐到椅上,一派慵懶之態,似笑非笑看著微月,“怎么能出來的?潘微華她同意?”
微月尋了張椅子坐下,在桌上取了褶子點開三足提爐的火,徑自燒水煮茶,“她病得不清,我去找她時也不見人了,是十一少同意我出來的。”
白姨娘神情一緊,“十一少?”
“您也覺得他不簡單?”微月含笑反問。
“他沒看出什么破綻來嗎?十一少此人我看不透,十三行中無人是他對手,就是你父親對他也很忌憚,否則也不會利用微華。”白姨娘難得稱贊他人,這個十一少是她目前為止最是不愿敵對的。
“他有沒看出來我不知道,不過他與潘微華之間的感情似乎不是很好,至少在潘微華病重的這段時間,也不見他憂心的。”微月一手托著下巴,看著輕煙從壺嘴噴出來,在她眼中氤氳出一層薄霧。
“誰喜歡自己的妻子時刻算計著自家人的?十一少自然是知道潘微華背后所做的一切。”白姨娘似不覺得意外,輕輕笑著道。
“那為何當初十一少還要娶潘微華?明知道來者不善。”微月不太明白地問。
白姨娘眼神微微黯了下來,“真正相愛成親的又有多少?女兒,你還太天真。”
微月一滯,在心里輕嘆,她實在不該拿現代的婚姻觀念來看待這些家族觀念根深蒂固的老人家。
“這些事且不說,娘,隆福行打算何時開市?”她今日來主要就是為了商行的事情,可不是來聊一些無關重要的事情的。
白姨娘神情也認真起來,“你都熟悉十三行的運作了?”
“理論知識熟悉,但實踐更加重要。”單憑吉祥的講解并不能讓她完全熟知關于十三行的一切,其實簡單來說,十三行就是中介,這里有中國第一批金牌經理人,她不敢肯定自己就一定能比他們強。
“可有想過要從哪一行下手?”白姨娘笑笑問,總覺得這個女兒嫁人之后改變了不少,這也算是好事吧?
“哪一行都不是別的行商的對手,方家壟斷了茶葉和絲綢,潘家幾乎將大米和陶瓷都占盡了,葉家伍家資產也遠遠勝過我們隆福行,我們不過只能選一些蠅頭小利的開始。”而其中作為最主要出口商品的是茶葉,其次是絲綢和陶瓷,她想要在最快的時間賺錢,就只能從這三種商品下手,但她如何能敵得過方家和潘家呢?
白姨娘眼底有一抹激賞,“那你想如何?這隆福行既然是給了你,我便不會插手,是虧本還是盈利都要看你的了。”
微月抬頭看了白姨娘一眼,輕聲道,“雖說茶葉陶瓷方面不足以和他們抗衡,但不代表我們不能做陶瓷的生意。”同行生意百人做,既然資金人脈信譽上不能取勝,那她總能取巧吧?利用她現代的見識,她不信會做不起來。
“你不怕被方家和潘家打壓?”一般人都不愿意和這兩家做同樣的生意,就是怕被打壓或者爭不過人家。
“做生意的事情各憑本事,再說了,隆福行不就是個小行商么?他們還不至于放在眼里。”而且,除了方家和潘家,其他行商也做類似的生意,只是生意不如這兩龍頭而已。
白姨娘含笑點了點頭,站起身,對微月道,“你隨我來。”
微月略感疑惑,不過卻沒多問,跟著白姨娘出了房間,喚上吉祥,從門廊一直都走下去,穿過長長的游廊,來到一座小庭院,沿著庭院中間的甬道走去,是一扇大漆兩扇門,門邊有兩位婆子在守著。
那倆婆子見到白姨娘過來,便從腰間掏了鑰匙,打開了銅鎖,推開門。
微月有些吃驚,這門是通向別的宅子的吧?
出了門,是一條青云巷,一般兩個宅子之間都會留一條小巷,門的斜對面也是一道兩扇式紅漆門,吉祥向前敲門,門開之后,又是一座庭園,花木奇特,看得出常有人修剪打理,地面是被磨得滑滑的青石板小道,看這宅子格局像是四合院,而她們是從后花園進來,正走向正房。
微月打量著那水磨青磚的圍墻,猜想這難道是白姨娘另外買下的宅子?
“白姨娘,您過來了?”她們在一扇垂花門前停下,吉祥敲開了門,兩個小廝從一旁的門房出來,透過門縫見是白姨娘,急忙開了門行禮。
白姨娘只是淡淡點了點頭,便往大廳走去。
剛走到大廳前的臺階處,里面便有三四個男子迎了出來,其中一位操著一口不太純正的粵語,“白姨娘,新年如意啊。”
“劉掌柜,新年好。”白姨娘淺笑回禮,姿態優雅語氣柔和,與平時有些不太一樣。
微月只是沉默跟在她身后,暗中觀察著廳上這幾人,這位有四十歲光景的劉叔大概就是白姨娘與她提過的,將來代她成為隆福行的掌柜了。
“客套話咱們不多說,幾位都是我們白家老伙計了,承蒙各位看得起小女子,愿意從浙江千里迢迢來到穗地,大恩不言謝,今日我以茶代酒,謝謝您幾位了。”白姨娘拿過丫環捧上來的茶,一飲而盡,目光嚴肅地看著站在她們面前的四位。
“白姨娘,您別說這些話,咱幾位跟您做事不是一天兩天了,自打白家行商關閉之后,我們白吃白喝白拿了您一年工錢,如今能幫上您點小忙,是我們求之不得的福分啊。”劉叔作揖,忙也喝下茶,言語間充滿感激恭敬。
“白姨娘您是巾幗不讓須眉,能跟您做事,我們是三生有幸。”其中一名著青衣的男子也大聲說著。
“若是沒有您極力保著我們,只怕我們一家老小也不知淪落成什么樣子了。”
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微月真是越來越崇拜這位白姨娘,本來在這個年代看得起女子的男人本來就少,更別說跟在女人手下辦事的,她到底怎么辦到的?
“廢話不多說,這是小女微月,往后隆福行便是交由她打理,你們幾個都是長輩,只管教她做事,不必顧忌她身份。”白姨娘睇了微月一眼,讓她自己站出來。
微月笑容淡定從容地往前站了一步,盈盈一禮,“微月給各位叔伯請安,往后還請您幾位叔伯多多指教。”
“不敢當不敢當,小姐吩咐的,我們定當盡心盡力。”他們并沒有側身,坦坦蕩蕩地受了微月這一禮。
接著,劉叔便介紹了其他三位給微月認識,分別是管理賬房的祥叔,負責采辦貨物的將興,還有負責與洋人打交道梁金榮。
微月大方再一禮,“過年佳節還要麻煩各位叔伯前來商議,實在心中有愧。”
“小姐言重了,隆福行開市是緊關重要的事兒,過節又算得上什么?”劉叔笑道。
“如此,我們也不多說客套話,劉叔,祥叔,您幾位都請坐下,咱們商量一下該如何走下一步。”微月客氣地請他們入座,今天她實在沒有時間多說廢話,當務之急還是趕緊商量接下來該從哪一行入手。
劉叔和祥叔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驚訝,他們其實對這位潘家七小姐有稍做過打聽,只聽說是個怯懦柔弱的小姐,但如今一看,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卻有幾分白姨娘的處事作風。
本來他們也不指望潘微月是個多聰慧的女子,畢竟能讓他們心服口服的女子不多,白姨娘也算僅有一個,他們也是為了報恩才答應了白姨娘到隆福行做事,不過看來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接下來的談話中,白姨娘并不插嘴,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喝茶,看著女兒時而侃侃而談,時而蹙眉沉思,心中頗感欣慰,誰說非得生兒子才有保障,她生的這個女兒又比男子差多少?只怕男子還不一定有她這般見識。
看劉掌柜那幾人,如今也對微月是折服了吧。
他們一直討論至日頭偏西,意見不曾統一,最后,微月只好下決定,主營陶瓷,次之做雜貨,年初六正式開張。
劉叔幾人面面相覷,遲疑道,“小姐,本來我們也商量著做雜貨先打開門號,可這陶瓷……”
微月淡然淺笑,目光自信堅定,“你們放心,我自有主張,陶瓷生意一定會成為我們隆福行主要經濟來源的。”
劉叔轉向白姨娘,卻見白姨娘含笑不語似乎也沒有反對之意,他便道,“如此,一切只聽小姐的安排。”
“那好,我找個時間到鋪子里瞧瞧。”她也想知道行商究竟是如何運營的。
“這……小姐,您是女子,怕是不方便到那兒去。”祥叔為難地開口。
微月失望地啊了一聲,她忘記了這個時候女子還是沒什么地位的,別說是做生意了,在十三行那兒出入肯定要被人指指點點。
“天色不早了,微月,你該回去了,這個問題以后再說,以后若有什么事兒要與劉叔他們商量的,便到這宅子來,這四合院和我那是想通的。”白姨娘看了看天色,提醒微月該回去了。
微月點了點頭,也知道得回去了,否則就要引起注意,她跟劉叔他們作別之后,才對白姨娘道,“娘,您何時啟程到浙江?”
白姨娘笑了笑,“再過幾日,快些回去吧,今日劉叔他們說的話,你要回去好好想想。”
“我知道,娘,那我先回去了。”微月和白姨娘辭別,心中打算著回去之后該仔細想想要如何開展她的賺錢大計,還有……如何掩飾她的女子身份到十三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