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胡說八道吧!這么點年紀,就見家長?!當我們都傻的!”鄧茵看著寶然明顯小人一圈兒的嫩臉,怎么也不能信。
寶然不理,早起,出操,上課,抱著書包跟著大部隊救火一樣跑大教室上基礎課。
“就是,哄人呢也有個限度,你這也太假了點兒!”林姐姐謝過寶然,在她率先給占下的位置坐下來,掏出抹布細細地擦。
見寶然將面前的書包抬起來,很自覺地順手幫她也擦了擦。
“嗯對啊我就是哄你們呢!”寶然面不改色地承認。
“……那也不對!誰沒事兒拿家長說著玩兒?!”鄧茵又不信了。
寶然再點頭:“啊對,其實我說的是真話!”
“……一會兒是一會兒不是,你倒底搞什么名堂啊!”聽眾們給繞暈了,氣憤了。
“很簡單啊!你們相信,那我就是去見家長!要是不相信呢,……就當我在哄人。”寶然無辜地聳聳肩:“……我這人最好說話了。”
大家都不理她了。
不理正好。寶然趁著午休,跑去學校里的小郵局,給爸爸打長途。
有句話說的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身為晚輩,程爺爺發了話,寶然不好不去,不過她可不想這樣兩眼一抹黑地給人一叫就去了。廖閻王那么神出鬼沒的,事關此人,……還是打探一下口風比較好。
真是不巧,電話是寶然爸辦公室里的叔叔接的,說是江廠長去烏市開會了,周日晚上才能回來,問她有什么事可以轉告,要是著急的話,他可以幫著去叫寶然媽過來。
那就算了,真把老媽叫過來,估計什么忙都幫不上,還會胡思亂想。
“沒什么事!”寶然說:“正好到了郵局,想起來就打個電話問問,……回頭慢慢寫信一樣的。謝謝您啦丁叔叔,再見!”
那就只能孤軍上陣了?
這個周日,正是十月的最后一天。霜降已過,立冬在即,一場冷空氣剛過,氣溫陡降。天瓦藍瓦藍的,有明亮高遠的太陽,寶然謹慎地套上了秋褲,換了件毛衣,還穿了件寬松的風帽短外套。
在校門口同程宇博會和了,被他帶著上了公交,寶然一路瞅著,……有點眼熟。
“剛才那過去的……”寶然有些遲疑地問。
“是啊你應該來過,聽王晶說軍訓的時候你倆就來玩過?其實也沒什么好看的一堆破鐘!……啊前面就到了。”
果然不遠,走著也到了。
“浪費啊浪費車錢!”寶然小氣巴拉地念。
程宇博假裝沒聽見,卻是不由自主地憤慨:一毛加一毛,總共也就兩毛錢啊就叫浪費了?!
程宇博爺爺家外表很不起眼。不高的磚墻圍起面積不小的一個大院兒,進去看里面兩幢灰怵怵毫不打眼的三層樓房,程宇博介紹有快二十年的歷史了,可以看到外墻上后走的管道,嚴包厚裹的也不知是供什么的。
每幢樓四個單元,上樓去長長的之字廊,一梯四戶,他們敲開了二樓一扇鐵銹紅的門。
家里人不多,就程爺爺同他的大女兒女婿一起住著,還有個外孫女兒出去上學了。程姑父加班沒在家,程大姑過來開了門,親熱地將兩個孩子讓進屋去:“來來隨便坐!江寶然是吧?這么小就出來這么遠上學,家里爸爸媽媽也舍得!”
寶然恭恭敬敬叫阿姨,遞上一網兜紅彤彤的大蘋果,剛才順路買的。
程大姑很大方,只是略帶責備地看了程宇博一眼,便笑著接了過去:“這孩子,人不大還挺周到,一看就是父母教得好!……來,外套給阿姨,我給你掛上!小博去看看你爺爺,應該在書房!”
屋里彌漫著誘人的香味,寶然吸了吸鼻子,很陶醉地說:“嗯,雞湯!”
看樣子程大姑很是滿意寶然的直率:“廚房里還有魚!排骨!你們這些住校的孩子太辛苦了,今天好好給補一補!”
寶然挽袖子:“要我幫忙嗎阿姨?在家里我可是我媽手下的員大將!”
程大姑給逗樂了,正要說話,抬眼見程宇博從里屋出來:“爺爺叫直接去書房。”
“啊那寶然快去快去!……別怕,你程爺爺人很好的,早盼著你過來呢!”說著將寶然推進小書房,自己鉆進廚房里忙活去了。
書房里陳設簡單,比較醒目的是靠墻兩只木腿兒的單人硬沙發,軍綠的布面,扶手靠背上雪白的布套。
好眼熟……
寶然回想了一下,嗯,博物館里見過……
程爺爺坐在書桌前的靠背椅上,精瘦的小個子,滿頭短茬茬的白發,臉色很慈祥,眼神難掩激動。
“小博,這就是你那……同學?叫什么來著?……小寶?”
“程爺爺好!”趁那竊笑的程宇博順水推舟地給她坐實之前,寶然主動開口:“我叫江寶然,家里人都叫我寶然!”
“哎好好,寶然!寶然是吧,來快過來看看!”老爺子說著掏出一副斑斕虎的老花鏡戴上,小心翼翼從書桌上拿起一張照片。
寶然乖乖順順湊過去,有問必答。
“這照片是小博在你家拍的?”
“哎爺爺!這是在我家拍的。”
“……中間這老頭兒,寶然你也認識?”眼前的老頭兒問。
“是啊爺爺!認識的。”
“……聽小博說,是你家的客人?很熟嗎?”
“對的爺爺!那天在我家做客,還算挺熟的。”
程爺爺終于覺出了不對:這小姑娘,……怎么跟擠牙膏似的……
“寶然啊在爺爺這兒你不用這么拘束!……小博!干看著干什么?把那沙發挪過來一只,就讓小姑娘這么站著!真是!”沒眼色!
程鳳凰自進了這個門,就一點沒敢耍什么眉高眼低,挨訓了也老實聽著,恭恭敬敬將沙發挪過來,請坐!
程爺爺摩挲著照片:“寶然啊,爺爺是有些激動了,忘了跟你說。上面這人啊,他是不是姓廖?今年有……,也快七十了吧?”
寶然點頭。廖大爺硬生生在崗上多熬了這些年頭啊!
“那就是了!……多久了?算起來,……有三十多年沒見了吧?不!不對!今年是九三年,那就是四十多年啦!那時候,你們那邊還沒解放呢!在蘭州分開的,我臨時接了命令返回北京,……啊那時候還叫北平。小廖跟著第二兵團就去了新疆!……后來還來往了幾封信來著,直到……,唉!直到五七年。然后……,就再也沒消息了!他老家也一點信兒都沒有!還以為這家伙……”老爺子噎住了。
嗯,這還差不多。
寶然投桃報李,也不再彬彬有禮地敬而遠之:“廖大爺挺好的,從我記事時起,一直在石城市,今年剛退休。人很精神,身板很硬朗呢!”
“嘿——”程爺爺滿意地捋著白頭發嘆:“這么多年啦!哈!這小混蛋,居然還沒完蛋?!”
寶然默默地,仔細地,牢記了這個稱呼。
飯桌上,程爺爺不停地打聽,“小廖”家里都有誰,住的怎么樣,平時忙不忙,有沒有聽他說起過以前的老戰友。
寶然如實匯報:“廖大爺他……,沒見有什么親戚,也沒聽他說起過……”
程爺爺就沉默了,半天念:“……還是一個人兒啊……”
見寶然求知欲旺盛地望著他,笑了笑:“哎你大爺自己不愿說,我也就不多嘴啦!……那他這么些年,就是只交了你爸這么個小朋友?”
寶然探聽不成有點失望,同時多少被這聲“小朋友”郁悶了一下,打點起精神:“也不是。廖大爺跟我干爸就像親兄弟似的,我干爸家里三個哥哥,也都直接拿他當長輩的。”
……想想這曲里拐彎的還真挺繞人……
不妨程爺爺就問:“你干爸?那是哪個?照片上有嗎?”
寶然低頭片刻,抬臉笑笑:“我干爸,在新疆跟大爺一塊兒剿過匪。……照片上沒有,他……,三年前去世了。”
“哦……”見寶然不欲多說的樣子,程爺爺也沒深究,程大姑及時接上:“爸您真是的,就顧著說!以后有多少說不得!來寶然,多吃點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說著給寶然碗里又夾一只雞腿。
“既然是小廖的晚輩兒,又是小博的同學,離家那么大老遠的過來上學,都不容易!今天也算是認了門了,以后沒事兒,就來家里走動走動!啊!”飯后程爺爺靠在沙發上吩咐。
寶然笑笑:“謝謝爺爺!”
非常地禮貌和……客氣。
程大姑端著一盤蘋果出來,在茶幾上擺好拿出一只來細細地削:“你程爺爺是認真的,他年紀大了,一個人在屋子里悶著,就喜歡多來些小孩子說說笑笑,熱鬧!……就當這是自己爺爺家好了!隨意點!”
寶然再答:“好的阿姨!”
“別光答應著!”說了這么會兒話,程爺爺多少摸出了一點面前這小丫頭的太極神功:“看出你家是跟那小廖走的近了,一樣的會糊弄!……小博你給我盯著!……不行!現在就定下個日子,小丫頭你什么時候再過來?嗯,下次小博帶相機來,爺爺跟你合個影,拿回去給你廖大爺看看!”
“……那好吧!”寶然想了想:“回家前,一定過來給您拜個年!”
這一竿子就給支到明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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