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鄉路漫長
臨睡前,紅梅在臺燈下翻看著寶然的新稿子,眉頭微蹙。
紅梅已經畢業了,還是跟往常一樣,悄無聲息地去報社報到,單位給分了個四人的宿舍,她倒是沒有如大家想像一樣直接搬家走人,而是將行李放在那邊,人卻在周家江家兩頭住著,隔三岔五地幫自己家里做一下大掃除,粗重衣物也都不聲不響攬過去洗了。
唐阿姨說起話來口氣還是很硬,教訓她工作了要有個工作的樣兒,別還是那么小氣巴拉的連件新鮮衣服都舍不得買,不然出去了也要給人看輕,干活不要太積極做事不要太肉頭,正式上崗了表現給領導看就行了,別在單位還是傻乎乎地跟在家里一樣什么人指劃著都老實跟著去干……,滴里搭拉的反正每次見面都有刺兒可挑。
紅梅聽著,不應聲兒也不還嘴,至于進沒進心里去天知道。
到了寶然家里,寶然家務是不偷懶的,寶然媽身子骨也比唐阿姨強得多,紅梅除了跟著摘摘菜擦擦桌子,家務上再插不下手去,倒也沒有不安,懶洋洋躺寶然屋里看稿子回復讀者來信,自在的很。
還好,唐阿姨倒是沒像前世一樣,對紅梅正大光明把江家當半個家明敲暗打的不自在,寶然媽當了幾年領導娘子,也沒有如以前一樣小心謹慎地勸告紅梅注意自己親娘的心情。
連最多嘴的紅玉,也很聰明地沒就此事發表任何看法,就好像紅梅真是寶然嫡親的姐姐江家自己的姑娘了一樣。
“有什么問題嗎?”寶然遵從媽媽們的叮囑,臨睡前下樓去拿涼毛巾在胳膊腿兒上敷了好一陣子,又洗了頭,拿著條干毛巾,擰著濕漉漉的頭發進屋來問。
“稿子……,倒是沒什么問題的。”紅梅看看她:“現在怎么樣了?不行歇兩天吧,離開學還有一個多月呢,你急什么呀慢慢兒來”
寶然搖頭:“其實今天已經有點譜兒了,主要是……,給嚇了一跳……”說到這里暗自咬咬牙,“……得趁著這個勁兒,一鼓作氣的把它練成嘍,不然隔上幾天手生了膽子更小了,還得再費一回事兒”
紅梅搖頭,她知道,寶然平時看著脾氣挺好,真擰起來誰也沒轍。……不過,她說的也有道理,這丫頭總是這樣,很多事情心里明鏡兒似的,就是,……腿腳不爭氣,好像老是有點跟不上趟兒……
“那早點兒休息吧,睡著了就不疼了。”
寶然悉悉索索鉆到被窩里卻不忙睡,只管追問:“怎么了?我的稿子沒問題,那是怎么了?干嘛那個表情?”
紅梅看她那個精神樣子,想了想說:“就是……,寶然你自己發現沒有,這兩年寫的東西,……先是純情,比那瓊瑤還瓊瑤,然后傳奇,居然連什么黑幫都給編上了,我看最近又改了青春時尚,是湊著女友的路子寫上去的吧?”
“呵呵呵……”寶然笑:“姐您不愧是優秀編輯啊,瞧這給我總結的,精準透徹在那個小報社呆著有點屈才啦,好好干兩年,咱就人往高處走”
……又尋思著打岔兒紅梅深諳其本性,不為所動,既然已經說了就給她說清楚:“你這樣寫下去,稿費來的是很快的,可總是跟著那些流行走,沒有自己的特色,時間長了,只能……,只能……”
“只能當個寫手,永遠成不了氣候對吧?”寶然代她說完。
這時候“寫手”這個詞還沒叫出來,紅梅愣一下,想了想卻是覺得無比貼切:“對就是這個意思寶然,你又不是那種缺錢的,有這功夫,不如靜下心來多讀幾本書,……修煉修煉不要這樣的……,急功近利好不好?”
紅梅這是真心實意地為了自己好。
寶然想了想,這是紅梅,不是別人。有些事情,如果說自己善于保守秘密是口深井,那么面前的紅梅姐就是個無底洞。于是下床開抽屜,從最底下翻出個大黑本子,送到紅梅手上:“那些……”下巴點點紅梅手中的稿紙:“……是秘密。這個……”拍拍厚厚的黑本子:“……是機密”
紅梅看了她一會兒,輕輕翻開手中的機密,一頁頁讀下去,只讀了五六頁臉上就有點兒發僵:“……你寫的?”
寶然笑了笑沒做聲,甩了小拖鞋爬床上去繼續鉆被子。
紅梅也不需要回答,其實她心里清楚肯定是寶然寫的沒錯,那筆跡,那語氣,再熟悉不過。可是里面的內容,似散文,夾敘事,像議論,有時候還帶點兒科幻,可那些觀點論調,實在不像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應該想到的。她知道寶然一向古怪,可古怪到這個程度,有點兒……,驚人。
又翻了十來頁,紅梅嘆口氣,拉開抽屜,將本子原樣嚴嚴實實放好,上床熄燈睡覺,也不再說什么修煉不修煉的話了。再修煉……,再煉好成精了……
靜寂清涼的夏夜,月光透過花布窗簾,將清晰的窗格子和朦朧的小印花打在兩人的被子上,墻邊上,紋絲不動。
寶然的聲音在夜色里清淡明晰:“姐你看,該……認真想的我自然會想。可這些湊合事兒的稿子呢,就像姐每天上班要一封封翻來覆去地回那些讀者來信一樣,雖然都是些套話,沒什么……長進,可是勝在穩妥,能拿工資,可以維持安穩的生活,這才是最重要最實在的,別的,……都是虛的啊……”
虛的?紅梅很迷惑,寶然有即將登上廠長寶座的爸爸,有安心工作每天笑微微守在家里的媽媽,有天天磨牙斗嘴卻從不會真正欺負了她的哥哥們,怎么會想到所謂“安穩的生活”這種問題?而且一直以來,雖然沒見怎么揮霍,可她手里一直是挺寬裕的,還有寶晨特意給留下的雖不算大紅大火,但營業額一直穩中有升的店子,這些,怎么會都是虛的呢?
她想要再問一問,叫了兩次寶然也沒有應聲兒,側耳細聽,小丫頭呼吸綿緩平穩,卻是已經睡著了。
改天二虎報完了帳,將本子在寶然的小桌上一墩:“今天我帶你去練車,管保你今晚上就麻溜兒地騎著回來“
“不用求您了千萬別去幫忙……你不幫我還好好兒的,慢就慢點兒吧,好不易練得有點感覺了,你一出來害我摔一跤”
她把之前自己摔的那無數跤忽略不計了……
二虎也不揭穿,只辯:“那能怪我嗎?我好好站花壇那兒一點沒動,你自己就撞到馬路牙子上去了……”
“就因為你站那里盯著,害我緊張,一緊張,手就軟,手一軟,車就歪……”
她這都什么破理由啊二虎沒有親眼目睹過寶然上舞臺的盛況,對于這種情緒沒有直觀的認識,覺得非常無聊,他也并非怕了自家老大掃帚,從小到大哪天不挨個一兩回啊,跟掃灰似的早就習慣了都,……可關鍵的問題是,算算時間,寶然的干爸他老爹再有兩天就出車回來,那攻擊力可就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了,別看人年歲漸長,腰帶掄起來可一點沒見弱,隨著兒子的長大,那下手的力道反而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必須趕在這之前,在老媽那里減少一個罪狀。
所以二虎很堅持:“不用緊張,你就當我是電線桿子……要不然當防震墻,剎不住了撞過來就行,肯定摔不了你”
寶然心有所動,看了看他那個頭兒,……嗯,應該比自己要皮實多了……
小花園里,高靜和紅玉嘰嘰咯咯地笑:“撞啊撞過去那么大的目標還瞄不準就太丟人了”
二虎瞪視著她們。這就是女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難怪寶然練了這么幾天還是栽栽歪歪,就知道笑笑一點有益的技術指導都沒有
那倆在寶然家里混熟了的,知道這是頭看家虎,只對外面人兇的,壓根兒就不怕他,接著慫恿:“反正你也要剎車的,撞哪兒剎不是剎,就撞他了”
二虎懶得跟她們喳喳,完成任務要緊,回頭又沖寶然吼:“眼睛往前看別老低著頭你看路啊你倒是……,哎哎這邊這邊快點轉過來你……”
終于還是行動比語言有力,向前幾步一抬腳,死死地別住了寶然的前車輪,再伸出條胳膊一按把手,將車子穩穩定在了路邊的排水溝跟前。
“叫你往前看沒聽見啊尋思什么呢東一栽西一晃的”二虎氣得罵。
寶然解釋:“我我是在往車子前面看啊,一直都往前”
“啊?是你是看車前了,看車輪前面二十厘米一根直尺的距離前面馬上就要進溝兒里了都不知道”二虎繼續吼。這么簡單的事情都搞不清楚,還一個二個都說她聰明,聰明鬼啊她聰明
寶然緊閉了嘴,再不分辨,眼光定定地盯著他。
二虎心里有點發毛,警惕地關注著。這還不如跟其他的小姑娘一樣來個嬌滴滴的淌眼抹淚兒呢,那自己就很有理由甩手撤退了。可現在這個樣子……,這個樣子……,很像是在琢磨什么事情,不太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