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鄉路漫長
新學期伊始,第一件大事就是廠里的人事大變動。
廠里的事跟學校有什么關系?沒辦法,這就是子弟學校,從校長到看門大爺,都牽掛著他們身后的大頭大腦小官小吏,再加上本廠學生的家長們派系林立,上上下下似懂非懂地跟著廠里的選舉投票大會小會攪成了一鍋粥。
寶然每天埋頭
苦學之余,最大的樂趣就是拽著紅玉聽今日最新播報。沒辦法關鍵時刻,自家爸爸和高靜爸爸好不容易回到家里都是莫談國事,嘴巴緊得像蚌殼,有時候真的很懷念寶晨在家里跟爸爸高談闊論的日子,至少還可以旁聽到一些一手消息,看來溺愛跟平等,完全是兩個待遇啊
到了最后幾天,劉廠長同高書記幾乎已經是要明打明的擺擂臺了,寶然爸作為一個中層領導表示兩不相幫,對于雙方的議題論點只管就事論事,漸漸的有傳言出來,因為怨其態度含糊,立場不穩,劉廠長跟借了他的面子一路爬上來的江科長之間,起了嫌隙。
眾說紛紜之中,寶然爸一臉的從容,只是下了班再不出去串門兒,老實窩在家里看報喝茶,研究他永遠也研究不完的圖紙。
課間的時候高靜不知怎么就對著葉曉玲嚷嚷起來,差點兒沖上去動手,大家過去把她拉開,葉曉玲倒是一味地忍讓:“我不過白說說,也是為了你好,你急什么啊”
問到說什么居然能吵起來,高靜卻又不肯開口了,葉曉玲率先撤退。
回到家里寫作業的時候,見高靜還是氣鼓鼓的,寶然敲敲她:“算啦我都不生氣,你那么激動做什么?”
“她那么說你都不生氣?”高靜叫,叫完了才問:“……你怎么知道?”
“這有什么不知道的,又不是她一個人這樣說,不信你問她”寶然下巴沖紅玉點一點。
紅玉點頭證實:“嗯我們班有同學也這么說,……有次還聽到我媽也這么跟我爸說來著,說江叔叔是兩面派,聽說劉廠長要調走了就等不及的撇清了。……還說寶然跟你這樣要好,是因為江叔叔早就想著要投靠你爸爸,提前走路子呢……還有,還有高靜你爸爸不會上當的,到時候江叔叔兩面不討好”
高靜目瞪口呆,她這說得可比葉曉玲還要透徹,還要……狠……。又轉頭去看寶然,她就一點表示都沒有嗎?
寶然攤攤手表示她的確沒什么好表示的,見高靜還是不解,就告訴她:“忘了是在哪兒看到過一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大人的事情,我們小孩兒還是別跟著瞎摻和的好,因為到頭來總會發現,非常的浪費感情……”
一周后結果出來,劉廠長一力推舉的接替人曾副廠長,在廠內選舉就因為票數未過半而落馬,而有高書記在背后暗暗支持的許副廠長,票數很高,卻在上報師部時,被指專業背景和業務能力略有欠缺,建議下去再鍛煉個三五年。
最后新廠長空降,熱情歡送劉廠長,懇切拜會高書記,“我才來,什么都不懂,還請高書記多多支持”
據可靠消息,這人的確懂得不多,換言之,這也是個來鍛煉鍍金的,區別在于,他是由上面派下來的。
高書記被人摘了桃子,權衡之下,全力支持江副科長任生產副廠長。這次很順利,前一陣兒廠里的閑言碎語似隨秋風飄散,幾乎是全票通過。
開完新的領導班子碰頭會后,新廠長于無人處握住寶然爸的手:“老江,這一年就拜托你了”
寶然爸簡短有力地回握:“哪里哪里,我這是在其位謀其政,應當的老劉早就說過,您是干大事的,把握好大局就行啦”
新廠長另一只手也覆上來握住:“老劉眼光好啊,從沒看錯過人”
葉曉玲不再風言風語,寶然看得出她眼中濃濃的迷惑。唉,孩子,你再聰明,再鉆營,再家學淵源,年齡擺在那里呀,有些事兒,……還是別跟著費那么些心了吧
高靜目睹了劉廠長離開時跟自己爸爸相擁相抱難舍難分的動人場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回來深有感悟地對寶然說:“你說的對,大人的事情……,真是浪費感情”
另一件大事,跟寶然她們就更沒什么關系了。
師部中學生運動會正式開幕。
按說這個應該跟她們有很大的關系呀?可惜,盡管可以理解,寶然也是這一世才親身體會到,重點中學跟普通中學,待遇真的是相差很多。
比方說這次聲勢浩大的運動會,在市露天體育館召開,寶輝少虎他們幾乎是全班上陣,走方隊做背景當觀眾吶喊助威,不去都不行。
可是輪到寶然他們學校呢?攤到每個班上只有一張觀摩票,董老師把自己的那張都讓了出來,也只能按成績給了葉曉玲和寶然一人一張。董老師歉意地說:“你們兩個去好好看看,回來講給同學們聽吧”
齊進凱為首的幾個男生心里癢癢得不行,可是沒有票,他們連大門口都進不去。寶然拿到了票,一放學就轉手給了他:“你去看吧,回來編得好聽點兒,也讓我有東西可以匯報”
齊進凱喜出望外,又想客氣客氣:“那……,這多不好意思,你自己……”
寶然揮揮手:“你瞧我這個頭兒,擠進去能看到什么吧”
這下齊進凱心安理得了,拍胸脯保證絕對給她實況轉播,興沖沖跑了。
……就你那實況轉播?寶然心想,還不如聽我家幾個小哥哥吹吹牛呢
寶輝他們剛剛拾棉回來,個個兒黑得很男人,累得跟死狗似的,還得抓緊了集訓準備三天后的運動會,指天怨地大罵學校慘無人道。回家上了桌狼一般搶食,搶完了更加坦然無愧地把碗筷一推就回屋賴著。
只有二虎同學龍精虎猛,擦擦嘴巴抱起個破籃球又出去找同學接茬兒練,這次運動會他是信心十足,誓言定要奪冠,為班級增光,為學校添彩。
這因材施教搞得不錯啊,難怪寶晨千方百計要把二虎塞進去,還專門連求帶告地給弄到了他們班主任的手下,眼看著一個混不吝的小痞子居然被哄得都開始考慮集體榮譽了,他們老師當記頭等功。
運動會正式開幕頭天下午,二虎騎著他那賊都不惦記的破二八,拉著寶然去銀行。一路滔滔不絕他們隊明天首戰哪個隊,哪個隊的前鋒是他的手下敗將,后衛更臭……,等等等等,寶然嗯嗯啊啊地應付著,反正二虎同學也不在乎她聽沒聽,這家伙這兩天逮著個人就是這副話癆的德性。
回來時轉過那著名的匯三江酒店,二虎毫無征兆地突然加快了車速。寶然在后面就是一栽,趕緊伸手牢牢扶住座位,剛剛穩下來,正待問他發的什么神經,就聽二虎同學大喊:“薛紋薛紋”
寶然及時吞回了即將出口的話,同時在心里大罵:這個見色忘妹的家伙知道你很久沒見到薛姐姐了,可也不至于這么個樣兒吧?差點發生墜落事故啊
二虎顯然已經把后座上的寶然給忘了,車子停在馬路牙子邊隨便一支,就興沖沖往一顆大白榆下面的薛美人跑過去。
寶然繼續咒罵著,灰溜溜頂著烈日從車上爬下來,挪到路邊林蔭里老實候著,從這里回家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她可沒興趣大熱天兒的自己走回去。
其實寶然知道自己有點兒冤枉二虎了,掰掰指頭,沒算錯的話,大概薛紋已經消失有近兩個月了,再次見到,恍如隔世。
薛紋還是一身時髦超前的打扮,要說變化,就是看著那料子款式更加上檔次了,以前只是個囂張跋扈的小太妹,現在已經進化為執傲氣盛的嬌艷女郎。
寶然想起紅玉提供的內部情報:薛紋的親媽過來了,住在石城市賓館,帶著薛紋出出進進,還去烏市轉了一圈兒,現在正跟薛紋爸爸打官司,想要回女兒。
據紅玉描述,薛紋的媽媽,是個白皙豐腴的貴婦人,在薛紋家門口,脖子一梗,下巴一抬,斜眼看人,薛紋爸爸被壓得連話都說不全。看來薛姐姐的五官脾性都隨了媽媽,就是膚色隨了爸爸,紅玉為此頗為遺憾,甚至摒棄了對她一向的惡感,惋惜著說:“這要是再隨了她媽皮膚,嘖嘖……,沒幾個敢跟她比了”
寶然看著薛紋,想像著她的漂白版,私以為還是現在的這個比較有味道。
薛紋也看到了寶然,滿友好地沖她招招手,示意寶然往他們那邊過去一點兒,那邊樹蔭濃厚。
寶然感激地挪近一點兒,幽怨地翻一眼二虎:還當哥哥的呢,都比不上一個外人細心
二虎這才想起她來:“你你……”
寶然一手捂耳一手蒙眼:“我什么也看不見,什么都聽不到”……你們盡情無視吧
二虎臉有點兒紅:“個小丫頭又作怪”
薛紋“撲哧”笑出了聲兒。
這一下兩個人倒是又自然起來,仿佛沒有發生當初的觸雷事件,仿佛之后也沒有近兩個月的無故別離。
二虎仿佛頭一回知道薛紋是個女孩子,上下打量一下,“嗬”了一聲,贊道:“真精神”
寶然白眼,有你這么夸女生的么
薛紋繼續笑,給他贊回去:“你也一樣啊,瞧你這一身兒,很有‘范兒’嘛,當刮目相看啊”
二虎穿白T恤,白色運動長褲,這家伙也不嫌麻煩,這幾日都是白天穿晚上洗,都舍不得落身兒,聞言很是得意,張開雙臂轉兩轉:“是啊,這是明天開幕式的禮服,學校發的,很棒吧?還有白鞋白手套和大蓋帽,今天沒戴……,對了你明天去看開幕式吧我是護旗手,完了還有比賽”
薛紋搖搖頭:“看來你去一中是去著了,學校對你不錯呀護旗手?肯定很威風……,我就不去了,……我也去不了……”
二虎拍拍頭想起來:“嗨我怎么忘了沒事兒”伸手在褲子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張票來:“喏,我這里有張票,專門給你留的就是這陣兒老也找不著你,還擔心碰不上了呢……對了你這些天都跑哪兒去了?”
寶然在后面瞠目,……看不出來啊這小子,還留了這一手
薛紋接過票,低著頭含含糊糊:“沒去哪兒,……就是家里有點事兒……”
“啊?”二虎問:“有事兒?要不要幫忙?有事兒你說話”
……這傻小子,人家里的事兒你去幫的什么忙啊……
薛紋也低低地笑:“不用多謝你啦”
“跟我客氣什么咱倆誰跟誰要這樣說就是不拿我當好兄弟了啊”二虎一只大手差點兒就要習慣性地拍到薛紋的肩上去,半途中幡然醒悟又拐回來摸上自己的后腦勺。
……人家本來就沒想拿你當好兄弟的呀真是的
薛紋卻似乎是有些感動,將那張票翻來覆去地看,又仔細收好,“我……,那好吧,明天去看看,看看你有多威風”
“哎”二虎答應著,傻笑著撓了撓頭,很明顯想再說些什么,又想不出該說些什么,磨蹭了一會兒只是反復強調:“明天上午,十點,十點開始”
薛紋見他這個樣子,笑得肩頭微抖,再次答應他:“好,我知道啦”
二虎終于跟薛姐姐再見,居然還沒忘了把寶然帶上。寶然看了這小半天的戲,倒也原諒了他冷落,招手跟薛紋拜拜,然后隨著二虎同學的長腿一蹬,車子就出去了十余米。
“二虎”薛紋在后面叫,二虎一腳點地,同寶然一起掉回頭去看。
薛紋向前幾步出了樹蔭,沖他們揮著手喊著:“明天我一定去去看你的比賽你忙你的不用找我,記著我肯定在看就是了”
二虎快樂地揮揮手,轉頭蹬車。
寶然扶好了,再次回過頭去。只見陽光打在薛紋的側臉上,輪廓分明,她的眸子,似乎比陽光更亮,這副模樣留在二虎的眼里,是永遠也無法抹去的記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