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鄉路漫長
奶奶那邊大約是早就打好了行李的,幾乎是接到消息的第二天,就拍回了電報告知已經買好了票,以及過來的車次時間。
看過電報,大家明白了為什么年近七旬的奶奶會反應如此的迅速,因為陪著奶奶過來的,是中考完畢估計早就在家里悶得長草了的阿宣阿寧兄妹倆。
寶然竊以為,他們的電報大可以不必這么詳細,要知道那可是以算錢的呀直接告訴到達日期就好了,上海過來的火車,也就只有那么一趟……
五天后,爸爸跟寶晨親自跑了一趟,很順利地接了三人回來,這次沒有征用山東大叔的敞篷車,雖然已經更新換代不再是以前那輛叮哐亂響的破嘎斯了,可是奶奶的身子骨,估計是受不住山東大叔熱情奔放的行車風格的,現在石城市同烏市之間已經通了大巴,雖然要靠鐘點,可是穩妥的多。
媽媽在家里備好了清粥熱茶,率領寶輝寶然在院門口熱烈歡迎,就差打出標語。“……媽來啦”
她的聲音隱隱帶了絲輕顫,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奶奶久別重逢的親人兒,其實大家都知道是老媳婦兒初見婆婆,緊張的。寶輝同寶然在后面偷笑,被寶晨瞪了一眼,才雙雙上前幫媽媽解圍。
“奶奶”“奶奶您一路上辛苦啦來來,趕緊進來這邊坐下”寶然仗著六年前的一探之緣,親熱地扶著奶奶進屋里去。
奶奶笑得慈祥,嘴里說著“囡囡乖啊,奶奶唔事體,唔事體……”,但看得出來已經疲乏得很了,四五天的路,真夠她老人家受的。爸爸媽媽跟前腳后地圍著忙活,洗漱換衣吃點粥菜,看奶奶漸漸緩過來點兒,卻也不是很有精神,便小心勸著早早歇下了。
已經是亭亭堂堂兩個時髦少年的阿宣阿寧,卻是精神頭十足,樓上樓下的不停看洋相。阿宣表示對只有男生的宿舍很滿意,阿寧表示對寶然自成一統的小閨房很羨慕,兩個人同時批判家里居然設里外兩個廚房,太奢靡了多蓋兩間臥室不好嗎?寶然問蓋了誰住,那倆才遺憾地住口。
接著又去參觀土制衛生間跟浴室,阿寧立刻轟走了人進去沖澡,出來呀呀叫:“熱水哪里來的呀?沒看到電熱器啊”
阿宣立刻在寶輝的指點下爬了梯子上去參觀房頂上盛水的大油罐,下來后很科學地總結一句:“很環保啊,居然是太陽能”
兩個人接著又研究架子上的瓜果,天晚了黑黝黝的看不太清楚,連猜帶蒙,唧唧噥噥,叨咕不停,在寶晨的婉轉提醒下,在寶輝的強烈抗議下,漸漸由吳儂腔改了充滿切齒音的普通話。
寶然上輩子火車往返極有經驗,知道這兩個大概今晚都會興奮難眠,不要緊,愛鬧鬧吧,有的是人陪著,明早就該老實了。
第二天早上,阿宣首先就起不了床了,阿寧卻是還沒倒過時差來,七點多鐘就從上鋪爬起來,穿戴好了下床推寶然:“起床了小懶蟲起床了”
寶然痛苦不堪:“姐姐就算我比較懶,您這也太勤快了些吧我家的公雞都還沒醒呢”如果它還健在的話……
阿寧一臉興奮:“公雞?家里還有雞嗎?在哪里?院子里嗎?……是了呀,昨天有看到幾只籠子的……”
寶然不理她悶頭繼續睡,阿寧自己下樓去,到處靜悄悄,沒人來搭理她,連籠子里一窩老老少少的雞婆們都管自睡得香。
人生地不熟,阿寧在院門口探了探頭,到底還是不敢擅自出去亂逛。東瞅瞅西看看,抬頭看清楚嘟嘟嚕嚕的半院子葡萄,大喜,跳了兩下不好摘,怕抓破了,最后踩著石凳上了桌兒,端詳了半天,就近揪下一顆紅的,掏出手帕擦擦塞進了嘴里。
“嘶——”,頓時酸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上頭有人咕咕笑,阿寧惱怒地抬頭,寶然正迷迷蒙蒙揉著眼睛,趴在陽臺上笑得開心。
“不是講有葡萄吃嗎?怎么是酸的呀”阿寧生氣地問。
“哈哈……,人家都還在睡覺呢給你揪下來不高興了當然是酸的,呵——,等睡醒了白天再摘,自然就甜了……”說完打著哈欠又回屋里去。
……這個死小囡阿寧氣哼哼在桌子上跺腳,沒人聽也沒人看,就連那石桌子都是紋風不動。想想也沒意思,跳下來上樓,看看裹起了被子又睡著了的寶然,不由自主跟著打個哈欠,也爬回去睡了。
回籠覺是最容易睡過頭的。等阿寧再次醒來,下鋪已經空了,隔壁還是陽臺外面院子里,隱約傳來嘻嘻哈哈的歡笑聲。
趕緊爬起來一看表,十點半了。阿寧敲敲腦袋,穿戴整齊了開門,隔壁哥哥們的屋子門敞開著,里面一幫男孩子說說笑笑,阿宣被圍在其中顯得特別靦腆,旁邊一個男孩兒勾著他肩膀坐著,那張白皙秀氣的臉看著有些熟悉。
阿宣見到妹妹,趕緊招呼她進去:“阿寧過來,認不認得這是誰?”將身邊的男孩子推過來。
阿寧上下打量,那男孩子看著文靜卻并不拘謹無措,微微笑著叫她一聲:“阿寧姐”
聽著他特意帶了些吳儂腔的聲音,阿寧辨別著,不是很肯定地說:“儂啊,……周叔叔家里的,……紅彬?”
紅彬笑著點頭。旁邊一個花眉大眼笑容可愛的男孩子,很自來熟地學著他倆的腔調叫了起來:“都講入鄉隨俗啊,儂啊兩個上海寧就不要再講上海話花弄我們新疆人了好吧?”
幾個男孩子就都哄笑起來。阿寧很大方地說:“你是紅彬寶輝的同學嗎?還來指教我啊我也會講你們普通話的,怎么樣,很標準的吧?可你學的這個上海話可就實在是不怎么樣啦”
大家又笑,少虎同學那是誰啊,還是鎮定自若跟著往上爬:“阿寧姐啊,儂啊講的普通話,沾一股子粘乎乎的桂花糯米糖味兒,我們非要去說上海話呢,估計是滿嘴磣牙的石頭砂子味兒,大家彼此彼此,好吧?”
阿寧也給他逗笑了,不住地點頭:“對的對的,你這么一講,還真是那么回事兒”笑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問:“……對了你又是誰啊?”
寶晨搖頭笑著給她介紹:“這是孫叔叔家的少虎,跟寶輝只差一天,他們和紅彬都是一個班的。這個……”指指旁邊聽他們耍嘴皮子聽得百無聊賴的二虎:“這是二虎,比你大一歲,得叫哥哥,開學也上高一了。”
阿寧就叫哥哥,同時上下打量著他,二虎同學面無表情點點頭以示他聽見了。阿寧心里暗暗想:還滿酷的嘛
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聲,一行人在寶晨的招呼下出門下樓時,少虎落后了靠近她說:“阿寧姐不要給我二哥唬到了哦,那人一向沒什么表情的,……因為他不知道該擺什么表情。”
……阿寧一下子覺得這個遼遠干燥的地方親切起來:原來這里的兄弟姐妹之間,也是很熱衷于互相拆臺的……
爸爸媽媽已經上班去了,說好等奶奶在家里緩上兩天,再帶她出去逛。紅玉過來同寶然一起陪著奶奶在院子里乘涼說話。奶奶歇了一晚,精神好了許多,這邊夸著寶然:“囡囡乖的啊——你家姐姐都不耐煩陪奶奶講講話……”,那邊拉著紅玉的手:“紅玉啊到底是我們上海小姑娘,臉模子真格是靚的來……”
紅玉就靚靚俏俏地笑,偷空跟寶然擠眼睛。
阿寧終于吃到了寶然口中那所謂“睡飽了覺”的甜葡萄,居然是那些她早晨想都沒想過的綠珠子她將那綠瑩瑩薄皮無籽兒的小葡萄一顆顆往嘴里丟,喃喃地念:“綠的是甜的,紅的倒是酸的”
阿宣給她科普:“那根本就是兩個品種寶晨大哥講紅的要到變紫了才可以吃,等我們回去的時候就差不多了。”
“……你知道也不早點兒告訴我”阿寧恨他。
……誰知道你會自己上去摘的呀……
精力旺盛的兄妹倆頂著大太陽跟男生們出去轉了半天,近正午了回來,很慚愧地看見,幾個貌似不怎么著調的兄弟們齊齊動手,甚至包括小寶然,不一會兒熟練利落地整治出一大桌飯菜來。奶奶抿嘴兒笑,拿眼逡著他倆,只不說話。
阿宣低了頭去幫著端盤子,阿寧囁嚅了一會兒,挺胸宣告:“……其實我會西紅柿炒蛋的……”
吃飯時阿寧阿宣愕然看著他倆面前的粉蒸肉五道黑糖醋排骨,再看看那幾個兄弟跟前的苦瓜豆腐,都不好意思下筷。奶奶見了身板兒最壯的二虎同學眼里的饞樣兒,心疼說:“哎呀阿城啊,你們這是何苦呢不要這樣慣著阿宣阿寧啊”
阿寧也快口快語地幫腔:“是啊是啊伯伯嬸嬸,不用特意給我們準備菜的,要吃大家一起吃嘛”同時大起同情之心:哥兒幾個這過的什么日子啊……
二虎腦袋耷拉下來。寶然捂住嘴,轉過頭去笑。寶然爸愣了下才說:“姆媽,……不是的他們幾個……,臉上您看看他們臉上,……不好吃的”
奶奶眼神不是很好,瞇瞇著眼就往離她最近目標也最明顯的二虎臉上覷過去,二虎被盯得難受,又不敢動,只好板著腰僵著臉任老人家研究個夠。兄妹幾個都偷偷看著他笑。
半晌奶奶收回來,點點頭:“是啦,這個是要當心一點的,啊好個小伙子,破相就不好看了……”
這話其實沒什么可樂的,然而兄妹幾個包括阿宣阿寧都笑出了聲兒。半天下來,這兩個多少也知道了一點二虎的性子,看著他那忍耐的樣子格外的有趣。
午后還有驚喜,阿寧阿宣看著切開滿桌子的西瓜哈密瓜,幸福地念:“發財了發財了……”
寶然點頭:“嗯,我爸我媽是財主吃吧吃吧”
阿寧邊吃邊嘆:“這個瓜太棒了啊又脆又甜一開始看這么硬的額,我還講是不是沒有熟哪”放下手里只剩薄薄一層的瓜皮,又去桌上拿:“我再吃一塊兒”
寶然看看那層被啃得怪可憐的哈密瓜皮,還有桌上已經撂下的幾只,勸她:“阿寧姐,瓜呢家里有的是,你悠著點兒慢慢來,適應兩天再說,……吃多了口渴的”
“怎么會?”阿寧不信,“這個瓜水分很足的”
阿宣是個乖孩子,聽話地收回了再欲伸出去的手,拿手帕擦擦嘴不吃了。
等大家都去了里屋看電視聊天兒,阿寧上了廁所洗手出來,想了想悄悄溜進廚房,又切兩塊來吃。阿宣出來透氣正好撞見,張口欲問:“阿寧你……”
“我怎么啦?”阿寧反問,“吃幾塊什么要緊,你以為還是在上海啊,每次就買幾瓣我們分?沒看見伯伯嬸嬸床底下滿滿的嗎?”
阿宣一向斗不過她,閉了嘴。忍到阿寧吃第二塊,又勸:“寶晨大哥講過別吃太……”
“喔唷他們講歸他們講,那是說的奶奶呀奶奶年紀大了嘛咱們倆就不一樣,你看我吃了這么多有什么事情沒有?一點沒有哎呀好了好了回去看你的電視去吧不用你管”阿寧把哥哥推了出去。
甜蜜蜜的瓜吃了一肚子,睡下了還覺得口干舌燥,爬起來去倒水喝,沒多會兒就把寶然屋里小半壺溫水倒空了,又摸著下樓。
寶然被窩里探出頭:“阿寧姐,記著不要喝生水啊”
“不喝水我上廁所你躺著吧”阿寧徑自下去。
廁所里出來,口還是干,摸去廚房,倒了小半杯開水,還是不過癮。想起白日里寶輝少虎直接接了龍頭里的自來水盡情大灌的樣子,看看寂靜無人,試著去嘗了兩口,清涼徹腑,痛快異常,不但沒有家里吃慣了的那股漂白粉味兒,反而帶著一絲甘甜。
阿寧滿意地笑,自言自語:“這才叫水呀干嘛不讓喝?”一氣又喝下許多。
等到了半夜她才知道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