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鄉路漫長
黑色的七月終于到來。
臨考前五天,學校放假讓考生們回家自主復習。寶輝哥幾個每天早出晚歸地瘋玩,再要不然就擠到爸爸媽臥室里靜悄悄看書或是在院子里下象棋圍棋甚至陸軍棋,總之都是悄悄地活動,打槍的不要。盡管隔著上下樓,電視也被完全禁了,只怕反差過于強烈打擾到了大熊貓寶晨同學,好在電視臺很識相,臨近高考,正在熱播的電視連續劇都給停了,寶輝他們也不至于給憋得太難受。
寶然趁機婉拒了大熱天跟紅玉出去逛街的苦差,說是要陪自家大哥同甘苦共患難,貓在屋里效率奇高地完結了一個中篇。有時候寶晨出水換氣般暈暈著兩眼游過來,寶然便趕緊奉上小黃瓜大白杏核桃仁兒,清茶熱水更是隨叫隨到,堅決代替緊張得手足無措連家都不敢回了的老爸老媽做好非常時期的后勤保障。
寶晨捧著香茶很是滿意,“不枉大哥我忍受了你這一年多的精神折磨啊”
“應該的應該的”寶然這時候乖得出奇:“我們要急大哥所急,想大哥所想,一切為了大哥讓路您還有什么吩咐盡管說”
坐在寶然的小床上,寶晨向后往被垛子上一靠,兩只大腳搭上了桌子,“給大爺我唱一個”
蹬鼻子上臉了你還
寶然凄凄涼涼開口唱:“北風那個吹……”
“你什么意思啊至于那么慘嗎?”寶晨不滿。
好,咱換“天上出彩霞呀,地上開紅花呀……”
寶晨更痛苦:“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寶然賠笑:“你妹妹我感同身受,太緊張了只能想得起這些……”
寶晨氣得笑:“油嘴滑舌你是一天不見我難受就渾身不舒服”起來抓一把桃仁扔嘴里嚼,給寶然腦門上敲一個爆栗,回自己屋里用功去了。
且讓你再得意幾天寶然揉著腦門,恨恨地想。
紅玉同高靜每天過來轉一圈兒,躡手躡腳地進門上樓,關緊了寶然的屋門說話。
高靜宣布:“我跟我媽兩個人吵架了。”
就你?寶然懷疑:“你確信是兩個人吵架,而不是就你自己跟那兒嚷嚷,你媽笑瞇瞇地聽?”
……她怎么跟親眼看到了似的……,高靜氣餒:“反正我跟她說了,以后少管我的閑事兒”
“然后你媽怎么說啊?”紅玉追問。
高靜更沮喪:“我媽說她沒打算管閑事兒,就是跟董老師提了提,想看看我要是自己爭取三好的話能有多大希望,免得我一天到晚的不知黑白,好了歹了都往她們身上賴……”
……虧得一幫小屁孩兒,包括自己這個偽蘿莉,還自得滿滿地以為堅決抗擊了一次不正之風,原來只不過是兩個大人走了走另類的教育路線難怪董老師的話里沒有明確的拍馬導向,寶然慶幸,幸虧自己識趣,早早熄了跟這些人精們斗心眼的想頭,只專心欺負欺負小朋友,就自己那點兒閱歷,跟的暴風雨中成長起來的老一輩相比起來,根本不夠看。
高靜還在說:“……叫我以后別再瞎抱怨什么別人跟我好了,是看他們面子假惺惺,別人不理我了,是被他們連累讓人避嫌撇清……”
她一路說,寶然同紅玉一路笑不停,聽到這里寶然做恍然大悟狀:“哦——,原來我們都是假惺惺……”
“我那說的可不是你啊你爸一樣是領導,用不著看誰的面子。”高靜一逗就急,緊著解釋。
“啊,那就是在說我了……”紅玉很悲痛地表示了解了。
高靜急得直敲桌子,等看到那兩個笑成一團,才明白又被耍了:“你你,你們……”最后一指寶然:“都跟你學壞了”
紅玉笑著點頭表示贊同。
“怎么會是我?”寶然喊冤:“你們倆一個大兩歲,一個大我三歲,怎么好意思”
她說得倒是很在理,可高靜尋思再尋思,還是堅持:“為什么我還是覺得是你這兒不對勁兒?”
……女人,好吧女的小孩子,可怕的直覺……,寶然心虛,轉過頭去問紅玉:“你呢?今天有什么好事情?看你剛才進來滿面的紅光?”
紅玉這才想起來自己的光榮使命,招手:“來來你們過來有大新聞”
把寶然高靜兩個都拉到小床上,又使勁兒往墻角縮了縮,才神秘而鄭重地發布:“你家二虎哥和那個薛紋,也吵架了”
二虎也會吵架?紅玉的描述估計比剛才高靜的水分更大,不過這個消息還算勁爆,所以寶然點點頭,催促她:“詳細點兒”
紅玉開始繪聲繪色,原來她無意中看到,薛紋同二虎在學校外面小樹林里情緒激動地不知在說些什么,就悄悄湊到附近聽了聽……
寶然同高靜對視,同時皺鼻子。無意中?紅玉同學有多少內幕消息都是“無意中”發現的呀啊?
紅玉不以為意,接著說:“你們猜我聽到了什么?”
沒人捧場,她輕咳一聲,自己下臺階:“我就聽薛紋說:‘你什么意思去一中為什么不告訴我’,你們聽聽干嘛就得告訴她呀?她以為自己是誰呀”
寶然接著催:“我二虎哥怎么說?”關鍵是當事人的意見,你這旁觀的評論得再熱鬧也不頂事兒啊
“二虎哥就慢悠悠地說啊:‘這有什么好說的,明擺著的事兒嘛大家都知道啊’嘿嘿你們是沒看見,當時薛紋給氣得啊,臉都黑了”紅玉幸災樂禍,也難怪,她是被薛紋那一眼眼剜得一點兒好感都沒了。
……其實薛姐姐不生氣的時候,就挺黑的,她真正生起氣來,只一雙眼睛亮得格外誘人,寶然體驗過,她要是個男人絕對抵抗不了,……唔,只可惜,二虎跟寶晨都非同常人……
“那然后呢?薛紋又怎么說?”這回是高靜催了。
“她就說啊,‘什么大家都知道為什么我就不知道?那你要是去了一中,我怎么辦?’”紅玉尖起了嗓子,把薛紋特有的高腔脆調學得惟妙惟肖,然后仗著自己現在身處安全地帶,那個見了她就兇巴巴的大姐大看不見,放心大膽地鄙夷:“裝得像誰知道她又搞什么鬼名堂不知道?誰不知道你二虎哥這學期刻苦用功為的什么,她天天跟旁邊混著,還能不知道?哄誰呀還管起二虎哥的事兒來了,什么怎么辦?她愛怎么辦怎么辦”
寶然仔細想了想,你還別說,就那倆的風格,薛姐姐還真的有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她還是太嫩了些,這一年多來貌似跟二虎形影不離,實際上一直沒能真正進入二虎的生活圈子。二虎是想不到這些的,他只覺得跟著寶晨的指示走是天經地義,估計在他的腦海里,他要進一中,這實在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兒,還用得著特意提起嗎?
偏偏薛紋就不知道。二虎周圍的人,她能認識的,估計也就是街頭那些圍著二虎的小混混們,他們又知道什么呀?只知道二虎很厲害,寶晨更不能惹,根本不可能給薛紋提供此類內部消息,陰差陽錯的,就給她悶在了鼓里。
想想薛姐姐這么多日子的用心良苦,寶然真是挺同情她的,不由追問:“那后來……,我二虎哥又怎么說了?”
“后來?后來我不小心踩滑了一腳,被他們發現了,一人賞我一個大白眼,然后就走啦”紅玉悻悻然。
小姑娘啊你應該慶幸,有二虎在旁邊你這個偷聽者才只得了大白眼,不錯了。
七月流火,萬物沉寂,只有樹上的蟬兒焦躁地嘶吼。
很快到了六號晚上,高考前夕,吃過了晚飯,看著已近黃昏,太陽的余熱漸散,寶然收拾停當,換了長袖衣褲,下樓拎起一只小籃子,裝上一把小鐮刀,開門準備出去。
“嘿”寶晨趴陽臺上叫她:“天色向晚,小娘子挈刃將籃背人耳目的,這是要去往何處哇?”
寶然在不高的門檻上絆了一下,這家伙背書背魔怔了……
無可奈何回頭報告:“我跟高靜約好了,去媽媽她們車間后面割草喂雞,順便摘點兒野旱菜回來,媽媽說明天涼拌了給你吃。……咱媽剛吃完飯就已經先過去啦”
“哦——”那人終于回復了正常,“你等我一下”
沒幾秒鐘寶晨就換了衣服出來,“我跟你們一起去。”
“不用看書了嗎?”寶然邊往外走邊問。
“不看了從此刻開始,你大哥我跟那些課本習題永別啦——”寶晨在臨考的前夜,宣布自己提前釋放了。
“恭喜恭喜”
車間后面一大片荒地,旁邊正是當年寶然同王小英一起睡過午覺的小樹林,到這里來割雞草摘野菜的都是廠里的家屬,干活兒聊天兩不誤,有些還帶了脫不開手的小孩子過來,放在草叢里沾花惹草的,也是夏夜消閑的一大好去處。
寶晨這樣的小伙子可就他一個,人家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甜嘴蜜舌地跟一幫大媽大嬸們一一打過招呼,在樹林子邊上撿一條水泥塊兒端坐,望著遠處的夕陽冥想。
都知道這是個金貴的高考生,也沒人去打擾他,還有大嬸悄悄地跟寶然媽羨慕:“要都說你家寶晨在這幫孩子里面拔尖呢,看看,多沉得住氣”
寶然媽只抿嘴笑著不語,偶爾抬眼看看自己已將成人的大兒子。
寶然說得堂皇,其實她和高靜的任務不重,就只管自己和王晶的那幾只雞而已,沒一會兒采滿了一小籃,就開始了她們休閑打混的偉大主業。
高靜帶了個大大的小口玻璃瓶,說是要給母雞們多抓些活食吃,撲螞蚱,逮蛐蛐兒,忙出一身汗,不一會兒吸引了三四個鼻涕小孩兒尾隨其后.
累得腰都酸了,回頭見寶然優哉游哉也學她大哥坐邊上看風景,過來推她:“你這不像話啊光我一人在那里干活你跟這兒坐著……”
“噓——”寶然伸手止住,示意她安靜。
“……怎么了?”高靜不由得也聲息悄然。
“看”寶然指指前面,“晚霞中的紅蜻蜓……”
的確,在西方遠遠的天邊那一層灰紅色殘霞碎金的映襯下,氤氳的暮色里,遠遠近近高高低低,飛舞著大大小小無法細數的蜻蜓們,當然也有紅蜻蜓,薄薄小小纖細的身子在晚霞中呈半透明的紅,與那些幼嫩的翠玉般的小綠蜻蜓相映成趣,更有一些紅得耀目,璀璨透亮,翅膀轉動之間閃著流光。
這樣常見的景象,本應是沒什么稀奇,卻在寶然的特指之下,讓高靜看得也安定下來,屏聲靜氣地同她一起嘆息。不時有蜻蜓歇腳在光禿禿的草桿尖兒上,細長的尾巴亭亭而展,高靜下意識地伸手,卻只是碰了碰,不忍心去捉。
童年時代遇到你,就在這一天……
寶晨神游完了,開始煞風景。
“你們在干什么?”
“看蜻蜓啊”高靜指給他看,“寶晨大哥,紅蜻蜓”
“是啊紅蜻蜓。”寶晨點頭表示他視力很好看得見,“紅蜻蜓怎么了?”
……其實也沒怎么……
只要是在正常狀態,寶晨就一向實際,不愛欣賞這些風花雪月無病呻吟的東西,他的手指頎長有力,三下五除二捉了幾只成熟得青綠發黑,結實得如小型轟炸機的大個兒蜻蜓,然后褲腳邊上抽出幾根線,系了尾巴交給寶然:“拿回去關了紗窗放屋里,幫你捉蚊子”
呃……,寶然問:“咱家里,哪來的蚊子啊?”
“……,那就吃蒼蠅,總有些小花蟲啊什么的給它吃吧?實在沒得吃了正好拿去喂雞,你看這里蜻蜓那么多,競爭估計也挺激烈的咱就行行好幫它們解決一下生存矛盾吧”寶晨面不改色。
寶然點頭:“有道理。”
高靜在一旁聽得滿頭汗,難怪寶然抓個蚯蚓都能有那么多的歪理,難怪少虎哥哥會說,人人稱道的寶晨大哥……,其實并不是什么好東西……
小小的紅蜻蜓,在漸濃的暮色里飛來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