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鄉路漫長
布殼子打好了,曝曬在太陽下,媽媽又摘下架子上洗凈曬干的幾掛毛線來,讓寶然幫忙撐著自己好纏線團,山東大嬸不知從哪里又翻出一只做了一半的鞋底來,戴上頂針,拿了小錐子,抽針挽線密密地納,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同寶然媽說著話:“大虎的毛衣就指著你了。我啊這點兒時間也只夠趕出這幾雙鞋子來啦!”
寶然媽問:“時間定下來啦?”
“定下了,九月十六!老廖幫著打聽了,他們這一批送去蘭州,還好,不算太遠。”
“孫大哥呢?又出差了嗎?這幾天就看著嫂子你在來回的忙。”
“沒出差。去了烏魯木齊,說是……,幫他一個老戰友啥的,搬家。”
“搬個家這么麻煩?一天不就得了?”
“唉,不是普通的搬。說起來造孽,他那個老戰友啊,是在城邊邊上山腳下扎了個家,這不是那市區說要干啥?……要發展嗎?發呀發的就展到他那兒去了,破房子全拆!那人兒也沒單位沒工作的,沒地兒去呀!老孫好說歹說,給他在北鎮那邊找了個看倉庫的差事,那地兒好,又荒,又遠,愛住多大住多大,不怕拆!”
寶然媽有點兒驚訝:“到北鎮!這一下子搬了多遠!他家里其他人呢?都沒工作?”
“家里沒別人兒啦!就一個孤老頭子,唉!”
寶然盯著媽媽,媽媽頓了手,想了想問:“那個老戰友,是不是姓趙?有條腿不太好的?”
山東大嬸擰著眉想了想:“姓什么……,想不起來了,好像是聽說腿還是手不太好的……。哦,他那家搬起來可麻煩,東西倒是沒什么東西,說是還有兩座墳要遷,是老婆還是兒子的……,嘖嘖,真是可憐人兒的!”
“哎呀,那就是趙大哥,我見過!”寶然媽徹底停了手,“我家寶然也見過呢!不過她可能不記得了,那時候她還小呢!”
寶然舉起撐著一掛毛線的手報告:“我記得!大爺給了我毛主席像章!”
“哦,好!寶然厲害,這都記得!”媽媽敷衍了一句,繼續嘮叨:“就是那年,我們回四川去,路過烏魯木齊在趙大哥那兒住了兩晚上……,是挺可憐的,老婆孩子都不在了……。既然反正也是要搬了,干嘛不到咱們這兒來?離得近些,大家還可以照顧一下走動走動。”
“我也是這么說呢!老孫講那人有些怪脾氣,不好熱鬧,也不愛跟人打交道,索性送到北鎮去,那里的團政委他們認識的,老孫也經常跑,說是既能照看到了又清靜,也挺好!”山東大嬸說著搖搖頭:“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一個人怎么能住得下去!你看我吧,平日里天天看著三個臭小子里外里的折騰,煩得不行,有時候氣急了,恨不能操起棍子全都給攆天邊兒上去!可這大虎真一說要走吧,我這心里還有點兒沒著沒落了,不是個滋味兒!”
“那可不是!”寶然媽附和:“這當跟當爹的,想的就是不一樣。當,孩子不管多大了走了多遠,這心里都是牽著的,不像那當爹的,自己甩起手來不著家不說,巴不得兒子們跟他們一樣天南海北的撒野!”
山東大嬸笑了,將手里的大針在頭上抿一抿,對了錐好的針眼兒扎下去,“怎么你也這么說?你家小江可沒有到處的跑!”
“嗨!”寶然媽笑:“也差不多!孫大哥那是整天出差回不來家,我們家寶然她爸呢,是整天加班,一樣的不怎么著家!”
山東大嬸“呲啦”抽出線來,點點頭:“你這么一說,他倆還真是挺像,不愧是好兄弟!”
寶然插嘴:“我干爸和我爸爸還是不一樣的。”
兩個媽媽都看她,“怎么個不一樣,說說看!”山東大嬸又補充:“可別說什么你親爸是念書的你干爸是掄方向盤的,這誰都知道!”
寶然將毛線繃在兩個膝蓋頭上,休息一下舉得酸乏了的兩只胳膊:“我干爸回了家,見到哥哥們,不管犯沒犯事兒先挨個兒修理一頓,要是冤枉了就再補上一腳說‘對不住啊我搞錯了’;我爸爸呢,是不論有錯沒錯兒先好一個夸,然后再揪出他們的小辮兒,很沉痛地說‘枉我這么相信你啊!’……再然后,叫干爸抽空兒又補上幾腳……”
媽媽和山東大嬸都捂了肚子。山東大嬸直點頭,“對!就是這么個樣兒!我這閨女兒學得可真是像!”
三個人背后說著兩個當家爺們兒的壞話,正樂成一團,院門“咣”一聲給人撞開,二虎捧了只破籃球汗津津就闖了進來。
大家都見怪不怪,只山東大嬸罵他:“就不會輕點兒!鐵門都給你們折騰得坑坑洼洼的啦!”
二虎聽若未聞,先叫一聲兒“阿姨好!”,再招呼一句“媽你也在啊!”,就蹬蹬蹬直撲二樓,片刻又三兩步沖下來:“我哥他們呢?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是回來了!”院門口有人接話:“沒你跑得快!”
大虎和寶晨推著自行車一前一后地進來,鎖車,問好,又進了廚房一人搬出半只西瓜來啃。
二虎跑到水龍頭底下沖沖頭,濕淋淋地也圍到桌子前啃西瓜,一邊啃一邊咿哩嗚嚕地問:“聽說后天去南山達子廟?”
寶晨抬眼看看,不理他,低了頭繼續慢條斯理吐瓜子兒。
還是大虎回答了,卻是對著寶然媽和山東大嬸來解釋:“阿姨,媽,寶晨找同學聯系了一輛車,準備后天到達子廟去玩上一天,算是給我送行。”看看旁邊立刻滿臉堆笑湊上來的寶然,又加了一句:“弟弟妹妹也跟著一起吧,都是自己人。”
“好啊!”寶然跳起來,也不做孝女幫著繃毛線了,匆匆取下來掛到媽媽膝蓋上,轉身就要往外跑,想想不對,又轉去樓上換鞋:“還有紅玉和高靜,她們也一起去沒問題吧?”
“沒問題!”寶晨這會兒倒又倒出空兒來了,“你那同學朋友的有要去的,跟家里打了招呼都可以去,我們借了輛大客車,裝得下!”
“那我得去把王晶也叫上!”寶然蹬蹬上樓。
二虎在后面皺了眉抱怨:“帶她們干什么?一幫小丫頭片子,麻煩死了……”
寶然下來,二虎還在皺眉,沒人理他,大家都在熱烈地討論早上幾點出發,要帶上哪些吃食過去野炊,穿什么鞋戴什么帽……
寶然偷偷沖二虎做個得意的笑臉,開門走了。
紅玉與高靜那兒都沒問題。在紅玉家還見到了紅梅,聽說她們要出去玩,紅梅笑:“正好,你們都出去我也不用在家看著了,你肖月姐姐還約我去看畫展呢。”
“不行!”寶然大喝。
那姐倆都愣愣地看她。寶然換個口氣說:“那個,你還是跟我們一起吧!哥哥們都去爬山,沒人管我們怎么辦哪?再說了,你那什么畫展……,我也想看,等回來帶我一起去吧!”
從正月拖到暑假,居然還沒完,看來這個畫展是避不開的了,那就要爭取現場監督權!
最后是王晶家。
這個夏天王晶還是沒能被媽媽帶著去逛公園,天氣一天比一天炎熱,她的媽媽卻是一天比一天更加虛弱,再次久久地臥床。
敲開了門進去,里外小小的兩間屋子,非常簡陋,但收拾得干凈利索,屋里也沒有那股病人常年臥床的污糟氣味兒,只飄著一股中藥香。
王晶媽媽還在里間睡著,寶然悄悄地同王晶講了。王晶猶豫了半天,看她的樣子顯然是向往的,這兩年因為媽病,她連街都少上,唯一一次在楊老師的幫助下參加隊活動去了西公園,才到中午就念著給媽媽熬藥匆匆回來了。
“南山,我爸爸以前去過的,聽他說風景可好了!”王晶念叨了一句,最后還是搖頭:“我還得陪著媽媽。她現在一天吃四副藥,叔叔嬸嬸都沒時間,我得看著火熬藥呢!等以后有機會吧,等我媽身體好了再說。”
寶然很遺憾,更沒法兒說出口的是,再往后……,不知她可還會有心情出去游玩?
“晶晶,晶晶!”王晶媽媽在里屋叫。
“哎!來了!媽你怎么了?”王晶立刻趕過去。
王晶媽媽又叫:“外面是寶然嗎?進來吧,阿姨起來啦。”
寶然也跟進去,王晶媽媽單薄如紙,只臉上依然掛著軟軟的笑。小窗上的簾子已經拉開,夕陽金黃的余光照在對面人家的院墻上反射進來,小小的房間里鍍上了一層安詳寧靜的暖意,同外屋一樣,空氣中飄著淡淡的一絲中藥味兒。
“剛才好像聽你們說,要去南山玩兒?”王晶媽媽直接問寶然。
“是啊!”寶然趕緊推銷:“我大哥找的車,是輛客車!我家哥哥姐姐都去,還有他們的幾個同學,沒外人!對了,周紅玉和高靜也去呢!”
“這不挺好的嘛。”王晶媽媽就說:“晶晶,這么好的機會,干嘛不去?去吧,現在不是暑假嗎,跟同學一起去玩吧!”
王晶還是搖頭:“你還得吃藥呢!叔叔嬸嬸不過來,到時候你又喝涼的,醫生說喝涼的沒效果。”
“沒事兒!早上的你先給阿姨弄好了,我媽車間現在不忙,到時候讓她中午下午過來兩趟,行不行?”寶然搶著說。
王晶想了又想,她媽媽就拉起她的手說:“以前你爸爸去過,摘了好些野花兒帶回來給我,插在瓶子里真漂亮啊!你去吧,給媽媽再摘些回來看好嗎?”
王晶一下覺得身負重任,欣然點頭說:“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