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然默默地看著慘遭解剖的娃娃。
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前世里娃娃最終會被他們解剖掉,我不知道今世里他們居然會提了前。
由于有著前世被布娃娃陪伴著一路回家的深刻印象,寶然絕沒想到過它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方發生不測,大意了啊……
兵娃兒不知輕重,仍在興奮地喊:“真的來!娃娃肚子里好多爛東西,怪到會肚子疼!”
聞言大家又都去看娃娃。
當然有東西,布娃娃肚子上被剪刀劃開的大口子里,露出了一根彈簧,若干破棉絮。這時候還沒有黑心棉之說,只是眼前這倒霉孩子肚里的填充物,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寶然捂住了雙眼,不忍心再看下去。
寶晨一直小心翼翼觀察著自家妹妹的表情,預備情況不對好采取相應的緊急應對措施。誰知過了半天,寶然只是扭過頭,面無表情地走開。
這是怎么個狀況?寶晨心里敲著小鼓,寶輝大約也覺出不妙了,悄悄撤離了案發現場。
兵娃兒不明所以還在那兒傻樂,同時用手一點一點扯著那些爛棉花玩兒。看得寶晨肚子也跟著一抽一抽的,忍不住上前打掉那礙眼的手。
珍秀還算明白,連忙撿起布娃娃,安慰寶然說:“不消擔心,回頭喊我家媽給你縫到起,關保同原來一樣一樣地!”
對于勤快爽直的珍秀姐寶然還是很客氣的,寶然甜甜地笑:“謝謝珍秀姐!”
兵娃兒也被珍秀姐給拽走了,剩下一個寶晨很勇敢地正視自己的錯誤,直面寶然這個小小的苦主。
寶然卻跟沒事兒人似的,又爬回大衣箱上寫寫畫畫。
是的,這回寶晨看得清楚,他那一歲多的小妹妹在比著課本一筆一劃地“寫”字。江寶晨眼睛一亮,腆著臉湊過去:“妹妹啊,現在想學寫字了嗎?我來教你!”
家婆大概是接到寶輝報的信兒,過來看看兩個小的有沒有鬧起來。進門一看,居然是寶晨握著寶然的小手一筆一劃地在寫字,很和諧很溫馨。
家婆就笑了,“對頭!兄妹嘛就得是這個樣子才好!”又走近了細細看一回,雖然一個字兒也認不得,還是看得極其滿意:“寶然娃兒聰明來,這么點大就寫起字來!寶晨也是個好哥哥嘛,這都做起小先生來!”
晚飯桌上,家婆笑著提起了這件趣事兒。二舅便說:“到底是幺妹兒家的娃兒,家學淵源,這么點大就曉得讀書寫字!”
二舅媽趕緊跟上:“多虧了寶晨教得好,咱家兵娃兒現在都曉得數起數來!”
可惜兵娃兒還不懂得給他家老媽撐面子,張口就嚷嚷:“我又沒得上學,成天數啊數的煩死了!狗娃兒就用不到數啥子數!”
氣得二舅媽拿筷子去敲他的頭。
寶晨寶輝都很務實,埋頭使勁兒地扒飯夾菜。眼看著這年就要過完了,飯桌上的肉星兒越來越見少,趁現在還有機會,能叨一點是一點兒。寶晨還很遺憾,妹妹對干瘦的臘肉似乎興趣不大,只撿些青菜豆腐吃,生生地缺少了一個戰斗力。農家飯桌上豆腐比腌肉更難得,寶晨便又夾了幾塊雞蛋送到寶然的碗里,“妹妹,快吃!”
“寶晨越發地懂得事情了!跟個小大人一樣!”一向罕言的大舅都忍不住嘖嘖贊嘆。家婆同二舅也點頭附和。
二舅媽畢竟主持中饋,敏感地品出了寶晨的良苦用心,暗恨女兒沒眼色兒子不上心,趕緊地把所剩不多的雞蛋又夾了兩筷子給兵娃兒碗里,裝作沒看見二舅在一旁沖她瞪眼睛。
見家婆和大舅都不吭氣了,二舅連忙打著圓場轉移話題:“對了,這看到看到就要十五了,寶晨有空教妹娃兒寫字,不如順道兒給你家爸爸媽媽寫封信,趕場的時候發出去。你家爸媽算到也沒得幾天就到家了吧?正好報個信,說寶然寶輝都好了,好叫他們放寬心!”
大家都說這個主意好,江寶晨吃得心滿意足,擦擦嘴巴爽快地應下了。
第二天早上,大人們走親的走親,下地的下地,連珍秀都給派出去打豬草了。屋里只剩下小貓四只。
寶輝同兵娃兒在院子里玩水和泥巴,家里的雞們出來放風,在他們身后的花叢草地里扒扒揀揀,咕咕咯咯地找食兒吃,有幾只不開眼的,不時地會啄到他們的屁股上來,然后被兩個小子憤怒地趕開,撲棱棱甩下幾泡雞屎。
里屋窗前,寶然欣賞著這幅農家野趣圖,心情很好,一邊樂一邊手下劃拉著幾只小雞,還有它們的媽媽們。那只妻妾成群的大公雞不知跑哪兒巡視去了,應該在院門口吧?
對面的寶晨在寫信,愁眉苦臉,不時折磨一下那已經滿布齒痕的可憐的鉛筆頭。同很多這個年齡的男孩子一樣,寶晨寫起字兒來用的勁兒很大,跟鉛筆或者信紙有著深仇大恨一般,力透紙背。
看著看著,寶然福靈心至,有了一個主意。
寶晨吭吭哧哧又憋出了兩句,抬頭見寶然在一邊也沒閑著,手里捏只鉛筆頭,扒拉著自己的課本,嘴里念念有詞地不知在忙活些什么,沒一會兒又過來問他要信紙。
寶晨覺得有趣,問她:“妹妹也要寫信嗎?”
點點頭,伸手要:“信紙!”
寶晨果真撕了一張給她:“你會寫字了嗎?
當然會寫,不過勉為其難地再讓你過過傳道授業的癮吧!
“寶,然!”寶然推過自己的廢作業圖畫本,示意寶晨給她寫這兩個字。
“妹妹想寫自己的名字啊?”江寶晨同學是名優秀園丁,認認真真寫了大大的“寶然”兩個字,“這個‘然’字筆劃多,很難寫的,妹妹你可不要著急啊!”
的確挺難寫的,簡簡單單兩個字兒還得煞費苦心地去寫得歪歪扭扭。
寶晨見妹妹雖然驚險但最終還是全須全尾的畫完了兩個字,心里很有成就感,興致大漲,自己的信都丟在了一邊。
“妹妹寫得很好啊!”要及時鼓勵。
“妹妹接下來還想寫什么?哥哥教你!”要再接再厲。
寶然卻不問他了,自顧自接著往下寫,橫折撇捺。
“女?”寶晨辨認著,疑惑不解,“女什么?”
寶然接著寫,右邊一個小小的“土”字,緊跟著下面再來一個“土”字。
這下寶晨認出來了,“娃?這是個‘娃’字,我教過你嗎?”
不理他,寶然接著去寫第二個。
娃娃工程進展到了百分之九十,江寶晨才恍然大悟,一把按住妹妹的手。“娃娃?”
猜對了!寶然點點頭,“娃娃!”
江寶晨預感大事不妙,做著最后的掙扎,“妹妹跟爸爸媽媽說娃娃干什么?爸爸媽媽是大人,不喜歡玩兒布娃娃。”
寶然無情地告訴他,“娃娃,死了!”
還以為她都給忘了呢!寶晨扶額,然后苦口婆心,“妹妹啊,娃娃……呃……壞了我也很難過,可是珍秀姐不是說了會給你補好的嗎?哥哥給你催催,頂多再過兩天就好了!”
寶然不為所動,“給爸爸寫信,娃娃……”
“好了好了,我們是在給爸爸寫信!不過像布娃娃這類的小事兒,我們就用不著告訴爸爸媽媽了吧?再說他們知道了,只會生氣,還要更擔心!”寶晨說著,為自己屁股的未來發愁。
你知道就好,寶然祥林嫂般繼續念,“娃娃,死了!”
可憐的江寶晨同學痛苦地閉上眼睛,“好,好!哥哥知道了,娃娃死了!”又睜開眼來定定地看了寶然一會兒,“這樣吧,二舅舅說了過兩天帶我們一起去趕場,到時候哥哥給你買東西好不好?有娃娃咱就再買個娃娃,要是沒有……妹妹想要什么都隨你!吃的,玩兒的,隨便你!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
不過有些事情還需要落實到位,寶然懷疑地瞟著寶晨,“買東西,沒錢!”
居然連這個都知道!
為了息事寧人,江寶晨同學拿出了最大的誠意,打開鉛筆盒,掀開底下墊著的紙夾層,給寶然出示了兩張新嶄嶄的十元大鈔。
“這下相信了吧?哥哥有錢!”寶晨說著向窗外看了看,壓低了聲音,“你可誰都別告訴!這是爸爸臨走前特意給我的,說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
走之前老爸拉著你在里屋嘀嘀咕咕老半天,就知道肯定是給建了小金庫,現在只是核定一下具體數額而已,這樣我才能幫你好好規劃規劃,免得你目光短淺浪費了金錢……
這絕對不是小人之心,看寶晨同學剛才給開列的采購目標就知道,錢拿在他手里,能有什么正經事兒!
只是,你的保證可信度幾何?寶然捏著鉛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寶晨再次宣誓,就下次趕集,一定傾盡全力給她補償,說話算話,否則他江寶晨變犬科動物。
寶然像是暫且相信了他,丟開信紙,爬一邊畫小雞去了。
寶晨長出一口氣,抹了抹腦門上不存在的汗,拽回信紙來,這下子靈思泉涌,下筆如飛,務求趕在小丫頭再次想起這茬兒之前完筆,封口,盡快發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