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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尚余截竹為竿手 可有臨淵結網心


更新時間:0001年01月01日  作者:金庸  分類: 韋小寶 | 金庸 | 金庸全集 | 武俠 | 金庸 | 鹿鼎記 
韋小寶在天地會的所作所為,康熙無不備知底細,連得天地會中的暗語切口,也能背誦

如流,但韋小寶偷盜四十二章經,在神龍教任白龍使等情,康熙卻全然不知。韋小寶仔細想

來,定是天地會中出了奸細,而且這人必是自己十分親密之人。但青木堂這些老朋友個個赤

膽忠心,義氣深重,決計不會去做奸細,出賣朋友。因此他心中雖然一直存了老大一個疑

團,卻沒半點端倪可尋,只覺此事十分古怪、難以索解而已。

此刻風際中這么一說,韋小寶驀然省悟,心道:“我真該死,怎么會想不到此人身上。

那日小皇帝要我炮轟伯爵府,天地會眾人之中,就只他一個不在王府里。這事已明白不過,

在伯爵府里的,決不會是奸細,否則大炮轟去,有誰逃得性命?只因他事先已經得悉因此先

行避開。唉我真是大傻瓜一個,他此刻倘若不說我還不是蒙在鼓里。”

風際中沉默寡言,模樣老實之極,武功雖高,舉止卻和一個呆頭木腦的鄉下佬一般。韋

小寶偶爾猜測這奸細是誰,只想到口齒靈便、市儈一般的錢老本;舉止輕捷、精明乖巧的徐

天川;辦事周到、能干練達的高彥超;脾氣暴躁、好酒貪杯的玄貞道人,連對見多識廣、豪

爽慷慨的樊綱,以及近年來衰老體弱的李力世、說話尖酸刻薄的祁清彪,也都是曾猜疑過,

就是對這個半點不象奸細的風際中,從來不曾有過疑心。

突然又想:“那時候雙兒也不在伯爵府,難道她……她也是奸細,也對不住我嗎?”想

到此節,不由得心中一酸,但隨即明白:“雙兒是風際中故意帶出去的。他知道這小丫頭是

我的命根子,倘若轟死了她,此后事情拆穿,我定會恨他一世。他不過是皇上所派的一個奸

細,暗中通報些消息而已,天地會一滅,皇上便用他不著。我如在皇上面前跟他為難,他就

抵擋不住,因此不敢當真得罪了我。”

這些推想說來話長,但在當時韋小寶心中,只靈機一閃之間,便即明白,說道:“風大

哥,多謝你把雙兒帶出伯爵府,免得大炮轟死了她。”

風際中“啊”的一聲,登時臉色大變,退后兩步,手按刀柄,道:“你……你……”韋

小寶笑道:“你我心照不宣,皇上早就什么都是我說了。”風際中知道皇帝對他甚是寵愛,

此言自必不假,問道:“那你為什么不遵圣旨?”這一句話一問,那便是一切直承其事。

韋小寶微笑道:“風大哥,那你何必明知故問?這叫做忠義不能兩全。皇上待我,那是

沒得說的了,果真是皇恩浩蕩,可是師父待我也不錯啊。現下師父已經死了,我還沒有什么

顧慮。就不知道皇上肯不肯赦我的死罪。”

風際中道:“眼下便有個將功贖罪的良機,剛才我說皇上決意要除去三個眼中釘,除了

吳三桂、陳近南之外,第三個便是盤踞臺灣的鄭經。咱們把鄭經的兒子拿了,解去北京,說

不定便可逼得鄭經歸降。皇上這一歡喜,韋都統,你便有天大的死罪,皇上也都赦免了。”

他對韋小寶既不再隱瞞,口中也便改了稱呼,叫他為“韋都統”,對總舵主也直斥其名。

韋小寶心下惱怒:“你這沒義氣的奸賊,居然敢叫我師父的名字。”但想到能和康熙言

歸于好,卻也當真開心,做不做官,那也罷了,時時能和小皇帝談談講講,實有無窮樂趣。

風際中又道:“韋都統,咱們回到北京,仍然不可揭穿了。天地會的那些人得知陳近南

死了,多半會推舉你做總舵主。你義氣深重,甘心拋卻榮華富貴,伯爵不做,都是統不做,

只為了這件事,那一個不佩服韋都統的英雄豪氣?”

韋小寶大是得意,問道:“大家當真這么說?你這可不是騙人?”風際中忙道:“不,

不……卑職決計不敢欺騙都統大人。”韋小寶心說:“他自稱卑職,不知做的什么官?”雖

然好奇,卻不敢問,一問便露出了馬腳,“皇上早就什么都跟我說了”這話就不對了,轉念

又想:“卻不妨問他升了什么官。”微笑道:“你立了這場大功,皇上一定升了你的官,現

下是什么官兒了?”風際中道:“皇上恩典,賞了卑職當都是司。”

韋小寶心想:“原來是個芝麻綠豆小官,跟老子可差著他媽的十七廿八級。”清朝官

制,伯爵是超品大官,驍騎營都統是從一品。漢人綠營武官最高的提督是從一品,總兵正二

品,此下是副將、參將、游擊,才輪到都司。但瞧風際中的模樣,臉上雖然仍是一副老實之

極的神氣,眼光中已露出得意之色,便拱手笑道:“恭喜,恭喜。這是皇上親手提拔的,與

眾不同。”

風際中請了一個安,道:“今日還仗大人多多栽培。”韋小寶笑道:“咱們是自己人,

那有什么說的?給皇上辦事,你本事大過我啊。”風際中道:“卑職那及大人的萬一?回大

人:皇上吩咐卑職,若是見到大人,無論如何要大人回京,不可抗命違旨。卑職聽皇上的口

氣,對大人著實看重,可說是十分想念。這番立了大功,將臺灣鄭逆的兒子逮去北京,皇上

一歡喜,定然又會升大人的官。”

韋小寶心想:“我一直當你是老實人,原來這么會打官腔。”

風際中又道:“大人當上了天地會總舵主,將十八省各堂香主、各處重要頭目通統調在

一起,說是為陳近南開喪,那時候一網打盡,教這些圖謀不軌、大逆不道的反賊一個都逃不

了。這場大功勞,可比當日炮轟伯爵府更加大上十倍了。大人你想,當日你如遵旨殺了陳近

南、李力世這一干人,天地會的反賊各省都有,殺了一個總舵主,又會立一個總舵主,總是

殺不干凈。只有大人自己當了總舵主,那才能斬草除根,永遠絕了皇上的心腹大患。”

這一番言語,只聽得韋小寶背上出了一身冷汗,暗想:“這條毒計果然厲害之極,料想

你自己也未必想得出,十九是小皇帝的計策。我回去北京,小皇帝多半會赦免我的大罪,可

是定要我去撲滅天地會。這一番他定有對我的妙法,再也逃不出他手掌心了。”越想越寒

心:“小皇帝要我投降,要打我屁股,那都不打緊,但逼我去做天地會的總舵主,將所有兄

弟一古腦兒殺了,這件事可萬萬干不得。這件事一做,普天下好漢個個操我的十八代祖宗,

死了之后也見不得師父。這里的大妞兒、小妞兒們,都是要打從心底里瞧不起。就算旁人不

理會,韋小寶良心雖然不多,總還有這么一丁點兒。”

他向風際中瞧了一眼,口中“哦哦”連聲,心想:“我如不答應,我立時便跟我翻臉。

動起手來,我們這許多人打他一個,未必便輸了。只是這廝武功挺高,我這些大妞兒、小妞

兒要是給他殺了一兩個,那可乖乖不得了。咱們不妨再來玩一下‘含沙射影’。”沉吟道:

“去見皇上,我倒也是很高興,只不過……只不過要殺了天地會這許多弟兄,未免太也不講

義氣,不夠朋友,可得好好的商量商量。”

風際中道:“大人說得是。可是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韋小寶道:“對,對!無毒不丈夫……咦,啊喲,怎么鄭克爽(應為土爽)這小子逃走

了?”

風際中吃了一驚,回頭去瞧。韋小寶胸口對準了他,伸手正要去按毒針的機括,卻見雙

兒搶上前來,叫道:“相公,什么事?”

原來她見二人說之不休,一直關心,早在慢慢走近,忽聽得韋小寶驚呼“啊喲”,當即

縱身而前。韋小寶這‘含沙射影’一射出,風際中固然打中,卻也勢必波及雙兒,這時手指

已經碰到了機括,可就不敢按下去。

風際中一轉頭間,見鄭克爽和馮錫范兀自站在岸邊,并無動靜,立知不妙,身子一矮,

反手已抓住了雙兒,將她擋在自己身前。以雙兒的武功,風際中本來未必一抓便中,只是突

然出手,雙兒全無提防,當下給他抓中了手腕脈門,上身酸麻,登時動彈不得。風際中沉聲

道:“韋大人,請你舉起手來。”

偷襲的良機既失,雙兒又被制住,韋小寶登落下風,便笑嘻嘻的道:“風大哥,你開什

么玩笑?”

風際中道:“韋大人這門無影無蹤的暗器太過厲害,請你舉起雙手,否則的話,卑職只

好得罪了。”說著推著雙兒向前,自己躲在她身后,教韋小寶發不得暗器。

蘇荃、方怡、阿珂、曾柔等見這邊起了變故,紛紛奔來。風際中心想:“這小子心愛這

小丫頭,不敢動手,那些女人卻不會愛惜她的性命。她們只愛這小子。”左手從腰間拔出鋼

刀,手臂一長,刀尖指在韋小寶的喉頭,喝道:“大家不許過來!”

蘇荃等見韋小寶身處險境,當即停步,人人都是是又焦急,又奇怪,這風際中明明是韋

小寶的朋友,剛才還并肩抗敵,怎么在一轉眼間,一言不合,便動起手來?料想定是韋小寶

要放鄭克爽,風際中卻要殺了他為陳近南報仇。

刀尖抵喉,韋小寶微微向后一仰,風際中刀尖跟著前推,喝道:“韋大人,請你別動,

鋼刀不長眼睛,得罪莫怪,還是舉起手來罷。”韋小寶無奈,雙手慢慢舉起,笑道:“風大

哥,你想升大官,發大財,還是對我客氣一點好。”

風際中道:“升官發財固然重要,第一步還得保全性命。”突然身子微側,搶到韋小寶

身后,伸手從他靴桶中拔出匕首,指住他后心,說道:“韋大人,你這把匕首鋒利得很,卑

職曾見你使過幾次。”

韋小寶只有苦笑,但覺背心上微痛,知道匕首劍尖已刺破了外衣,雖然穿著護身寶衣,

卻擋不住這柄寶劍。風際中喝道:“你們大家都是轉過身去,拋下兵刃。”

蘇荃等見此情勢,只得依言轉身,拋下兵器。風際中尚有六名天地會兄弟站在一旁,向

著他們叫道:“大家都過來,我有話說。”那六人不明所以,走了過來。

風際中右肘一抬,拍的一聲,手肘肘尖撞正韋小寶背心‘大椎穴’,左手鋼刀揮出,擦

擦、拍拍、啊啊、哎唷幾下聲響,六名天地會兄弟已盡數中刀斃命。他在頃刻間連砍六人,

每一刀分別砍中了一人要害。出刀之快,砍殺之狠,實是罕見。蘇荃等聽得慘呼之聲,一齊

回過身來,眼見六人尸橫就地,或頭、或頸、或胸、或背、或腰、或脅,傷口中都是鮮血泉

涌,眾女無不驚呼失聲,臉無人色。

原來風際中眼見已然破面,動起手來,自己只孤身一人,因此上搶先殺了這六名天地會

兄弟,一來立威鎮懾,好教韋小寶及眾女不敢反抗;二來也是少了六個敵人。這么一來,對

方人數雖多,卻只剩下一個少年,七個女子。他左手長刀回過,又架在韋小寶頸中,說道:

“韋大人,咱們下船罷。”他想只須將韋小寶和鄭克爽二人擒去呈獻皇上,便是立了奇功。

這七個女人還是留在島上,以免到得船中多生他患,自己手下留情,不殺七女,那也是預留

地步,免得和韋小寶結怨太深。皇上日后對這少年如何處置那是誰也料想不到之事。

眾女見韋小寶受他挾制,都是心驚膽戰,不知如何是好。建寧公主卻大聲怒罵:“你是

什么東西,膽敢如此無理?快快拋下刀子!”風際中哼了一聲,并不理會。他曾隨同韋小寶

護送她去云南就婚,識得公主,不敢出言挺撞。

公主見他不睬,更是大怒,世上除了太后、皇帝、韋小寶、蘇荃四人之外,她是誰也不

放在眼內,俯身拾起地下一柄單刀,縱身而前,向風際中當頭劈落。

風際中側身避過。公主呼呼連劈三刀,風際中左右避讓。倘若換作別個女子,他早已飛

腿將她踢倒。但提刀來砍的是皇帝御妹、金枝玉葉的公主,他心中所想的只是立功升官、報

效皇家,如何敢得罪了公主?當下只是閃避。公主罵道:“你這臭王八蛋奴才,站著不許

動!我要砍你的腦袋,怎么你這臭頭轉來轉去,老是教我砍不中?我跟皇帝哥哥去說,把你

千刀萬剮!”風際中大吃一驚,心想這女人說得出,做得到,她跟皇帝是兄妹之親,自己只

是個芝麻綠豆小武官,怎斗得過公主?可是要聽她吩咐,將自己的臭頭穩擺不動,讓殿下萬

金之體的貴手提刀來砍,似乎總是有些難以奉命。

公主口中亂罵,鋼刀左一刀、右一刀的不住砍削。風際中身子微側略斜,輕輕易易的就

避過了,雖然每一刀相差不過數寸,卻始終砍他不著。公主焦躁起來,橫過鋼刀,攔腰揮

去。風際中叫道:“小心!”縱身躍起,眼見她這一刀收勢不住,砍向韋小寶的肩頭,他身

在半空,左腳踹出,將韋小寶踹翻在地,同時借勢躍出丈余。

雙兒向前一撲,將韋小寶抱起,飛步奔開。

風際中大驚,提刀趕來。雙兒武功了得,畢竟力弱,她比韋小寶還矮了半個頭,橫抱著

他只奔出數丈,風際中已然追近。韋小寶背心穴道被封,四肢不聽使喚,只道:“放下我,

讓我放暗器。”可是風際中來得好快,雙兒要將韋小寶放下,讓他發射‘含沙射影’暗器,

其勢已然不及,危急之中,奮力將他身子拋了出去。

風際中大喜,搶過去伸手欲接,忽聽得背后嗒的一聲輕響,似是火刀、火石相撞,跟著

砰的一聲巨響,他身子飛了起來,摔倒在地,扭了幾下,就此不動了。

韋小寶倒在沙灘上,倒未受傷,一時掙扎著爬不起身,但見雙兒身前一團煙霧,手里握

著一根短銃火槍,正是當年吳六奇和她結義為兄妹之時送給她的禮物。那是羅剎國的精制火

器,實是厲害無比。風際中雖然卓絕,這血肉之軀卻也經受不起。

雙兒自己也嚇得呆了,這火槍一轟,只震得她手臂酸麻,手一抖,短槍掉在地下。

韋小寶惟恐風際中還沒有死,搶上幾步,胸口對準了他,按動腰間機括,一叢鋼針射將

出去,盡數釘在他身上。但風際中毫不動彈,火槍一轟,早已死得透了。

眾女齊聲歡呼,擁將過來。七個女人再加上一個韋小寶,當真是七張八嘴,不折不扣,

你一言我一語,紛紛詢問原由。韋小寶簡略說了。

雙兒和風際中相處甚久,一路上他誠厚質樸,對自己禮數周到,實是個極本分的老好

人,那知城府如此之深,越想越害怕。她轉身拾起短槍,突然之間,明白了當年吳六奇與自

己義結兄妹的深意:這位武林奇人盼望韋小寶日后娶自己為妻,不過自己乃是丫環,身份不

配,作了天地會紅旗香主的義妹之后,便大可嫁得天地會青木堂主了。她念及這位義兄的好

意,又見人亡槍在,不禁掉下淚來。

韋小寶轉過身來,只見鄭克爽等四人正走向海邊,要上小艇,心想:“就這么讓他殺了

師父,太太平平的離去,未免太便宜了。”當下手持匕首追上,叫道:“且慢!”鄭克爽停

步回頭,面如土色,說道:“韋……韋香主,你已經答應放我……放我們走了。”韋小寶冷

笑道:“我答應不殺你,可是沒答應不砍下你一條腿。”馮錫范大怒,待要發作,但只是手

一提,便全身酸軟,再也使不出半分力道。這時鄭克爽已然心膽俱裂,雙膝一軟,跪倒在

地,說道:“韋……韋香主,你砍了我一條腿,我……我定然是活不成的了。”

韋小寶搖頭道:“活得成的。你欠了我一百萬兩銀子,說用阿珂來抵押。但她跟我拜過

天地,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肚里又有了我的孩子,自愿跟我。你怎能用我的老婆來向我抵

押?天下有沒這個道理?”

這時蘇荃、方怡、曾柔、公主等都已站在韋小寶身旁,齊聲笑道:“豈有此理!”

鄭克爽腦中早已一片混亂,但也覺此理欠通,說道:“那……那怎么辦?”韋小寶道:

“我砍下你一條手臂、一條大腿作抵。你將來還了我一百萬兩銀子,我把你的斷臂、斷腿還

你。”鄭克爽道:“剛才你說阿珂賣斷給你,作價一萬兩……一萬兩銀子的欠賬已一筆勾

銷。”

韋小寶大搖其頭,說道:“不成,剛才我胡里胡涂,上了你的大當。阿珂是我的老婆,

你怎能將我的老婆賣給我自己?好!我將你的母親賣給你,作價一百萬兩,又將你的父親賣

給你,作價一百萬兩,再將你的奶奶賣給你,作價一百萬兩,還把你的外婆賣給你,作價一

百萬兩……”鄭克爽道:“我外婆已經死了。”韋小寶笑道:“死人也賣。我將你外婆的尸

首賣給你,死人打八折,作價八十萬兩萬棺材奉送,不另收費。”

鄭克爽聽他越說越多,心想連死人也賣,自己的高祖、曾祖、高祖奶奶、曾祖奶奶一個

個都賣過來,那還了得,就算死人打八折,甚至七折六折,那也決計吃不消,這時不敢說不

買,只得哀求:“我……我實在買不起了。”韋小寶道:“好啊。你買不起了,就饒了你。

可是已經買了的卻不能退貨。你欠我三百八十萬兩銀子,怎么歸還?”

公主笑道:“是啊,三百八十萬兩銀子,快快還來。”

鄭克爽哭喪著臉道:“我身邊一千兩銀子也沒有,那里拿得出三百八十萬兩?”韋小寶

道:“也罷!沒有銀子,準你退貨。你快將你的父親、母親、奶奶、死外婆,一起交還給

我。少一根頭發也不行。”鄭克爽料想這樣胡纏下去,終究不是了局,眼望阿珂,只盼她來

說個情,可是她偏偏站得遠遠地,背轉了身,決意置身事外。他心中大急,瞧韋小寶這般情

勢,定是要砍去自己一手一足,不由得連連磕頭,說道:“韋香主,我……我害了陳軍師,

的確是罪該萬死,只求你寬宏大量,饒了小人一命。就算是我欠了你老人家三百八十萬兩銀

子,我……我一定設法歸還。”

韋小寶見折磨得他如此狼狽,憤恨稍泄,說道:“那么你寫下一張欠據來。”鄭克爽大

喜,忙道:“是,是。”轉身向衛士道:“拿紙筆來。”可是在這荒島之上,那里有什么紙

筆?那衛士倒也機靈,當即撕下自己長衫下擺,說道:“那邊死人很多,咱們蘸些血來寫便

是。”說著便要去拖風際中的尸首。韋小寶左手一伸,抓住了鄭克爽右腕,白光一閃,揮匕

首割下了他右手食指的一節。鄭克爽大聲慘叫。韋小寶道:“用你指上的血來寫。”

鄭克爽痛得全身發抖,一時手足無措。韋小寶道:“你慢慢寫罷,要是血干了不夠用,

我再割你第二根手指。”鄭克爽忙道:“是,是!”那里還敢遲延,咬牙忍痛,將斷了的食

指在衣裾上寫道:“欠銀三百八十萬兩正。鄭克爽押。”寫了這十三個字,痛得幾欲暈去。

韋小寶冷笑道:“虧你堂堂的王府公子,平時練字不用功,寫一張欠據,幾個字歪歪斜

斜,全是敗筆,沒一個勝筆。”將衣裾接了過來,交給雙兒,道:“你收下了。瞧瞧銀碼沒

短寫了罷?這人奸詐狡猾,別少寫了幾兩。”

雙兒笑道:“三百八十萬兩銀子,倒沒少了。”說著將血書收入懷中。

韋小寶哈哈大笑,對鄭克爽下頦一腳踢去,喝道:“滾你死外婆的罷!”鄭克爽一個跟

頭,滾了出去。衛士搶上扶起,包了他手指傷口。兩名衛士分別負起鄭克爽和馮錫范,上了

一艘小艇,向海中劃去。韋小寶笑聲不絕,忽然想起師父慘死,忍不住又放聲大哭。

鄭克爽待不艇劃出數十丈,這才驚魂略定,說道:“咱們去搶了大船開走,料得這群天

殺的狗男女追趕不上。”可是駛近大船,卻見船隊上無舵,一應船隊具全無。馮錫范恨恨的

道:“這批狗男女收起來了。”眼見大海茫茫,波浪洶涌,小艇中無糧無水,如何能夠遠

航?鄭克爽道:“咱們回去再求求那小賊,向他借船,最多又寫三百八十萬兩欠據。”馮錫

范道:“他們也只有一艘船,怎么借給咱們?我寧可葬身魚腹,也不愿再去向這小賊哀

求。”

鄭克爽聽他說得斬截,不敢違拗,只得嘆了口氣,吩咐三名衛士將小艇往大海中劃去。

韋小寶等望著鄭克爽的小艇劃向大海,發現大船航行不得,這才劃艇遠去,都是忍不住

好笑。蘇荃見韋小寶又哭又笑,總是難泯喪師之痛,要說些笑話引他高興,便道:“這鄭家

二公子奸詐之極,明明是想搶咱們的大船。小寶,你這三百八十萬兩銀子,我瞧他是非賴不

可。”韋小寶道:“料想這家伙也是不會還的。”蘇荃笑道:“你做什么都精明得很,可是

剛才這家伙把你自己的老婆賣給你,一萬兩銀子就算清賬,你想也不想,就沒口子答應,定

是你愛阿珂妹子愛得胡涂了。那時候,他就是要你倒找一百萬兩銀子,我瞧你也會答應。”

韋小寶伸袖子抹了抹眼淚,笑了起來,說道:“管他三七二十一,答應了再說,慢慢再跟他

算賬。”方怡問道:“后來怎么才想起原來是吃了大虧?”

韋小寶搔了搔頭,道:“殺了風際中之后,我心里再沒什么擔憂的事,忽然間腦子就清

楚起來了。”他本來也沒對風際中有絲毫懷疑,只是內心深處,總隱隱覺得有個極大的禍

胎,到底是什么禍胎,卻又說不出來,只是沒來由的害怕著什么,待得風際中一死,立時如

釋重負,舒暢之極,心想:“說不定我早就在害怕這賊,只是連自己也不知道而已。”

眾人迭脫奇險,直到此刻,所有強敵死的死,逃的逃,島上才得太平。人人都是感到心

力交瘁。韋小寶這時雙腳有如千斤之重,支持不住,便躺在沙灘上休息。蘇荃給他按摩背上

被風際中點過的穴道。

夕陽返照,水波搖幌,海面上有如萬道金蛇競相竄躍,景色奇麗無方。眾女一個個坐了

下來。過不多時,韋小寶鼾聲先作,不久眾女先后都睡著了。

直到一個多時辰之后,方怡先行醒來,到韋小寶舊日的中軍帳茅屋里弄了飯菜,叫眾人

來吃。大堂上燃了兩根松柴,照得通屋都明。八人團團圍坐,吃過飯后,方怡和雙兒將碗筷

收拾下去。

韋小寶從蘇荃、方怡、公主、曾柔、沐劍屏、雙兒、阿珂七女臉上一個個瞧過去,但見

有的嬌艷,有的溫柔,有的活潑,有的端麗,各有各的好處,不由得心中大樂,此時倚紅偎

翠,心中和平,比之當日麗春院中和七女大被同眠的胡天胡帝,另有一番平安豐足之樂,笑

道:“當年我給這小島取名為通吃島,原來早有先見之明,知道你們七位姐姐妹妹都要做我

老婆,那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逃也逃不掉的了。從今而后,我們八個人住在這通吃島上壽與

天齊,仙福永享。”

蘇荃道:“小寶,這八個字不吉利,以后再也別說了。”韋小寶立時省悟,知她不愿意

聽到任何與洪教主有關之事,忙道:“對,對!是我胡說八道。”蘇荃道:“施瑯和鄭克爽

回去之后,多半會帶了兵來報仇,咱們可不能在這島上長住。”眾人齊聲稱是。方怡道:

“荃姐姐,你?咱們到那里去才是?”蘇荃眼望韋小寶,笑道:“還是聽至圣寶的主意

罷。”韋小寶笑道:“你叫我至圣寶?”蘇荃笑道:“若不是至圣寶,怎能通吃?”

韋小寶哈哈大笑,道:“我名字中有個寶字,本來只道是個小小的寶一對,什么一對

五,板凳兩張,原來是至圣寶。”眼望眾女一齊瞧著自己,微一沉吟,說道:“中原是去不

得的。神龍島離這里太近,那也是不好。總得去一個又舒服、又沒人的地方。”

可是沒人的荒僻地方一定不舒服,舒服的地方一定又人多。何況韋小寶心目中的舒服,

既要賭博,又要看戲文、聽說書,諸位般雜耍、唱曲、菜肴、點心、美貌姑娘無一不是越多

越繁華之地那是決計難以住得開心的了他一想到這些風流熱鬧,孝心忽動說道:“我們在這

里相聚也算是十分有趣只不知我娘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又是怎樣?”

眾女從來沒聽過他提起自己的母親,均想他有此孝心,倒也難得,齊問:“你娘這時候

在那里?”有的更想:“你娘便是我的婆婆,自該設法相聚服侍她老人家。”

韋小寶嘆了口氣,說道:“我娘在揚州麗春院。”

眾女一聽到“揚州麗春院”五字,除了公主一人之外,其余六人登時霞撲面,有的轉過

臉去,有的低下頭來。

公主道:“啊,揚州麗春院,你說過的,那是天下最好玩的地方,你答應過要帶我去玩

的。”方怡微笑道:“他損你呢,別聽他的。那是個最不正經的所在。”公主道:“為什么

不正經?你去玩過嗎?為什么你們個個神情這樣古怪?”方怡忍住了笑不答。公主摟住了沐

劍屏的肩頭,說道:“好妹子,你說給我聽。”沐劍屏脹紅了臉,說道:“那……那是一所

妓院。”公主兀自不解,問道:“他媽媽在妓院里干什么?聽說那是男人玩的地方啊。”方

怡笑道:“他從來就愛胡說八道,你只要信了他半句,就夠你頭痛的了。”

那日在麗春院中,韋小寶和七個女子大被同眠,除了公主掉了老婊子毛東珠之外,其余

六女此刻都在跟前。公主的兇蠻殊不下毛東珠,只是既不如她母親陰毒險辣,又年輕貌美得

多。韋小寶暗自慶幸,這一下掉包大有道理,倘若此刻陪著自己的不是公主而是她母親,可

不知如何是好了,說不定弄到后來,自己也要像老皇爺那樣,又到五臺山去出家做和尚,倘

若非做和尚不可,這七個老婆是一定要帶去的。

眼見六女神色忸怩,自是人人想起了那晚的情景,他想:“那一晚黑暗之中,我亂攪一

起,也弄不清是誰。阿珂和荃姐肚里都懷了我的孩子,那是兩個了,記得還有一個,這可不

知是誰,慢慢的總要問了出來。”笑吟吟的道:“咱們就算永遠住在這通吃島上,那也不寂

寞啊。荃姐姐、公主、阿珂,你們肚子里已有了我的孩兒,不知還有那一個,肚子里是有了

孩兒的?”

此言一出,方怡等四女的臉更加紅了。沐劍屏忙道:“我沒有,我沒有。”曾柔見韋小

寶的眼光望向自己,便白了他一眼,說道:“沒有!”韋小寶道:“好雙兒,一定是咱們大

功告成了。”雙兒一躍而起,躲入了屋角,說道:“不,不!”韋小寶對方怡笑道:“怡姐

姐,你呢?你到麗春院的時,肚皮里塞了個枕頭,假裝大肚子,一定有先見之明。”方怡忍

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啐道:“死太監,我又沒跟你……怎么會有……”

沐劍屏道:“是喲。師姐、曾姐姐、雙兒妹跟我四個,又沒跟你拜堂成親,怎么會有孩

子呢?小寶你壞死了,你跟荃姐姐、公主、阿珂姐姐幾時拜了天地,也不跟我說,又不請我

喝喜酒。”在她想來,世上都是拜天地結了親,這才會生孩子。

眾人聽她說天真,都是笑了起來。方怡一面笑,一面伸臂摟住了她腰,說道:“小師

妹,那么今兒晚上你就跟他拜天地做夫妻罷。”沐劍屏道:“不成的。這荒島上雙沒花轎。

我見做新娘子都要穿在紅衣裙,還要鳳冠霞帔,咱們可都要沒有。”蘇荃笑道:“將就著一

些,也不要緊的。昨天去采些花兒,編個花冠,就算是鳳冠了。”

韋小寶聽她們說笑,心下卻甚惶惑:“還有一個是誰呢?難道是阿琪?我記得抱著她走

來走去,后來放著她坐在椅上,沒抱上床。不過那晚妞兒們太多,我胡里胡涂的抱了她上床

可也說不定,倘若她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這不家伙將來要做蒙古整個兒好的王子。啊喲,

不好,難道是老婊子?如果是她,歸辛樹他們可連我的兒子也打死了。”

只聽沐劍屏道:“就算在這里拜天地,那也是方師姐先拜。”方怡道:“不,他是郡主

娘娘,當然是他先拜。”沐劍屏道:“我們是亡國之人,還講什么郡主不郡主。”方怡微笑

道:“那么雙兒妹子先跟他拜天地罷。他跟他的時候最久,一起出生入死的,患難之交,與

眾不同。”雙兒紅著臉:“你再說,我要走了。”說著奔向門口,卻被方怡笑著抱住。蘇荃

向韋小寶笑道:“小寶,你自己說罷。”

韋小寶道:“拜天地的事,慢慢再說。咱們明兒先得葬了師父。”

眾女一聽,登時肅然,沒想到此人竟然尊師重道,說出這樣一句禮義兼備的說來。

那知他下面的說卻又露出了本性:“你們七人,個個是我的親親好老婆,大家不分先后

大小。以后每天晚上,你們都擲骰子賭輸贏,那一個贏了,那一個就陪我。”說著從懷里取

出那兩顆骰子,吹一口氣,骨碌碌的擲在桌上。公主呸了一聲,道:“你好香么?那一個輸

了才韋小寶聽她們說笑,心下卻甚惶惑:“還有一個是誰呢?難道是阿琪?我記得抱著她走

來走去,后來放著她坐在椅上,沒抱上床。不過那晚妞兒們太多,我胡里胡涂的抱了她上床

可也說不定,倘若她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這不家伙將來要做蒙古整個兒好的王子。啊喲,

不好,難道是老婊子?如果是她,歸辛樹他們可連我的兒子也打死了。”

只聽沐劍屏道:“就算在這里拜天地,那也是方師姐先拜。”方怡道:“不,他是郡主

娘娘,當然是他先拜。”沐劍屏道:“我們是亡國之人,還講什么郡主不郡主。”方怡微笑

道:“那么雙兒妹子先跟他拜天地罷。他跟他的時候最久,一起出生入死的,患難之交,與

眾不同。”雙兒紅著臉:“你再說,我要走了。”說著奔向門口,卻被方怡笑著抱住。蘇荃

向韋小寶笑道:“小寶,你自己說罷。”

韋小寶道:“拜天地的事,慢慢再說。咱們明兒先得葬了師父。”

眾女一聽,登時肅然,沒想到此人竟然尊師重道,說出這樣一句禮義兼備的說來。

那知他下面的說卻又露出了本性:“你們七人,個個是我的親親好老婆,大家不分先后

大小。以后每天晚上,你們都擲骰子賭輸贏,那一個贏了,那一個就陪我。”說著從懷里取

出那兩顆骰子,吹一口氣,骨碌碌的擲在桌上。公主呸了一聲,道:“你好香么?那一個輸

了才陪你。”韋小寶笑道:“對,對!好比猜拳行令,輸了的罰酒一杯。那一個先擲?”

這一晚荒島陋屋,春意融融,擲骰子誰贏誰輸,也不必細表。自今而后,韋家眾女擲骰

子便成慣例。韋小寶本來和人擲骰賭博,賭的是金銀財寶,患得患失之際,樂趣盎然,但他

作法自斃,此后自身成為眾女的賭注,被迫置身局外,雖有溫柔之福,卻無賭博之樂了。可

見花無常開,月有盈缺,世事原不能盡如人意。

次日八人直睡到日上三竿,這才起身。韋小寶率領七女,掩埋陳近南的遺體,眼見黃土

蓋住了師父的身子,忍不住又放聲大哭。眾女一齊跪下,在墳前行禮。公主甚是不愿,暗想

我是堂堂大清公主,怎能向你這反賊跪拜?然而心下明白,自己雖是金枝玉葉,可是在韋小

寶心目之中,只怕地位反而最低,親厚不及雙兒、美貌不及阿珂、武功不及蘇荃、機巧不及

方怡、天真純善不及沐劍屏、溫柔斯文不及曾柔,差有一日之長者,蛤不過橫蠻潑辣而已,

若是不拜這一拜,只怕韋小寶雙此要另眼相看,在骰子中弄鬼作弊,每天晚上賭博之時,使

自己場場大勝。當下委委屈屈的也跪了下去,心中祝告:“反賊啊反賊,我公主殿下拜了你

這一拜,你沒福消受,到了陰世,只怕要多吃苦頭。”

眾人拜畢站起,轉過身來。方怡突然叫道:“啊喲,船呢?船到那里去了”

眾人叫她叫得驚惶,齊向海中望去,只見停泊著的那艘大船已不見了影蹤,無不大吃一

驚,極目遠眺,惟見碧海無際,遠遠與藍天相接,海面上數十只白鳥上下飛翔。蘇荃奔上懸

崖,向島周了望,東南西北都以不見那船的蹤跡。方怡奔向山洞去查看收藏著的帆舵船具不

船具不出所料,果然已不知去向。

眾人聚在一起面面相覷,心下都要不禁害怕。昨晚八人說笑玩鬧,直至深夜方睡忘了輪

值守夜,竟給船夫偷了船具,將船駛走,從此困于孤島,再也難以脫身。

韋小寶想到施瑯和鄭克爽定會帶兵前來復仇,自己八人如何抵敵?就算蘇荃、公主、阿

珂趕緊生下三個孩兒,也不過十一人而已。

蘇荃安慰眾人:“事已如此,急也無用。咱們慢慢再想法子。”

回到屋中,眾人自是異口同聲的大罵船夫,但罵得個把時辰,也就沒什么新花樣罵出來

了。蘇荃對韋小寶道:“眼下得防備清兵重來。小寶,你瞧怎么辦?”韋小寶道:“清兵再

來,人數定然不少,打是打不過的。咱們只有躲了起來,只盼他們一下子找不到,以為咱們

早已乘船走了。”蘇荃點頭道:“這話很是。清兵決計猜不到我們的船會給人偷走。”韋小

寶高興起來,說道:“倘若我是施瑯,就不會再來。他料想我們當然立即腳底抹油,那有傻

不哩嘰的呆在這里,等他前來捉拿之理?”公主道:“倘若他稟告了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就

會派人來瞧瞧,就算我們已經逃了,也好尋些線索,瞧我們去那里。”韋小寶搖頭道:“施

瑯不會稟告皇上的。”公主瞪著眼道:“為什么?”韋小寶道:“我如稟告了,皇上自然就

問:為什么不將我們抓去。我只好承認打了敗仗,豈不是自討苦吃?”

蘇荃笑道:“很是,很是。小寶做官的本領高明。瞞上不瞞下,是做官的要緊訣竅。”

韋小寶笑道:“荃姐姐倘若去做官,包你做大官,發大財。”蘇荃微微一笑,心想:“神龍

教中那些人干的花樣,還不是跟官場上差不多?”

韋小寶道:“施瑯一說出來,皇上怪他沒用,那也罷了,必定派他前來捉拿。施瑯料想

我們早已逃走,那里還捉得著?這譬人干的花樣,還不是跟官場上差不多?”

韋小寶道:“施瑯一說出來,皇上怪他沒用,那也罷了,必定派他前來捉拿。施瑯料想

我們早已逃走,那里還捉得著?這豈不是自己找自己麻煩?還不如悶聲大發財罷。”

眾女一聽都要覺有理,憂愁稍解。

公主道:“鄭克爽那小子呢?他這口氣只怕咽不下去罷?”說著向阿珂望了一眼。眾人

都知道她這話的含意,那自是說:“這個如花似玉的阿珂,他怎肯放手,不帶兵來奪回

去?”

阿珂滿臉通紅,低下了頭,說道:“他要是再來,我……我便自盡,決計不跟他回

去。”語氣極是堅決。

韋小寶大喜,心想阿珂對自己向來無情,是自己使盡詭計,偷搶拐騙,才弄到了手,此

刻聽了這句話,真比立刻弄到十艘大船還要歡喜,情不自禁,便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臉上嗒

的一聲,親了一下,說道:“好阿珂,他不敢來的,他還欠了我三百八十萬兩銀子。他有天

大的膽子,來見債主?”

公主道:“哎唷,好肉麻!他帶了兵來捉住了你,將借據搶了過去,又將阿珂奪了去,

再將你的爹爹、媽媽、奶奶、外婆賣給你,一共七百六十萬兩銀子,割下你的指頭,叫你寫

一張借據,算欠了他的。”

韋小寶越聽越惱,如果這些事他能對付得了,也就不會生氣,但鄭克爽倘若如此這般,

依樣葫蘆,將他的爹爹、媽媽、奶奶、外婆硬賣給他,媽媽倒也罷了,他爹爹是誰卻從來不

知,不知爹爹是誰,自然不知奶奶是誰,要將兩個連他自己也不知是誰的人賣給他,又坐地

起價,漲了一倍,如何承受得落?他大怒之下,厲聲道:“別說了!鄭克爽這小子倘若領兵

到來,我別的誰都不賣,就將一個天下最值錢的皇帝御妹賣給他,附送肚里孩兒一個,作價

一千萬兩。他還要找我二百四十萬兩銀子!這筆生意倒做得過。”

公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掩面而走。沐劍屏忙追上去安慰,說料想韋小寶決無此意,

不過是嚇嚇她的,不必難過。

韋小寶發了一會脾氣,卻也是束手無策。眾人只聽著蘇荃指揮,在島中密林之內找到一

個大山洞,打掃布置,作為安身起居的所在,那茅草屋再也不涉足一步,只盼施瑯或鄭克爽

重來之時,眼見島上人跡杳然,只道他們早已遠走,不來細加搜索。

初時各人還提心吊膽,日夜輪流向海面了望,過得數月,別說并無清廷和臺灣的艦只,

連漁船也不見一艘,大家漸漸放下心來,料想施瑯不敢多事,而鄭克爽坐了小艇,定是在大

海中遇風浪沉沒了。八人在島上捕魚打獸,射鳥摘果,整日價忙忙碌碌,倒也太平無事。好

在島上鳥獸不少,海中魚蝦極豐,八人均有武功,漁獵甚易,是以糧食無缺。

秋去冬來,天氣一日冷似一日。蘇荃、公主、阿珂三人的肚子也一日大似一日。方怡和

雙兒忙著剝制獸皮,替八人縫制冬衣,三個嬰兒的衣衫也一件件做了起來。又過得半月,忽

然下起大雪來,只一日一夜之間,滿島都是皚皚白雪。八人早就有備,腌肉咸魚、柴草干果

等物有洞中藏得甚是充足,日常閑談,話題自是不離那三個即將出世的孩兒。

這一晚雪已止了,北風甚勁,寒風不住從山洞中透進來。雙兒在火堆中加了干柴,韋小

寶取出骰子,讓眾女擲骰。五女擲過后,沐劍屏擲得三點最小,眼見她今晚是輸定了。曾柔

笑道:“是劍屏妹子輸了,我不用擲啦。沐劍屏笑道:“快擲,快擲!說不定你擲個兩點

呢。曾柔拿了骰子在手,學著韋小寶的模樣,向掌中兩粒骰子吹了一口氣,正要擲出,一

陣北風吹來,風聲中隱隱似有人聲。

眾人登時變色。蘇荃本已睡倒,突然坐起,八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剎那間人人臉無

血色。沐劍屏低呼一聲,將頭鉆入了方怡的懷里。

過得片刻,風聲中傳來一股巨大之極的呼聲,這次聽得甚是清楚,喊的是:“小桂子,

小桂子,你在那里?小玄子記掛著你哪!”

韋小寶跳起身來,顫聲道:“小……小玄子來找我了?公主道:“小玄子是誰?韋小

寶道:“是……是……小玄子三字,只他一人知道就是康熙,他從來沒跟誰說起過,康

熙自己更加不會讓人知道,忽然有人叫了起來,而聲音又如此響亮?他全身顫抖,只覺此事

實在古怪之極,定是康熙死了,他的鬼魂記掛著自己,找到了通吃島來。瞬時之間,不禁熱

淚盈眶,從山洞中奔了出去,叫道:“小玄子,小玄子,你找我么?小桂子在這里!”

只聽那聲音又叫:“小桂子,小桂子,你在那里?小玄子記掛著你哪!聲音之巨,直

不似出自一人之口,倒如是千百人齊聲呼叫一般,但千百人同呼,不能喊得這般整齊,而一

人呼叫,任他內力如何高強,也決不能這般聲若雷震,那定是康熙的鬼魂了。

韋小寶心中難過已極,眼淚奪眶而出,心想小玄子對我果然義氣深重,死了之后,鬼魂

還來找我。他平日十分怕鬼,這時卻說什么也要和小玄子會上一面,當下發足飛奔,直向聲

音來處奔去,叫道:“小玄子,你別走,小桂子在這里!滿地冰雪,滑溜異常,他連摔了

兩個跟頭,爬起來又跑。

轉過山坡,只見沙灘邊火光點點,密若繁星,數百人手執燈籠火把,整整齊齊的排著。

韋小寶大吃一驚,叫道:“啊喲!轉身便逃。

人群中搶出一人,叫道:“韋都統,這可找到你啦!韋小寶跨出兩步,便已然明白眼

下情勢,自己蹤跡既已給人發見,對方數百人搜將過來,在這小小的通吃島上決計躲藏不

了,聽那人聲音似乎有些熟悉,當即停步,硬著頭皮,緩緩轉過身。

那人叫道:“韋都統,大伙兒都想念你的緊。謝天謝地,終于找到你了。聲音中充滿

喜悅不勝之情。那人手執火把,高高舉起,快步過來,走到臨近,認出原來是王進寶。

韋小寶和故人相逢,也是一陣歡喜,想起那日在北京郊外,他奉旨前來捉拿,卻故意裝

作不見,拼著前程和性命不要,放走了自己,的是義氣深重,今日是他帶隊,縱有兇險,也

有商量余地,當下微笑道:“王三哥,你的計策妙得很啊,可騙了我出來。”

王進寶拋擲火把在地,躬身說道:“屬下決計不敢相欺,實不知都統在島上。韋小寶

微笑道:“這是皇上御授的錦囊妙計,是不是?王進寶道:“那日皇上得知韋都統避到了

海外,便派屬下乘了三艘海船,奉了圣旨,一個個小島挨次尋來。上島之后,便依皇上的圣

旨,這般呼喊。”

這時雙兒、蘇荃等都已趕到,站在韋小寶身后,又過一會,方怡、公主、阿珂三人也都

到了。韋小寶回頭向公主道:“你皇帝哥哥本事真好,終于找到我們啦。”

王進寶認出了公主,跪下行禮。公主道:“皇上派你來抓我們去北京嗎?王進寶忙

道:“不,不是。皇上只派小將出海來尋韋都統,全不知公主殿下也在這里。公主低頭瞧

了一眼自己凸起的大肚子,臉上一陣紅暈。

王進寶向韋小寶道:“屬下是四個多月前出海的,已上了八十多個小島呼喊尋訪,今晚

終于得和都統相遇,實是歡喜得緊。韋小寶微笑道:“我是犯了大罪之人,早就不是你上

司了,這都統、屬下的稱呼,咱們還是免了罷。王進寶道:“皇上的意思,都統聽了宣讀

圣旨之后,自然明白。轉身向人群招了招手,說道:“溫公公,請你過來。”

人群中走出一個人來,一身太監服色,卻是韋小寶的老相識,上書房的太監溫有方。他

走近身來,朗聲道:“有圣旨。”

溫有方是韋小寶初進宮時的朋友,擲骰子不會作弊,是個羊牯,已不知欠了他多少銀

子。韋小寶青云直上之后,每次見到,總還是百兒八十的打賞。韋小寶聽得有圣旨三字,

當即跪下。溫有方道:“這是密旨,旁人退開。”

王進寶一聽,當即遠遠退開。蘇荃等跟著也退了開去。公主卻道:“皇帝哥哥的圣旨,

我也聽不得嗎?溫有方道:“皇上吩咐的,這是密旨,只能說給韋小寶一人知道,倘若泄

漏了一字半句,奴才滿門抄斬。公主哼了一聲,道:“這么厲害!你就滿門抄斬好了。”

料想自己在旁,他決計小肯頒旨,只得退了開去。

溫有方從身邊取出兩個黃紙封套,韋小寶當即跪下,說道:“奴才韋小寶接旨。溫有

方道:“皇上吩咐,這一次要你站著接旨,不許跪拜磕頭,也不許自稱奴才。”

韋小寶大是奇怪,問道:“那是什么道理?溫有方道:“皇上這么吩咐了,我就跟你

這么說,到底是什么道理,你見到皇上時自己請問罷。韋小寶只得朗聲道:“是,謝皇上

恩典。站起身來。溫有方將一個黃紙封遞了給他,說道:“你拆來瞧罷。韋小寶雙手接

過,拆開封套,抽出一張黃紙來。溫有方提著燈籠,照著黃紙。

韋小寶見紙上畫了六幅圖畫。第一幅畫的是兩個小孩滾在地下扭打,正是自己和康熙當

年摔角比武的情形。第二幅圖畫是眾小孩捉拿鰲拜,鰲拜撲向康熙,韋小寶刀刺鰲拜。第三

幅畫著一個小和尚背負一個老和尚飛步奔逃,后面有六七名喇嘛持刀追趕,那是他在清涼寺

相救老皇爺的情狀。第四幅白衣尼凌空下撲,挺劍行刺康熙,韋小寶擋在他身前,代受了一

劍。第五幅畫的是韋小寶在慈寧宮寢殿中將假太后踏在地下,去從床上扶起真太后。第六幅

畫的是韋小寶和一個羅剎女子、一個蒙古王子、一個老喇嘛,一齊揪住一個老將軍的辮子,

瞧那老將軍的服色,正是平西親王,自是說韋小寶用計散去吳三桂的三路盟軍。

康熙雅擅丹青,六幅畫繪得甚為生動,只是吳三桂、葛爾丹王子、桑結喇嘛四人他沒見

過,相貌不像,其余人物卻個個神似,尤其韋小寶一幅憊懶頑皮的模樣,更是維妙維肖。六

幅畫上沒寫一個字,韋小寶自然明白,那是自己所立六件大功。和康熙玩鬧比武本來算不得

是什么功勞,但康熙心中卻是念念不忘。至于炮轟神龍教、擒獲假太后、捉拿吳應熊等功

勞,相較之下便不足道了。

韋小寶只看得怔怔發呆,不禁流下淚來,心想:“他費了這么多功夫畫這六幅圖畫,記

著我的功勞,那么心里是不怪我了。”

溫有方等了好一會,說道:“你瞧清楚了嗎?韋小寶道:“是。溫有方拆開第二個黃

紙封套,道:“宣讀皇上密旨。取出一張紙來,讀道:“小桂子,他媽的,你到那里去

了?我想念你得緊,你這臭家伙無情無義,可忘了老子嗎?”

韋小寶喃喃的道:“我沒有,真的沒有。中國自三皇五帝以來,皇帝圣旨中用到他媽

的三字,而皇帝又自稱為老子,看來康熙這道密旨非但空前,抑且絕后了。你不聽我

話,不肯去殺你師父,又拐帶了建寧公主逃走,他媽的,你這不是叫我做你的便宜大舅子

嗎?不過你功勞很大,對我又忠心,有什么罪,我都是饒了你。我就要大婚啦,你不來喝喜

酒,老子實在不快活。我跟你說,來你乖乖的投降,立刻到北京來,我已經給你另外起了一

座伯爵府,比先前的還要大得多……”

韋小寶心花怒放,大聲道:“好,好!我立刻就來喝喜酒。”

溫有方繼續讀道:“咱們話兒說在前頭,從今以后,你如再不聽話,我非砍你的腦袋不

可了,你可別說我騙了你到北京,又來殺你。你姓陳的師父已經死了,天地會跟你再沒什么

干系,你得出點力氣,把天地會給好好滅了。我再派你去打吳三桂。建寧公主就給你做老

婆。日后封公封王,升官發財,有得你樂子的。小玄子是你的好朋友,又是你師父,鳥生魚

湯,說過的話死馬難追,你給我快快滾回來罷!”

溫有方讀完密旨,問道:“你都聽明白了?韋小寶道:“是,都聽明白了。溫有方將

密旨伸入燈籠,在蠟燭上點燃了,取出來燒成了一團灰燼。韋小寶瞧著那道密旨燒成火焰,

又火滅灰,心中思潮起伏,蹲下身來,撥弄那堆灰燼。

溫有方滿臉堆笑,請了個安,笑道:“韋大人,皇上對你的寵愛,那真是沒得說的。小

的今后全仗你提拔了。”

韋小寶黯然搖頭,尋思:“他要我去滅天地會。這件事可太也對不起朋友。要是我這種

事也干,豈不是跟吳三桂、風際中一般無異,也成了大漢奸、烏龜王八蛋?小玄子這碗飯,

可不是容易吃的。這一次他饒了我不殺,話兒卻說得明明白白,下一次可一定不饒了。但我

如不肯回去,不知他又怎樣對付我?問道:“我要是不回北京,皇上要怎么樣?叫你們抓

我回去,還是殺了我?”

溫有方滿臉詫異之色,說道:“韋大人不奉旨?那……那有這等事?這……這不是……

唉,違旨的事,那是說也說不得的。”

韋小寶道:“你跟我說老實話,我要是不奉旨,那就怎樣?溫有方搔了搔頭,說道:

皇上只吩咐小的辦兩件事,一件事是將一道理密旨交給韋大人,另一件是待韋大人看了第一

道密旨后,再拆閱另一道理密旨宣讀。這密旨里說的什么說,小的半點小懂。其余的事,那

是更加不知道了。”

韋小寶點點頭,走到王進寶身前,說道:“王三哥,皇上的密旨,是要我回京辦事,可

是……可是你瞧,公主的肚子大得很了,我當真走不開。要是不奉旨回京,皇上要你怎樣對

付我?心想:“先得聽聽對方的價錢。倘若說是格殺勿論,我就投降,否則的話,不妨討

價還價。”

王進寶道:“皇上只差屬下到各處海島尋訪韋都統,尋到之后,自有溫公公宣讀密旨。

以后的事,屬下自然一切聽憑韋都統差遣。”

韋小寶大喜,道:“皇上沒有叫你捉我、殺我?王進寶忙道:“沒有,沒有,那有此

事?皇上對韋都是統看重得很。韋都統一進京,定然有大用,不做尚書,也做大將軍。韋

小寶道:“王三哥,不瞞你說,皇上要我回京,帶人去滅了天地會。我是天地會的香主,這

等殺害朋友的事,是萬萬干不得。王進寶為人極講義氣,對韋小寶之事也早已十分清楚,

聽他這么說,不禁連連點頭,心想為了升官發財而出賣朋友,那連豬狗都不如。

韋小寶又道:“皇上待我恩重如山,可是吩咐下來的這件事,我偏偏辦不了。我不敢去

見皇上的面,只好來世做牛做馬,報答皇上的大恩了。你見到皇上,請你將我的為難之處,

分說分說。本來嘛,忠義不能兩全,做戲是該當自殺報主,雖然割脖子痛得要命,我無可奈

何,也只好盡忠報國了。”

王進寶將心比心,自己倘若遇此難題,也只有出之以自殺一途,既報君知遇之恩,亦不

負朋友相交之義,急忙勸道:“韋都統不可出此下策,咱們慢慢的想法子。待屬下將都統這

番苦衷回稟皇上。張提督、趙總兵、孫副將幾位,這幾個月來都是立了些功勞,很得皇上看

重,大伙兒拼著前程不要,無論如何要為韋都統磕頭求情。”

韋小寶見他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心中暗暗好笑:“要韋小寶自殺,那真是日頭從西天

出了。別說自殺,老子就割自己一個小指頭兒也不會干。再說,小玄子要殺我就殺,要饒我

就饒,他自己可不知道多有主意,憑你們人磕幾個頭,又管什么?但見他義氣為重,心下

也自感激,握住了他手,說道:“既是如此,就煩王三哥奏告皇上,說韋小寶左右為難,橫

劍自刎,幸蒙你搶救才不得死。”

王進寶道:“是,是!心想溫太監就在旁邊,一切親眼目睹,如此欺君,只怕要拆穿

西洋鏡,不由露出為難之色。韋小寶哈哈大笑,說道:“王三哥不必當真,我是說笑呢。皇

上深知韋小寶的為人,自殺是挺怕痛的。你一切據實回奏罷。王進寶這才放心。

韋小寶心想倘若坐他船只回歸中原,再逃之夭夭,皇上定要降罪,多半會殺了他的頭,

自己如出言求懇,他在勢不能拒絕,可是那拇免太對不起人了,說道:“咱們正事說完啦。

王三哥,兄弟在這荒島上,很久沒有賭錢了,實在沒趣之極,咱們來擲兩把怎樣?”

王進寶大喜,他賭癮之重,絕不下于韋小寶,當沒有對手之時,往往左手和右手賭,當

下連聲稱好,迫不及待,命手下兵士搬過一塊平整的大石,六名兵士高舉燈籠火把在旁照

看,呼么喝六,便和韋小寶賭了起來。不久溫有方,以及幾名參將、游擊也加入一起擲骰,

圍在大石旁的越來越多。

沐劍屏看得疑竇滿腹,悄悄問方怡道:“師姐,他們為什么擲骰子?難道輸了的便……

便……可是他們都是男人啊。方怡噗哧一聲,低聲道:“那個輸了,那個便來陪你。沐劍

屏雖不明世務,卻也知決無此事,伸手到方怡腋窩呵癢,二女笑成一團。

一場賭博,直到天明方罷。韋小寶面前的銀子堆成了高高的三堆,一來手氣甚旺,二來

大出花樣,眾官兵十個倒有九個輸了。韋小寶興高采烈,一轉眼間,只見公主、阿珂、沐劍

屏三女已倚在石上睡著了,蘇荃、方怡、雙兒、曾柔四人睡眼惺忪,強自支撐著在旁相陪,

不由心感歉仄,將面前的三大堆銀子一推,說道:“王三哥,這里幾千兩銀子,請你代為賞

了給眾弟兄罷。各位來到荒島之上,沒什么款待的,實在不好意思。”

眾官兵本已輸得個個面如土色,一聽之下,登時歡聲雷動,齊聲道謝。王進寶吩咐官兵

劃了小艇回船,將船上的米糧、豬羊、好酒、藥物,以及碗筷、桌椅、鍋鑊、菜刀等物一艇

艇的搬上島來。又指揮官兵在林中搭了幾大間茅屋。人多好辦事,幾百名官兵落力動手,數

日之間,通吃島上諸事燦然齊備,這才和韋小寶別過。

溫有方臨別時,才知這島名叫通吃島,不由得連連跺腳嘆氣,說道早知如此,定要請韋

小寶讓他推幾鋪莊,在通吃島上做閑家打莊,豈有不給通吃之理?

過得十余日,阿珂先產下一子,次日蘇荃又產下一子。公主卻過了一個多月,才生下一

女,她見人家生的都是兒子,自己卻偏偏生了個女兒,心中生氣,連哭了數日。韋小寶不住

安慰,說自己只喜歡女兒,不愛兒子,這才哄得她破涕為笑。

三個嬰兒倒有七個母親,雖然人人并無育嬰經驗,七手八腳,不免笑話百出,但三個嬰

兒倒也都甚壯健活潑。眾女恭請韋小寶題名。韋小寶笑道:“我瞎字不識,要我給兒子、姑

娘取名字,可為難得很了。這樣罷,咱們來擲骰子,擲到什么,便是什么。”

當下拿起兩粒骰子口中念念有詞:“賭神菩薩保佑,給取三個好點兒的名字。第一個!

擲了下去,一粒六點,一粒五點,是個

虎頭。第二次擲了個一點和六點,湊成個銅錘么六,老二叫作韋銅錘。

第三次擲下去,第一粒骰子滾出兩點,第二粒骰子轉個不停,終于也是個兩點,湊成一

張板凳。韋小寶一怔之下,哈哈大笑,說道:“咱們大姑娘的名字可古怪了,叫作'韋板

凳'!眾女無不愕然。

公主怒道:“難聽死了!好好的閨女,怎能叫什么板凳、板凳的,快另擲一個。”

韋小寶道:“賭神菩薩給取的名字,怎么能亂改?將女嬰抱了過來,在她臉上嗒的一

聲,親了個吻,笑道:“韋板凳親親小寶貝,這名字挺美啊。”

公主怒道:“不行,不行!說什么也不能叫板凳。孩子是我生的,這樣難聽的名字,我

可不要。韋小寶道:“哼,孩子是你生的,你一個人生得出來嗎?公主搶過骰子,說道:

“我來擲,擲了什么,就叫什么。韋小寶無奈,只得由她,說道:“好罷,這一次可不許

賴!倘若也擲了虎頭、銅錘呢?公主道:“跟她哥哥一樣,也叫虎頭、銅錘好了。”把骰

子在掌中不住搖動,說道:“賭神菩薩,你如不給我閨女取個好名兒,我砸爛了你這兩粒臭

骰子。”

一把擲下,兩粒骰子滾了幾滾,定將下來,天下事竟有這么巧,居然又都是兩點,仍是

一張板凳。公主口瞪目呆之余,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眾人又是驚訝,又是好笑。蘇荃笑道:“妹子你別著急!兩點是雙,兩個兩點是雙雙。

咱們閨女叫作'韋雙雙',你瞧好不好呢?雙兒也很喜歡,將韋雙雙接過去抱在懷里,著實

親熱。沐劍屏笑道:“雙兒妹妹,你這樣愛她,快喂她奶吃呀。雙兒紅著臉啐了一口,

道:“還是你喂!伸手去解她衣扣。沐劍屏急忙逃走。眾女笑成一團。

通吃島上添了三個嬰兒,日子過得更加熱鬧。自從王進寶送了大批糧食用具之后,諸物

豐足,不必日日漁獵,只是興之所至,想吃些新鮮魚蝦野味,才去動手。初時大家也還擔心

康熙如韋小寶不至,天威不測,或有后患,但過得數月,一無消息,也就漸漸不將這事放在

心上了。

到得這年十二月間,康熙差了趙良棟前來頒旨,皇帝立次子允(礻乃)為皇太子,大赦

天下,韋小寶晉爵一級,封為二等通吃伯。

韋小寶設宴請趙良棟吃酒,席上趙良棟說起討伐吳三桂的戰事,說道吳三桂兵將厲害,

王師諸處失利。韋小寶道:“趙二哥,請你回去奏知皇上,說我在這里實在悶得無聊,還是

請皇上派我去打吳三桂這老小子去罷。趙良棟道:“皇上早料到爵爺忠君愛國,得知吳逆

猖獗,定要請纓上陣。皇上說道,韋小寶想去打吳三桂,那也可以,不過他得給我先滅了天

地會。否則的話,還是在通吃島上釣魚捉烏龜罷。”

韋小寶眼圈紅了,險些哭了出來。

趙良棟道:“皇上說,從前漢朝漢光武年輕的時候,有個好朋友叫做嚴子陵。漢光武做

了皇上之后,這嚴子陵不肯做大官,卻在富春江上釣魚。皇上又說,從前周武王的大臣姜太

公,也在渭水之濱釣魚。周武王、漢光武都是古時候的好皇帝,可見凡是好皇帝,總得有個

大官釣魚。皇上說道:皇上要做鳥生魚湯,倘若韋爵爺不給他在這里捉鳥釣魚,皇上怎做得

成鳥生魚湯呢?韋爵爺,屬下是個粗人,為什么皇上要派爵爺在這里捉鳥釣魚,實在不大明

白。不過皇上英明得很,想來其中必有極大的道理。”

韋小寶道:“是,是!只有苦笑。明知康熙是開自己的玩笑,看來自己如果不答應去

滅天地會,皇帝是要自己在這里釣一輩子的魚了。這五百名官兵說是在保護公主,其實是獄

官獄卒,嚴加監視,不許自己離島一步。他越想越悲苦,一席酒筵草草終場,竟然酒后賭錢

也不賭了,回到房中,怔怔的落下淚來。

七位夫人見到韋小寶哭泣,都感驚訝,齊聲慰問。他將康熙這番話說了。公主怒道:是

啊!皇帝哥哥真要升你的官爵,從三等伯升為二等伯就是了,那有什么'二等通吃伯'的道

理。咱們大清只有昭信伯、威毅伯,要不然就是襄勤伯、承恩伯,你本來是三等忠勇伯,那

就挺好,這'通吃伯'三字,明明是取笑人。他……他……一點也不把我放在心上。”

韋小寶道:“通吃伯倒也沒什么,這通吃島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也不能怪皇上。我是

通吃島島主,自然是通吃伯了,總是比'通賠伯'好得多。荃姐姐,你怎么生想個法子,咱們

逃回中原去,我……我實在是想念我媽媽。”

蘇荃搖頭道:“這件事可實在難辦,只有慢慢等等機會罷。”

韋小寶拿起茶碗,嗆啷一聲,在地上摔得粉碎,怒道:“你就是不肯想法子,好,我將

來一個人悄悄溜了,大家可別怪我。我……我……我寧可去麗春院提大茶壺做王八,也不做

這他媽的通吃伯,這可把人悶都悶死了。”

蘇荃也不生氣,微笑道:“小寶,你別著急,總有一天,皇上會派你去辦事。”

韋小寶大喜,站起來深深一揖,道:“好姐姐,我跟你陪不是了。快說,皇上會派我去

辦什么事?只要不是打天地會,我……我什么事都干。”

公主道:“皇帝哥哥要是派你去倒便壺、洗馬桶呢?”

韋小寶怒道:“我也干。不過天天派你代做。公主見他脾氣很大,不敢再說。

沐劍屏道:“荃姐姐,你快說,小寶當真著急得很了。”

蘇荃沉吟道:“做什么,我是不知道。但推想皇帝的心思,總有一日會叫你去北京的。

他在逼你投降,要你答應去滅天地會。你一天不答應,他就一天跟你耗著。小寶,你要做英

雄好漢,要顧全朋友義氣,這一點兒苦頭總是要吃的。又要做英雄,又想聽粉頭唱十八摸,

這英雄可也太易做了。”

韋小寶一想倒也有理,站起身來,笑道:“我又做英雄,自己又唱十八摸,這總可以了

罷?跟著便唱起來:“一呀摸,二呀摸,摸到荃姐姐的頭發邊……伸手向蘇荃的頭上摸

去。眾人嘻笑中,一場小風波消于無形。

此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韋小寶和七女便在通吃島上耽了下去。每年臘月,康熙例必

派人前來頒賞,賞賜韋小寶的水晶骰子、翡翠牌九、諸般鑲金嵌玉的賭具不計其數。幸好通

吃島上多了五百名官兵,韋小寶倒也不乏賭錢的對手。

這一年孫思克到來頒賞。韋小寶見他頭戴紅寶石頂子,穿的是一品武官的服色,知道是

升了提督,忙向他恭喜:“孫四哥,恭喜你又升了官啦!”

孫思克滿臉笑容,向他請安行禮,說道:“那都是皇上恩典,韋爵爺的提拔。”

開讀圣旨,卻原來是朝廷平定三藩,云南平西王吳三桂、廣東平南王尚之信、福建靖南

王耿精忠先后削平。康熙論功行賞,以二等通吃伯韋小寶舉薦大將,建立殊勛,甚可嘉尚,

特晉爵為一等通吃伯,蔭長子韋虎頭為云騎尉。韋小寶謝恩畢,收了康熙所賞的諸般賜物,

其中竟有一座大理石屏風,便是當年在吳三桂五華宮的書房中所見,是吳三桂的三寶之一。

張勇、趙良棟、孫思克等也各有厚禮。

當晚筵席之上,孫思克說起平定吳三桂的經過。原來張勇在甘肅、寧夏一帶大破吳三桂

大軍,屢立大功,現下已封了一等侯,加少傅,兼太子少保,官爵已遠在韋小寶之上。孫思

克說張侯爺當年給歸辛樹打了一掌之后,始終不能復原,騎不得馬,也不能站立,打仗時總

是坐在轎子中指揮大軍。韋小寶嘖嘖稱奇,說道:“抬轎子的可也得是勇士才行,否則張老

哥大叫沖鋒,四名轎夫卻給他來個向后轉,豈不糟糕。孫思克道:“是啊。張侯爺臨陣之

時,轎子后面一定跟著刀斧手,抬轎的倘若要向后轉,大刀斧頭就砍將下來了。”

孫思克又說起趙良棟如何取陽平關、定漢中、克成都、攻下昆明,功勞甚大,皇上封他

為勇略將軍、兼云貴總督、加兵部尚銜。王進寶和他自己,也各因力戰而升為提督。韋小寶

見他說得眉飛色舞,自己不得躬逢其盛,不由得怏怏不樂,但想到四個好朋友都立了大功,

封大官,又好生代他們歡喜。

孫思克道:“我們幾個人常說,這幾年打仗,那是打得非常痛快,飲水思源,都是全仗

皇上知遇之恩,韋爵爺舉薦之德,倘若是韋爵爺做平西大元帥,帶著我們打吳三桂,那才是

十全十美了。趙二哥和王三哥常常吵架,吵到了皇上御前,連張大哥也壓他們不下。皇上幾

次提到韋爵爺,說如此吵架,怎對得起你,他們兩個才不敢再吵。”

韋小寶微笑道:“他二人本來一見面就吵架,怎么做了大將軍之后,這脾氣還不改?”

孫思克道:“可不是嗎?。兩個人分別上奏章,你說我的不是,我說你的不是。幸好皇上寬

宏大量,概不追究,否則的話,只怕兩個都要落個處分呢。”

韋小寶道:“吳三桂那老小子怎么了?你有沒有揪住他辮子,踢他媽的幾腳?孫思克

搖頭道:“這老小子的運氣也真好……韋小寶驚道:“給他逃走了?孫思克道:“那倒不

是。他到處吃敗仗,占了的地方一處處都失掉,眼見支持不住了就想在臨死之前過一過皇帝

癮,于是穿起黃袍,身登大寶,定都衡州。咱們聽得他做了皇帝,更是唏哩花啦的狠打,他

幾個大敗仗一吃,又驚又氣,就嗚呼哀哉了。韋小寶道:“原來如此。倒便宜了這老小

子。孫思克道:“吳逆死后,他部下諸將擁立了他孫子吳世(王番)繼位,退到昆明。趙

二哥打到昆明,把吳逆的大將夏國相、馬寶他們都要抓來斬了。吳世(王番)自殺,天下就

太平了。”

韋小寶道:“昆明有一件國寶,卻不知怎么樣了?孫思克道:“什么國寶?屬下倒沒

聽說過。韋小寶道:“那是件活國寶,便是天下第一美人陳圓圓了。孫思克笑道:“原來

是陳圓圓,可沒聽到她的下落。不知是在亂軍中死了呢,還是逃走了。韋小寶連稱:可

惜,可惜!虜了她,知道是我的岳母,自然要送到通吃島來,讓她和阿珂團聚。她母女團聚

也不打緊,我們岳母女婿團聚,可大大的不同。別的不說,單是聽她彈琵琶,唱唱圓圓曲、

方方歌,當真非同小可。丈母娘通吃是不能吃的,不過'女婿看丈母,饞涎吞落肚',那總可

以罷?”

宴后回到內堂,向七位夫人說起。阿珂聽說母親不知所蹤,雖然她自幼為九難盜去,不

在母親身邊,但母女親情,不免也感傷心。

韋小寶勸阿珂不必擔心,說她母親不論到了什么地方,那百勝刀王胡逸之一定隨侍在

側,寸步不離,說道:“阿珂,這胡大哥的武功高得了不得,你是親眼見過的了,要保你母

親一人,那是易如反掌。阿珂心想倒也不錯,愁眉稍展。

韋小寶忽然一拍桌子,叫道:“啊喲,不好!阿珂驚問什么?你說我娘有危險么?

韋小寶道:“你娘倒沒危險,我卻有大大的危險。阿珂奇道:“怎么危險到你身上了?韋

小寶道:“胡大哥跟我是八拜之交,是結義兄弟。倘若他在兵荒馬亂之中,卻跟你娘摟摟抱

抱,勾勾搭搭,可不是做了我的岳父嗎?這輩份是一塌糊涂了。阿珂啐了一口,白眼道:

“這位胡伯伯是最規矩老實不過的,你道天下男子,都像你這般,見著女人便摟摟抱抱、勾

勾搭搭嗎?”

韋小寶笑道:“來來來,咱們來摟摟抱抱、勾勾搭搭!說著張臂向她抱去。

韋小寶升為一等通吃伯之后,島上廚子、侍仆、婢女又多了數十人。韋虎頭身在襁褓

之中,便有了云騎尉的封爵。荒島生涯,竟然也是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只不過太也安逸

無聊,韋小寶千方百計想要惹事生非,搞些古怪出來,須知不作荒唐之事,何以遣有涯之

生?只可惜七位夫人個個一本正經,日日夜夜,看管甚緊,連公主這等素愛胡鬧之人,也不

肯追隨他興風作浪,這位一等通吃伯縛手縛腳,只有廢然長嘆。

想起孫思克揚說征討吳三桂大小諸場戰事,有時驚險百出,有時痛快淋漓,自己卻置身

事外,不能去大顯身手,實是遺憾之極;自己若在戰陣之中,決計不能讓吳三桂如此一死了

之,定會想個法子,將他活捉了來,關入囚籠,從湖南衡州一直游到北京,看一看收銀子五

錢,向他吐一口唾沫收銀子一兩,小孩減半,美女免費。天下老百姓恨這大漢奸切骨,我韋

小寶豈有不花差花差哉?

吳三桂已平,仗是沒得打了,但天下除了打仗之外,好玩之事甚多,只要到了人多之

處,自有生發熱鬧,總而言之,須得離開通吃島;但七個夫人、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寸步

不離的跟著,便如是十塊石頭吊在頸中,要想一齊偷偷離開通吃島,委實難之又難,不如撇

下這十個人,自己想法子溜了罷。自從送走孫思克后,每日里就在盤算這個主意。有時坐在

大石上垂釣,想像坐在大海龜背上,乘風破浪,悠然而赴中原,不亦快哉?

這一日將近中秋,波天時仍頗炎熱,韋小寶釣了一會魚,心情煩躁,倚在石上正要朦朧

入睡,忽聽得有聲音說道:“啟稟韋爵爺:海龍王有請!”

韋小寶大奇,凝神看時,只見海中浮起一頭大海龜,昂起了頭,口吐人言:“東海龍王

他老人家在水晶宮中寂寞無聊,特遣小將前來恭請韋爵爺赴宴,宴后豪賭一場。海龍王以珊

瑚、水晶下注,陸上的銀票一概通用。韋小寶大喜,叫道:“妙極、妙極!這位高鄰如此

客氣,自然是要奉陪的。那大龜道:“水晶宮中有一部戲班子,擅做群英會、定軍山、鐘

馗嫁妹、白水灘諸般好戲。有說書先生擅說大明英烈傳、水滸傳諸般大書。又有無數歌女,

各種時新小調,嘆五更、十八摸、四季相思無一不會。海龍王的七位夫人個個花容月貌,久

慕韋爵爺風流伶俐,都盼一見。”

韋小寶只聽得心癢難搔,連道:“好,好,好!咱們這就去罷。”

那大龜道:“就請爵爺坐在小的背上,擺駕水晶宮去者。”

韋小寶翻身縱身一躍,坐上大龜之背。那大龜分開海波,穩穩游到了水晶宮。東海龍王

親自在宮外迎接,攜手入宮。南海龍王已在宮中相候。

歡宴之間,又有客人絡繹到來,有豬八戒和牛魔王兩個妖精,張飛、李逵、牛皋、程咬

金四位大將,紂王、楚霸王、隋煬帝、明正德四位皇帝。這四帝、四將、一豬一牛二龍四位

神魔,個個都是古往今來、天上地下兼海底最糊涂的大羊牯。

宴后開賭,韋小寶做莊,隨手抓牌,連連作弊,每副牌不是至尊寶,就是天一對,只贏

得那十二人哇哇大叫,金銀財寶輸盡皆堆在韋小寶身前,最后連紂王的妲己、正德皇帝的李

鳳姐,以及豬八戒的釘耙、張飛的丈八蛇矛也都贏了過來。

待得將李逵的兩把板斧也贏過來時,李逵賭性不好,一張黑臉只脹得黑里泛紅,大喝一

聲:“賊廝鳥,做人見好就該收場了。你贏了人家婆娘,也不打緊,卻連老子的吃飯家伙也

贏了去,太也沒有義氣。一把抓住韋小寶的胸口,提起醋缽大的拳頭,打將下來,砰的一

聲,打在他耳朵之上,只震得他耳中嗡嗡作響。

韋小寶大叫一聲,雙手一提,一根釣絲甩了起來,釣魚鉤鉤在他后領之中,央猛拉之

下,魚鉤入肉,全身跟著跳起。

瞬時之間,什么李逵、張飛、海龍王全都不知去向,待得驚覺是南柯一夢,卻又聽得砰

的一聲大響,起自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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