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相傳是牛郎織女銀河相會的日子。在大宋,這一天被喚作乞巧節,或女兒節,各家的女兒們,以各種方式來乞巧,期盼自己能變得心靈手巧,善做女紅。
東京潘樓街東宋門外的瓦子,州西梁門外的瓦子、北門外、南朱雀門外街及馬行街內,到處都是叫賣“摩喉羅”的商販。張仲微記著家中閨女,走一處,買一個,轉瞬間,林依手上已捧了三四個。這“摩喉羅”,就是個手捏的小泥人,張仲微買的幾個,都是精制的,有的裝著彩色雕木欄座,有的罩著紅紗籠碧,還有的裝飾著金珠牙翠。
這一趟逛下來,花了八百錢不止,林依心疼不已,堅決不許張仲微再買,張仲微拗不過娘子,沒奈何,只好走去看“水上浮”,那是些用黃首鑄成鳧雁、鴛鴦、龜魚之類,彩畫金縷的,由商販舉了,吟唱著引人來買。
夫妻倆一路走,一路逛,不期然先遇見青苗,后遇見張八娘,原來人人都趁著過節,出來耍子。因他們都帶著繼子繼女,張仲微就遺憾自家閨女太小,不然也能來頑,林依又開始鬧別扭,嗔道:“你就不想單獨與我過個節”張仲微見娘子生氣,忙不迭迭地道歉,稱自己每個節日,都只想與她兩人過。但這樣的說法,林依又不滿意了:“那你把閨女置于何處?難道她不是你親生的?”
張仲微急得滿頭冒汗,大呼女人真難琢磨,實在不好侍候。
夜漸深,街上卻仍是車馬盈市,羅琦滿街,熱鬧非凡。林依買了一枝雙頭蓮,拿在手里把玩。張仲微則買了一兜兒果實花樣,個個都是油和面,加蜂蜜和糖做成的笑靨兒。又走過一條街,望見了他們停靠在路邊的轎子,張仲微便稱天黑夜涼,提議及早歸家。林依也逛得累了,加上離了閨女幾個時辰,心里怪想念,于是便扶著張仲微的手,上了轎子。
夫妻倆到家,到底還是把瓜果擺了出來,等待夜里結蛛網,林依又捉著閨女的手,穿了個雙孔針,這才去歇息。
七夕三天,方氏帶著節禮上門來了,雖然遲了幾天,但楊氏對她的要求向來很低,既然還曉得還禮,就算不錯,于是留她吃飯。
方氏今日一反常態,從進門到吃飯,表現得都十分正常,既沒吵鬧,也沒挑事,只是吃完飯,稱想去張仲微的院子里坐一坐。畢竟張仲微是她親生的,楊氏雖然不喜歡她分不清關系,但還能體諒她的心情,于是就準了,叫林依帶她一起過去。
方氏到了林依那里,還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先抱了抱玉蘭,再問了問他們的近況,待得張仲微進來,又拉著他瞧了好半天,稱她長胖了,夸是林依照顧得好。
林依還是頭一回聽見方氏夸她,簡直是受寵若驚,但還沒等她從陶醉里醒過神來,就聽得方氏在問張仲微:“仲微,嬸娘想做兩身新衣裳,能不能借我幾貫錢?”
方氏竟到了借錢做衣裳的地步,張仲微聽了一陣心酸,想也沒想,就要答應,卻被林依一個胳膊肘撞過去,疼得直呲牙。
林依正色道:“大哥如今賺的錢,足夠養家,怎會連做新衣裳的錢都拿不出來?若我們代行了他做兒子的職責,叫他怎么想?這不是明擺著要讓人給他扣上不孝的帽子?”
張伯臨的學館,是越開越興旺,以他收上來的束修、茶水錢,確是足夠做新衣裳,張仲微也怕把錢借給了方氏,反倒讓張伯臨陷入了不孝的境地,于是猶豫起來。
林依卻緩了口氣,問方氏道:“嬸娘要借多少?”
方氏先聽林依義正嚴詞講了一大篇,哀嘆借錢無望,正準備用些強硬的手段,卻聽見林依又關心起來,真個兒是喜出望外,忙道:“不多,兩百貫。”
“甚么?”林依兩口子齊齊叫出聲來,張仲微更是瞪大了眼睛:“嬸娘,甚么衣裳要兩百貫?”
方氏支支吾吾道:“全家人……四季衣裳……得要這么多……”
林依本來也沒打算借錢給她,便照著想好的話應付她道:“借錢給嬸娘,也不是不行,但須得先知會大夫人,畢竟她才是我們的娘。”
方氏忙道:“你不是有私房錢?就拿那個借我罷?”
林依干脆搬了黃銅小罐出來給她看,道:“這就是我的私房錢,總共不到三百文,嬸娘若要,我分你五十,再多可就不行了,家里添了閨女,又新雇了奶娘,處處都要開銷。”
方氏叫道:“那些自有家用,哪消你拿私房錢出來?”
林依道:“嬸娘,人情冷暖哩,難道不要打賞的”
方氏嘀咕道:“一個照顧女孩兒的奶娘,也值得打賞?你對女兒也太上心了些,那又不是小子。”
林依笑道:“我還不是跟嬸娘學的。”
方氏一愣:“跟我學的?”
林依肯定地點了點頭,道:“八娘子也是閨女,怎不見嬸娘苛待于她?我看你與叔叔,都是把她捧在掌心里呢。”
方氏張口結舌,她能講甚么?反駁林依的話?那不就是告訴眾人,她沒把張八娘當回事?她忍了又忍,把一口氣慢慢憋下去,再一點一點擠出笑臉來,道:“是,是,閨女要嬌養呢,那些個奶娘,就跟任嬸一般,須得時時賞一賞,不然就不盡心。”
林依連連點頭稱是,夸方氏有見地的話,一句接一句,直到把她夸到不好意思。
方氏一下子聽了這許多夸贊的話,就如同吃了好幾杯濃稠的酒漿,臉也紅了,眼也花了,但卻還沒醉到極致,極記得正事,道:“五十就五十罷,誰叫你窮呢。”
林依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分私房錢的事,便朝青梅抬了抬手。青梅強忍著笑,從黃銅罐子里數了五十文出來,交到方氏手里。方氏緊攥著錢,想著林依才夸過她,應該禮尚往來,便猛夸林依知冷知熱,懂得憐惜親戚,比張伯臨先前娶的媳婦強多了。
林依心想,拿五十文換來方氏一通好話,倒也合算,便也露了笑意,命青梅把她送出去坐轎子。
待方氏一走,張仲微就拉住林依問道:“娘子,你說嬸娘要借兩百貫作甚肯定不是做衣裳,哪來那樣貴的料子。”
林依當著大房的家,才懶得去理會二房的事,淡淡道:“理她呢,大哥如今賺的錢,足夠養家,她不愁吃不愁喝的,能出甚么事?”
張仲微心知她講得有道理,但到底還是放心不下,于是借著要勸大哥把大嫂接回來,出門尋張伯臨去了。
方氏離開大房,卻沒回東京,而是拐了個彎,來到李舒的住所。她看著那熟悉的院墻院門,想著這里以前也是她的家,不禁感慨萬千。門口的家丁,都是認得她的,一見她來,如臨大敵,趕忙使人進去通知李舒。
李舒聽說方氏來了,皺眉問道:“她來有甚么事?”
家丁回道:“她還沒上前搭話,只是呆站在那里看著。”
甄嬸道:“莫非是有悔意,來接我們的?”
李舒道:“想的美,一多半不是甚么好事。”
甄嬸道:“那我出去會會她,若不是好事,就不讓她進門。”
李舒略一點頭,道:“若只是想看孫子,就報出去讓她瞧瞧,料想她也不會搶了走。”
甄嬸應了,帶了個平時嘴最快的小丫頭,朝院門外去。
剛才方氏想進門,卻被一名家丁攔住,正在那里吵嘴,抬頭瞧見甄嬸來,忙朝她招手道:“你來得正好,你家家丁,為何不許我進去?”
甄嬸不答,反問道:“方夫人來我們家作甚?”
方氏道:“我來瞧瞧孫子。”
甄嬸便轉頭吩咐那小丫頭,叫她把張浚海抱出來與方氏瞧。方氏大怒:“我來瞧孫子,光明正大,為何不許我進去?”
甄嬸看她一眼,故作驚訝道:“難道在門口瞧,就不是光明正大了?”
方氏語塞,心想還是林依好,比李舒強多了。她眼看著奶娘把張浚海抱出來,院門卻又關上了,大急,忍不住講了實話:“我是來借錢的,你讓我進去。”
甄嬸心想,李舒還真是猜對了,果然方氏來就沒好事。她張開雙臂,朝方氏面前一攔,道:“我們如今與張家非親非故,方氏要借錢,找錯人了。”
方氏接過張浚海,在懷里抱著,道:“我的孫子,乃是你家主人的兒子,怎會非親非故?趕緊讓我進去。”
甄嬸讓她鉆了空子,只好問道:“你借錢作甚么?”
方氏把張浚海一指道:“他爹想把學館擴建一番,卻短了錢,因此托我來借些回去。”
甄嬸遙遙地指了祥符縣官府,道:“你放著正經親戚不去借,倒跑到我們家來?”
方氏道:“初建學館時,就是他們出的錢,如今擴建,不愿再添了,奈何?”
甄嬸把手伸到懷里,摸了半天,摸出兩個銅板來,遞與她道:“我家李娘子如今孤兒寡母,生活艱難,哪來的閑錢借你,我這里有辛苦攢下的兩個私房錢,方夫人且拿去用罷,不必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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