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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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在中學階段的孩子,正值叛逆,他們之中幾乎有一半以上都曾想過同一件事——離家出走。自己背個小包,踽踽獨行在黃昏夕陽灑滿的路上,沒有家庭的束縛父母的嘮叨,無論做什么都是隨心所欲,然后用自己認為的滄桑而且干凈的眼神去俯望世界,似乎真的是一件,很酷的事。
但當一位養尊處優十六年的小少爺身無分文流落街頭,身上除了兩只手機和一堆報廢的信用卡再無其它,他站在街角看一輛輛車擦著自己側身而過的時候,似乎真的沒那么酷了。
另一只手機是凌霄的,司南玨出門的時候特意撿了起來揣進兜里,諾基亞的機子一如既往的結實,在他頭上落下一片青紫并被撞到青磚地面之后,也不過是電池被分了出來。而今這手機被他攥在掌心,大冬天里已經被汗打濕,司南玨在醫院外站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沒走進去。
哪怕打罵也好,只要她能消氣……可是他怕,再被她的眼神刺到……
那種不帶一點兒感情的,連仇恨都看不到半分的冰冷,扎得他難受極了。
司南玨沿著馬路一遍遍來回走,身上沒有一分錢,所有的卡也全部被凍結,一時的沖動之后終于靜了下來,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了。學校沒有開學,大過年的很多地方也都關了門,他又不想去找那幫子一塊兒混的,天天除了喝酒惹事仗著自己老子到處顯擺還干過什么?自己若過去了不是送上門去遭人嘲笑奚落的嗎。
從早上走到中午,司南玨坐在kfc里占了一整張桌子,桌面上空空如也,期間不知道遭了多少白眼,肚子已經開始打鼓,最后實在忍耐不住的時候,門外終于走進來個十八歲上下的少年,羽絨服緊緊裹著,寬大的韓版休閑褲,整個人被捂得嚴嚴實實。
這人叫杜嚴,是他初三假期碰上的,一起玩過一段,當初就是他跟自己追著舵主被凌霄碰上的。司南玨有了片刻的恍惚,明明認識連半年都不到,甚至差點兒發展成最親密的關系,可是現在卻又重新歸于陌路。
“小爵爺?”少年寬大的手掌在他眼前使勁晃了晃,“我說,你怎么會來吃肯德基了?”
司南玨從念想中一下子就被拽了回來,抿了抿嘴這才頗有些不好意思的問出口,“你帶錢了沒?”說著肚子便十分應景的叫了一聲,臉刷地就紅了。
那人立馬明白過來,忙應了兩聲,“帶了,你這是怎么了?”
“少廢話,借我點兒錢,以后……還你……”司南玨覺得自個兒丟人已經丟到姥姥家去了,奈何還沒有別的辦法,只得把嗓音提高以掩飾自己的心虛,“快點兒”
杜嚴只得翻著兜給他找了張五十塊錢的票子,“喏,我就這些了……”說完聳聳肩,攤開掌心。
司南玨在里面呆了半晌,到處都是雞肉與小麥的甜香,早就餓得不行了,一拿到錢快速便沖到了點食物的柜臺。抬頭是各類漢堡的價格,他循著看了一圈又看回來,右下角仔仔細細寫著大杯可樂七塊,頓時在心里啐了一口,太他/媽宰人了
后面有人不耐煩推了推他,“該你了,快點兒,后面還有人呢”
司南玨撇撇嘴只得點了個最便宜的漢堡,便大大方方把剩下的三十來塊錢揣進了自己兜里,臉皮比座城墻還厚。
若是平時這東西他連看都不看,可是如今卻雙手抓著包裝,一大個漢堡沒一會兒便吞進了肚子里,覺得還不夠,正想站起來卻又看了看那價格,終是壓下了自己再買一個的沖動。
杜嚴已經看傻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語言,“小,小爵爺你這是怎么了?幾天沒吃飯了,怎么不回……”
“我離家出走。”
杜嚴差點兒就被他嗆著,不由自己就笑了,“小爵爺你也就別耍我了,你們家那幫子還有哪個敢給你氣受?離家出走,打死我都不信……”
“信不信由你,我現在反正沒……”司南玨抬眉看了他一眼,眼珠子跟著就轉了半圈,一胳膊便攬上了杜嚴的脖子,“來來來,我問你,你現在住哪兒?”
“什么……意思?”杜嚴終于感覺他不是在開玩笑了,想了想立馬回答他,“還是和別人一塊兒租的地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小少爺你這意思該不是要……”
“就是這意思,你給我個準話,到底收不收留我吧,反正我身上現在一分錢都沒有。”司南玨從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放下面子如此的——死皮賴臉,只是已經不可能更糟了,不是嗎?今晚之前他必須找個地兒落腳。
杜嚴說的房子是個不到三十多平米的頂樓,只有一間臥室和一間客廳,里面亂得跟雞窩似的,司南玨一腳撥拉開個酒瓶,那上面大喇喇掛了個黑絲蕾絲胸罩,隨著酒瓶的倒地咕嚕嚕便皺作一團,立馬便知道了他說的合租的是什么人。
“小爵爺,你睡屋里的床。”杜嚴略帶討好的替他把屋里唯一一張床收拾好,給換上張新床單,這才抱著自個兒的東西鋪回客廳的地上,見他有點兒疑惑忙笑著解釋,“我睡這兒就行……”
奶奶和凌空在醫院里呆了三天,最后終于調養過來檢查了沒什么后遺癥醫生這才終于同意出院。三天里凌霄什么也沒有做,幾乎是一直呆在醫院,段興言的片子還沒有拍完,第二天便飛回了香港,凌霄站在醫院門口看著他的車消失在遠處,心里總覺得似乎虧欠了什么,有些微微發堵。
段興言預料的沒錯,第二天超市和網站便一齊被‘完整無缺’的還了回來,超市因為被封,里面的魚蝦蔬菜幾乎全爛了,到處是濃重的惡臭,凌霄只得雇人再次把里面打掃干凈,但是現在根本無法再次開張,先不說貨到底夠不夠,單是人手當時就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更何況名聲已經被弄成了這個樣子?
網站倒還好一些,五號頒獎的時候只要獎金能發出去一切流言自然就會被破除,但是不得不說,連續幾天的無法顯示網頁已經讓好些人失了耐心,凌霄一邊算計著怎樣重新把讀者搶回來,一邊小心計算著自己身上的錢。回明的點推比在網站排第三,當然這其中不乏后期林玄辰幫著小幅度改了數據,而第一名和第二名的獎金加起來是八萬,自己手上還剩九萬不到,凌霄苦笑,后天一過,她就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白手起家了,如此一來,請作家蒞臨的計劃也成了空想。
凌霄嘆了口氣,卻沒有一點兒急躁。雖然看著沒什么希望,但經過這一次,她心里已經被這些小波瀾激不起任何水花,總會有辦法,這是凌霄一直告訴自己的。
出院這天正是大年初三,收拾收拾東西便把孩子抱了出去,小家伙幾天修養凌霄也不讓他亂跑,竟是又胖了一點兒,趴在她肩頭嘰嘰喳喳的精神好的不得了。
司南玨每天無所事事,白天幾乎都是在醫院門口度過的,也不敢上去,偶爾見凌霄出來買東西也是遠遠地看著……愛情使人卑微,司南玨在活了十六年之后終于明白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可是她已經不在原地。
悲哀的錯身,談不上誰對誰錯,都是老天在開的玩笑,他甚至不知道該怎么挽回。
凌霄抱著孩子從里面出來攔了輛車,有個女人背著她奶奶一塊兒上去,司南玨等那車開出很遠才從柱子后面出來,風不小,他穿了好幾天的風衣已經有了明顯的折痕。司南玨嘆了口氣,等那車消失在視線里才轉身離開,一步步走的很慢,有枚一毛錢的硬幣被他攥在手心里,已經濕熱。這是平安夜那天從凌霄那兒搶過來的,他后來穿了線就一直戴在身上,沒想到卻成了現在唯一的念想。
不是自己做的,可是他同樣知道,凌霄不會原諒自己,在這一刻,他毫無緣故的理智讓自己都覺得悲哀。
杜嚴租的房子也只有五層高,司南玨在外面轉了一圈愈發覺得無趣,這才想著要回去,這兩天他的臉皮已經足夠厚,同屋的女人三番兩次的暗示他都裝作沒有看見。杜嚴就是個實打實的小混混,根本沒什么錢,三個人湊在一塊兒每天也不過是最普通的,有時候錢花完了甚至一包子干方便面就是一天。屋子間的隔音并不是很好,晚上躺在床上,客廳里甚至都能聽見兩人做著某種運動壓抑的聲音,司南玨自己轉過身去,被子上味道太大,他只得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強迫自己不去聽。
只是這種東西不是你不聽就沒有了的,司南玨最后實在受不了,只得把手伸進褲子里,一邊解決的同時一直閉著眼睛,心間一片悲涼。
他不知道這種狀態會持續多久,家更是不想回去,自己當然知道這樣不是辦法,可是他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原來自己活了十六年,根本就沒有任何獨立生活的能力,原來他脫離了司家,根本什么都不是……
司南玨走回杜嚴的住處,剛想敲門便被里面的爭吵止住,鬼使神差的就縮回了自己的手,屏住了呼吸。
“你趕緊讓他走”是同屋的女人,司南玨不用想都知道她說得是自己,“我受不了你從哪兒找來的大爺,最好的給了他不說還天天什么都不干,就連晚上老娘還要避著他不敢叫出來……長得帥,長得帥有個屁用”
“我姑奶奶你小聲點兒”杜嚴的聲音明顯壓低了很多,但奈何木門的隔音效果實在是相當抱歉,司南玨站在外面卻還是能聽得清清楚楚。
“我小聲點兒?你怕什么就是他在我也敢這么說”
屋里稀里嘩啦傳出來扔東西的聲音,司南玨眉頭很快便皺在了一起。
“你知道他是誰嗎你?頭發長見識短……他是司家的小少爺,唯一的繼承人,司家司家你知道嗎”
女人的吵鬧聲戛然而止,半天才聽她小心翼翼問了一句,“哪個司家?”
“傻了你,就是我前一陣子跟你說的那個,開酒店的,就是他們家小少爺”
女人低低呼出了一聲,夾雜了極度的喜悅,半天才聽她轉了調的疑問,“可是,他不是被趕出家了嗎,還頂個屁用?就算他是開酒店那家的少爺也沒用啊……”
“就說你們女人太傻吧,”杜嚴恥笑了一聲,聲音穿過門板就砸在司南玨的耳朵里,“你還真當司家放著他不管啊,看著吧,用不了幾天就得給接回去,你也不想想,現在這樣他那些個朋友還有哪個管他的,這里面也就我管了,那等他回去以后你說他還能忘了我?你就給我安分點兒,忍幾天以后就有好日子過了……”
司南玨的拳頭不由自主的攥了起來,半天又強迫自己放開,臉上再也看不到一點兒表情,退卻了囂張的少年沉靜了很多,隱隱已經透出一股子少年老成的倪端,他重重看了那木門一眼,轉身下樓。
他也許可以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繼續住下去,以后再慢慢收拾這倆,可是他沒有,哪怕無路可去,司南玨,依舊有屬于自己的底線與尊嚴。
那天裝在身上的三十來塊錢已經只剩了兩塊,中午的時候他一瓶水再加五個燒餅便全部用完了,司南玨仰頭躺在公園的長椅上,眼光刺得睜不開眼。
躺了很久直到夜幕微微降臨,司南玨解決了最后兩個餅這才拍拍衣服站起來,兩個手機被掂在手上,他看了半天終于還是把凌霄的舊諾基亞裝回兜里,一邊沿著街頭慢慢找著,終于在一家小型二手手機店門前停了下來。
只有一個老頭在,司南玨放上去的手機也只是看了一眼便重新收回目光,“兩百。”
“兩……百?”司南玨差點兒咬著自己舌頭,一下子就怒了,“你知道我多少錢買的嗎?”
“兩百。”那老頭帶上老花鏡輕笑了一聲,連看都沒再看,“我怎么知道你這個不是偷來的,小伙子,咱們這兒的貨什么渠道你不會不知道吧,兩百都算高的了,我就是說一百五都沒虧了你……”
兩百,兩百……我/操/你媽/的兩百
司南玨猛地一拍桌子,強壓下自己的怒火,被氣得咬牙切齒,“拿錢”
四號晚上凌霄接到了電話,初中班上明天要同學聚會,老班也在,要求一個都不能少。說實話凌霄根本就不想去,先不說她跟這些人沒有半點兒同學之情,更何況易川也一定會來。
她不想見他,那天意外的見面讓自己心里疙瘩了好久……相見不如不見。
可是那組織的同學仿佛是下了決心,一連好幾個電話打進來頗有些你不答應我就決不罷休的架勢,凌霄最后實在耐不住,這才答應了過去。
說是同學聚會也不過是吃吃飯聊聊天,頂多飯后再去ktv唱幾個小時的歌,凌霄一進去里面就炸開了鍋,老班也跟著站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來得有點兒晚了。”
“不晚不晚,時間剛好……”劉瑤拉她過去,讓她坐回自己身邊,“怎么又瘦了,老師聽說你去了四中?”
凌霄笑笑,頗有些不自然,她不知道座位是怎么安排的,易川就在自己對面,從她進來便感覺到了他的視線,只得裝作什么都沒看見。“搬家了,四中離家近一些,其實對我來說一中和四中沒什么區別的……”
“那是,老師,凌霄多強啊……”有個男生拿了杯子啤酒和滿滿一杯白酒過來,帶色的遞給她,“來晚了咱就得罰,我干了你隨意……”說著一仰頭把他那杯子白的干了下去。
凌霄那晚知道自己這具身體倒并不怎么容易醉,便跟他碰了一下子爽快的干了下去,滿桌子的喝彩。這一開頭不要緊,便有人三三兩兩的拿了酒瓶子過來,也沒個輕重,凌霄一杯酒應付十來個人,一邊估摸著自己的底線,偷奸耍滑一圈人下來其實她自己都沒喝多少。
有人又遞了個瓶子過來要給她倒上,凌霄一邊擺著手一邊摁住自己的杯子,不想再喝,那人固執的拿著酒瓶站在原地,周圍的起哄聲一下子就被掐在了嗓子眼,整個包間里瞬間平靜下來。
凌霄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忙抬起眼,一下子便撞進了易川的眼中。
“怎么,跟我喝一杯都不愿意?”他盯著她的眼睛,語氣涼冰冰的,面上根本看不出一點兒表情。
凌霄笑笑移開了自己的手,易川剛要倒酒她的手機便響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說著把杯子放回桌上,一邊推門出去。“您好,我是凌霄。”
“您好,這里是邯臺市公安局軍城分局,請問您是司南玨的家屬嗎?”
“我……”凌霄半拉子話被這一句給堵了回去,剛想否認便聽見那頭繼續解釋,“是這樣的,司南玨涉嫌偷竊被人扭送到我們局里,所以我們想了解一下情況,需要有人能夠把他保釋出來……”
凌霄慢慢把電話掛上,有些渾渾噩噩的回到包間里,就坐在那兒也不知道該干什么,桌子上的半杯酒又被她喝了進去,很機械的,她知道那天的事跟他沒關系,當時是自己氣昏了頭腦才會拿起手機砸他,可是不管有沒有關系,那人畢竟是他的叔叔,她不想原諒他,甚至潛意識里,她根本不想見他。
有人再次過來要敬她,凌霄看著杯中的液體一點兒點兒變多,氣泡於出杯沿灑在她的手背上,然后慢慢消失,徒留下一片淡淡的涼意,心里猛地就怔了一下。
“對不起。”凌霄站起來,先是給老班鞠了一躬,這才去看大家,“真不好意思,剛才家里打電話讓我回去,出了點兒事,很抱歉……”
“那你就先回去,沒什么大事吧?”劉瑤見她這樣也知道這孩子確實有事,便不再說什么,“我看你喝的不少,要不要找個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老師我沒……”
“我送你。”易川跟著就站了起來,拿起自己的外套看都沒看她就率先走了出去,連個拒絕的機會都不給她。
“那也行,凌霄,想開點兒……”老班輕輕拍了拍凌霄的肩膀低聲說到,眼睛始終看著易川出去的方向。
司南玨覺得再也沒有比自己更倒霉的了,好容易在公園湊合了一晚第二天便開始挨家挨戶的找活干,正值過年開著的店面不多,他又什么都不會,更何況還沒有成年,身份證更是沒帶在身上,找了一整天最后終于在一家小米線館找了個活,那老板娘看他長得不錯便專門給安排了端盤子的工作,管吃管住但是拿不到什么錢,司南玨現在有個地兒收容就不錯了,晚上便住在店里拼了張桌子就睡在上面,這幾天下來整個人被折騰的幾乎瘦了一大圈。
可是第二天就出事了,店里抽屜里剛放進去的五百塊錢沒了,這里面還有一個師傅和個伙計,但都比他來的時間長,懷疑便自然而然落到了司南玨身上,他這脾氣能忍下這兩天就不錯了,更何論是懷疑,說了沒兩句便打了起來,老板自然報了警,他蹲在局子里半天一句話都不說,后來被逼煩了隨口就報了個電話,說完才反應過來,竟是凌霄的。
他一直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背會了她的號。
幾乎是立即就后悔了,可是等他要阻止的時候,那警察已經把電話打了出去,司南玨蹲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喘一個。
他怕她過來,怕她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可是卻又極為矛盾的在隱隱期待著,她能過來……如果真能過來,是不是就表示,她已經原諒了自己?
幾乎是等了半個多小時,司南玨心由忐忑不安漸漸轉為平靜,不會來了,他告訴自己,這一刻,心底一片冰涼。
“喂,起來起來,保你出去的人來了……”邊上的警察忽然極不耐煩的踢了他一腳,司南玨一怔,這才發現凌霄已經站在了他面前,就那么靜靜看著他,幾乎沒有一點兒表情。
天知道司南玨這會兒高興的有多想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