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六日晚上,是在軍營的最后一晚,明天便開始閱兵,早上大家就接到了洪排的指示,晚上會有好吃的等著,于是中午一大半人都勒緊了褲腰帶,等著晚上撒開肚皮海吃。營里也果然沒讓人失望,開飯的點兒每張桌子上的四個大盆子被換做了十大盤,肉食居多,連長一聲令下鬧哄哄的便有人叫了出來。最后一晚,管得也不大多了,大家說說笑笑竟是從來沒有過的放松。
凌空剛伸手又被凌霄一筷子打掉,狠狠瞪他,“給我吃點兒菜!不能老是吃肉,晚上不好消化,你要再肚子疼可別怪我不管你!”
凌空抽抽鼻子,一雙眼睛委委屈屈的看著凌霄,小爪子又偷偷伸出去又要拿腸子,凌霄再次給他打回來,“一口菜一口肉,沒得商量……”
“凌霄你就讓他吃吧,就今兒一天沒事。”坐旁邊的王雪笑著把肉加給他,一邊把小孩兒抱自己腿上坐好,“來來想吃什么跟姐姐說,甭怕,我給你撐腰呢。”
凌空偷偷看了凌霄一眼,覺得沒怎么生氣,這才快速指了離自己最遠的一盤肘子,完了又看看自家姐姐,這才放下心來去吃。
凌霄被這孩子一系列動作逗樂了,又夾給他兩筷子青菜,“得,讓人看著還以為我又虐待你了。”
“哥哥最好……”凌空立馬爬回她懷里,老老實實抓了根菜葉開始吧唧。
“凌霄,我一直挺好奇,彬彬怎么一直叫你哥哥?”王雪這么一說周圍好些人也跟著點頭,凌霄笑笑解釋的很敷衍,“我一剪頭發他們幼兒園好多小朋友都認錯了,全叫我哥哥,這孩子愛跟風,就一直沒改過來……大家快吃啊,說不定什么時候給咱撤攤子了。”
于是這才轉了話題,果然沒多久哨子又吹了起來,大家放下手里的筷子齊刷刷站起來等著命令,六天訓練下來,也多少有了些軍人的模樣。
“全體都有,各排帶隊去禮堂,今晚聯歡晚會不用訓練!”
歡呼震天。
準備的很倉促,基本上就沒人通知,就連禮堂大廳也只是掛了一道橫幅說明情況。凌霄再次被弄上臺擔任主持,和她搭檔的是個高個兒男生,十五班的,貌似很受歡迎。有想要表演節目的開始跑后臺報名準備,大家坐好后就開始拉歌消磨時間,頓時滿滿一廳都是“X連的,來一個……”的吊嗓子比賽,從團結就是力量到打靶歸來,后來開始流行歌曲,直到最后終于出現那粗眉毛大餅臉的小孩兒的“大象,大象,你的鼻子為什么這么長”的時候,凌霄囧了。
下去一看發現凌空這小家伙跟著唱的比誰都歡,指尖點著他直哆嗦,當機就決定以后絕不再讓他看這動畫片了。
等到半個多小時終于準備的差不多了兩人才出場,一時間氣氛被吊到最high,其實也不是什么好節目,大家說說唱唱有好多甚至找不到調子,但最重要的就是氣氛,這樣的環境下氣氛里,能拋開一切和同伴認真的大笑鼓掌,誰也不防備著誰,直到今天,才算是真真正正感覺到了軍人枯燥的生活中藏了怎樣的樂趣。
整整一晚,吼的嗓子都啞了,凌霄還鬧出個烏龍。快結束的時候臺底下起哄讓她也表演一個,凌霄倒也大方,借了李連的吉他,一曲《白樺林》自彈自唱,雖然有些生疏,但調子婉轉,明明很悲傷的一首曲子卻愣是讓她唱出兩分涼薄一抹歡快。
但烏龍就在這里,下來以后接二連三的有人問這是什么歌,凌霄當時只想著找首老歌并且和弦記得熟一些的,卻忘了這曲子直到03年才被樸樹唱出來,也幸好大家只是隨口問問,便又讓她打著醬油給糊弄過去。
血的教訓告訴大家軍訓的最后一晚千萬不要脫衣服睡覺,像是每一屆約好了似的,半夜一點便聽見有人吹哨,六天里都形成了反射,黑燈瞎火的頓時亂作一團。凌霄抱緊凌空繼續睡覺,黑夜里嘴角翹著看起來有點兒惡趣味。肖鐘梁早就告訴過她,連長耍著人玩呢。
果然沒一會兒又見一個個都垂頭喪氣的回來了,平時哪怕極其文靜的也開始破口大罵,然后各回個床,這才慢慢安靜下來。
罵是罵了,但等到真正要分別的這一刻卻不知有多少人痛哭流涕。下午車來接,臨上車前帽子上腰帶上衣服上,凡是能逮著得地兒都被教官簽滿了名字。凌空被這氣氛帶的竟是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幾十個當兵的挨個抱著他傳過去又傳回來,臉蹭蹭他的,有人塞過來一兩個子彈殼,不少人也因此紅了眼圈。
凌霄低眉順眼的站在一邊,并沒有覺得太過悲傷,她的生命力經歷過太多離散分合,悲傷也只有那一刻罷了,她們哭過之后,哪怕三天一過,還有誰會記得這些人呢?人都是太容易遺忘的生物,如此這般,倒還不如算計一下自己這些天掙了多少錢劃算。
車漸漸遠離軍營,很多人跑到后面的玻璃前,直到再也看不見,也許多少年后他們翻出了曾經軍訓的衣服,然后會發現上面用馬克筆寫了幾個人的名字,想必也只剩了模糊的樣子吧。或悲或喜,還有多少人多少事能夠歷經歲月的沉淀被想起來呢?
這幾天司南玨都沒有跟她說話,除了偶爾遠遠看著,眼中譏諷倒是減弱了兩分,凌霄猜他也知道了什么,便更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也算是一種利用,利用他那一點點兒稀薄的歉意,只要他以后不會再找自己的麻煩,她不想去奢望太多。
路旁成排的楊樹迅速后退,夏名市漸漸成為人眼中一抹剪影,慢慢消失不見,凌霄知道,那些忙碌連軸轉的日子又要回來,她能做的只有重新調整好了再次去面對。一下車行李便被分了出來,東西賣了七七八八,兩個大包全壓扁塞進了箱子,校門口滿是接孩子的家長,不時傳出黑了瘦了的說話聲。凌霄一手抱起凌空,一手扶著拉桿面無表情的在人群里穿梭,箱子仍是不輕,待快要走出校門的時候卻忽然頓了一下,像是被誰從后面拉住。
凌霄扭過頭去,是司南玨一張死人臉,卻是二話不說就把她箱子搶了過來,一邊在前面帶路,箱子橫沖直撞不知壓到了多少人的腳,一看就是沒干過活的。
擠到公交車站牌底下,凌霄見他向遠處望了一眼,跟著看過去,能隱隱瞄到一輛私家車的影子,停得很遠也夠隱蔽,和校門外一片大大小小的車子顯得格格不入,想來是接他的。
“謝謝你了,你先走吧,車一會兒就來。”半天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凌霄知道這孩子心里憋了個疙瘩,不解決了是絕不會好受。但既然他不開口,凌霄自然也不會去主動說,畢竟當時被他打成了那個樣子,若是如此就原諒他,自己才是真的傻了。
司南玨應聲低頭看了她一眼,嘴稍稍動了下又迅速咬上自己的嘴唇,再次看了她一眼,便頭也不回的徑自離開。凌霄看著他的背影,鼻中輕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