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有點兒大。
怎么看也不像是四月初的天氣。蘇琳的額角已經沁出了細密的汗珠,盡管臉上很平靜,死死攥在一起的雙手卻依舊誠實的泄露了她現在的不安。
四十多個通過了初試的學生三三兩兩分布在公告欄前,上午的三輪復試讓他們在競爭中變得熟悉,然而元大法學系非法學專業的十個研究生名額卻讓這種熟悉變得小心翼翼。
不同于別處1/3的通過率,馬上,就會有近三十人被淘汰,一年的努力將會歸為白費。
蘇琳是以第二的成績通過的初試,按說無論怎樣復試都會過關。可是她心里很沒底,上午無論是筆試面試還是口語感覺都很好,來回細想了幾遍,基本上找不到失誤。但很多人私下都說,元大內部錄取的研究生都已內定,若是學校沒有熟人,根本就是白考。
下午三點四十分,遲來的公告終于貼了出來。
短短的十個名額,姓名考號清清楚楚的寫在上面。
蘇琳心臟猛地抽動起來,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對了三遍。
可是沒有,沒有她的名字!
整整復習了一年,每天十多個小時的自習,沒日沒夜的法條背誦,連帶著初試通過時的欣喜瞬間擰在一起,苦不苦甜不甜。蘇琳的嗚咽聲卡在嗓子里,出不來也進不去。
又如何能甘心?
是的,她不甘心。
然而蘇琳的不甘心是絕對不會只徒勞抱怨兩句,然后埋在心里任時間慢慢打磨平整,或者學習魯迅筆下那個自我安慰的鼻祖理所當然的接受事實,用最快的法子找到自己被淘汰的借口。
可是她是蘇琳。
于是她用三十秒平整了自己的情緒,正了正身上的外套,在招生辦公室門前停了停,然后敲響了旁邊院長室的大門。
“進。”男中音很醇厚,帶著滄桑的歲月痕跡砸在耳膜上,蘇琳躁動的脈搏一下子平復起來。
蘇琳深吸了口氣,推開眼前的防盜門。
“吳院長您好,我叫蘇琳,是這次法學院復試的考生。”
對面坐著的兩個人一起望了過來,正對著蘇琳的五十多歲的男人就是她口中的吳院長。蘇琳話音剛落,便見兩人的眉頭微不可見的簇了一下,激起蘇琳心中咯噔一聲。
“有什么事嗎?”吳院長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一雙眼睛正透過厚厚的眼鏡對著蘇琳的眼睛,表現了最起碼的尊重。
“您好,我是這次法學系研究生初試的第二名,上午的復試我自認為已經盡力發揮的不錯,只是剛才名單公布,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錯,如果可以的話,能否讓我知道自己被淘汰的原因?”蘇琳亦抬眼回視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么酸澀。
“先坐……我沒太注意這次的考試,你知道,這次復試不是我負責……”吳院長指指對面的沙發,一面示意旁邊的男人,“把李悅叫過來。”
片刻,便見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推門進來,滿頭小卷,眼角微微向下耷著,魚尾紋深的都能夾死蒼蠅,蘇琳一下便認出她正是上午的主考官。無論是出于什么心情,蘇琳還是站起來規規矩矩的微鞠了一躬。
“院長,昨兒你那魚是哪兒弄的,我們家光那臭小子昨晚一人就吃了一條。”
“別人給送來的,家瑾要喜歡你一會兒再去我那兒掂幾條……”
蘇琳對他們的閑話家常表現出了極大的耐心,但失望仍是溢于言表。一看到他們這樣,蘇琳就知道,這一趟算是真的白來了,自己還是把這些人和稀泥的本事想的太過簡單,本以為越過招生辦直接來找院長會得到不一樣的結果,而今看來,希望是不大了。
“同學,同學?”
女人的聲音終于把恍恍惚惚的蘇琳叫了回來。蘇琳抬起頭,眸子里折射著從對面窗戶投過來的陽光,一時看起來很悲傷。李悅忽的噎了一下,忙笑著掩飾過去。“同學你的情況我知道了,可是你看,你覺得自己發揮的很好,可別人發揮的不一定不好啊,再說我們最后錄取是初試與復試各項按百分比計算的總成績,我們肯定是公正的,絕對不會說你的成績很好但卻不錄取你的。而且你是跨專業考試,也許題能答得對,但法學思維卻也不一定是對的,考官說不定也是因為這個才沒給你分……”
“李主任,”蘇琳耐心聽完了她一長串理由,終還是沒能忍住,“首先,我考的專業本就是非法學專業考生的錄取考試,如果是因為法律思維的原因我想在這里的四十多個考生都有這樣的問題;其次,我知道學校沒有錄取我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但我應該也有權利知道自己落榜的真正原因,您也知道,我們都是學法律的,最講究證據,如果老師您不能給我個信服的解釋,那能不能調出我的卷子及面試時的錄像,給我個心服口服的理由?”
盡管語氣平平,仿佛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實,但任何人卻依然能聽出她話里尖利的刺。許是失望導致蘇琳在這一刻表現的很尖銳,甚至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準備,是的,已經不可能更糟糕了。
李悅眼角輕輕跳了跳,蘇琳她知道,很優秀的一個學生,可是現在的社會,優秀并不足以說明一切,所以她注定被拋棄。
“蘇琳,復試的卷子和視頻是學校內部不能公開的,但你要相信,錄取結果是我們十幾位招生處的老師綜合評定的結果,絕對的公正。”
“也就是說我不可能知道真正原因了?”
“蘇琳,你不要這么偏激,說什么真正原因,學校是公平的,有時候你覺得自己考得很好,但結果出來也是不一定的。”
蘇琳把手伸進兜里,關住了手機錄音,眼底是掩不住的失落,“既然這樣,那我也就不打擾各位老師了,另外關于我的成績,我會通過法律途徑來尋求一個滿意的結果,打擾各位了。”說著慢慢掃了一眼在坐的所有人,數秒之后才推門出去。
然而蘇琳沒有注意,當她說出通過法律來解決時,里面的三個人卻同時舒了口氣。吳院長輕靠在沙發上,打量著她離去的身影,很沉穩的一個孩子,也算理智,但終歸是太嫩,剛從象牙塔出來的學生,還沒有接觸過這個社會。
元大什么最有名?
法學系。
而元大最不怕的恰恰是打官司。
“啊——!”
三人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便被門外一聲尖叫打亂,不好的感覺頓時蔓延上來。
“有人跳樓了!”
門外亂糟糟的,剛一打開門便聽得一片哭聲與尖叫。四樓樓梯口一直沒來得及堵上的豁口處圍滿了人。而處于一條直線的樓下,一團血肉模糊,從衣服上看,正是剛從院長室出去的蘇琳。
至于不久后警察趕來,而后從她口袋的手機里發現了錄音并由此掀起的招生門事件,乃至全國范圍的嚴抓和整個元大管理層的洗牌,已經和蘇琳沒有任何關系。
若是她知道自己這起烏龍的跳樓事件會掀出這樣的結果,不知會不會諷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