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含怒的問話，震得屋里眾人皆是一滯。
陸老太太抬起灰白的眸子，循著聲音的方向望著她，枯樹皮一樣的臉抖動了兩下，突然板了下來：“有你這么當小輩的么？阿蘭，你怎么教的孩子？”
“我……”許氏的臉色變了變，眼色復雜地看了看板臉斥責的婆婆，再看看一臉倔強的女兒，深吸了口氣，也跟著斥了起來：“還不快跟你二姑道歉。”
“我沒錯。”連連被長輩責罵，二丫心里甭提有多委屈了，紅著眼圈，嘴唇倔強地抿成一條線，忿忿地掃了杏花姑姑一眼，一扭頭，噔噔地出門去了。
唉——
看到兒子女兒都被氣跑了，許氏心里默默嘆了口氣，回過神來，對杏花勉強地笑了笑：“你別往心里去，難得回來一趟，我去給你弄點吃食，前兩天剛買了點白面，我去和面去。”
“白面？”杏花的眼睛微微一亮，緊接著就嘆起氣來，“唉，嫂子真是好福氣，哪像我，連糙米都要吃不上了，還提什么白面不白面的。哥真是厲害，這才幾年，都能天天吃起白面了，難怪大郎幾個長得這么好，可憐我家大寶二寶，多大的人了，跟黃豆芽似的，瘦了唧的。”
說到這，杏花拿起袖子抹了抹臉，繼續又道，“能有啥法子啊，當爹娘的沒用，只好苦了孩子啊。我真是命苦，稀里糊涂就嫁了出去，還偏偏找了這么戶人家……”
屋里靜靜的，只聽到杏花絮絮地埋怨訴苦，良久，陸老太太搖了搖頭，開口對許氏道：“阿蘭，那些白面要不讓杏花帶回去。”
“這怎么好意思呢。”還沒等許氏開口，杏花已經把話接了過去，“剛在路上還聽村人說了呢，二丫幾個還真是厲害，居然都會掙錢了，我這做姑姑的聽了，心里也替他們高興著呢。”
“他們這也是瞎搗鼓的，大寶他們還好不，等下你捎點過去，給孩子們貼補貼不買點吃食。”許氏猶豫了一下，回房里取出那個錢袋子，拿出三十文，想了想，又拿了十文，嘆著氣把錢袋重新放回去，伸手去拿了四十文要回正房。
手剛碰到銅板，卻被一只小手抓住了，一回頭，便看到二丫紅紅的臉，和抿得緊緊的嘴唇，“快別鬧了，找你大哥他們玩去。”
“我哪里鬧了？”二丫死抓著她的手不放，“娘，這錢可是我們辛辛苦苦掙的，為什么要給她？你看看她的衣服頭花，能缺這點錢么？”
“瞎說，都是一家人，哪能這么計較的？”許氏騰出另一只手把她的手捋了下來，眼圈微微一紅，趕緊側過頭撇開眼去，待恢復了才轉過來，“唉，你杏花姑姑也不容易的，當年，算了，快放手，娘去去就來。”
說罷，不再理會二丫，掙了她的手就拿著大錢回正房去了。
不一會兒，正房里就傳來杏花姑姑咯咯的笑聲，嘴里說著“多不好意思”，可下手利索得多么好意思，聽得二丫直咬牙，用力地踹了下腳，沒想到又倒霉地踢到了門檻，疼得她哎呦一聲抱著腳跳。
大郎也在屋里生悶氣，看到對面妹子的狼狽樣，趕緊跑了過去，扶她坐到床上就去脫她的鞋襪：“好好地，怎么弄的？連路都不會走了。”
“氣的。”二丫朝正房那邊努了努嘴，一臉的火大，“什么玩意兒，咱家這才剛有點錢就過來打秋風，身上穿的戴的哪一樣不比我們家的強，她也好意思開得了這口。”
“你又不是頭一遭碰到了，逢年過節的，她哪次不來？啊，都紅了呢，我去端涼水給你浸浸。”正說著事兒，突然看到她又紅又腫的腳趾頭，大郎趕緊丟了襪子跑出去端水了。
每次都來？二丫努力地在腦中回憶，可原本的記憶有點散亂，一時也找不到相關的，只感覺到這正主對她二姑也滿心的怨念，沒給過什么好顏色。
杏花走得也挺快，把大錢往懷里一揣，手里拎著白面，扭著屁股大搖大擺地就走了。
到吃飯時，看到桌上黃黃的糙米飯，二丫就氣不打一處來，拿著筷子用力地戳戳戳，就差被把碗底兒戳穿了去。
許氏看她這樣，倒沒再說什么，夾了點菜擱她碗里，輕說了聲快點吃，可自己卻沒怎么動筷子。
倒是陸老太太把筷子往桌上一擱，冷聲道：“都還吃不吃飯了，不想吃，那就都別吃了。”說著，飯碗重重砸了下來，把桌子都震了震，“大柱，你跟你媳婦兒商量商量，這都快清明了，祭祖上墳的事，別耽擱了。”說著，便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往屋里頭走。
老太太走后，小輩們都坐那不動了。屋里的氣氛變得比先前還詭異，沉沉的，跟夏天來了雷陣雨似的，壓得人心里頭發毛。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大柱低沉的聲音：“出什么事兒了？”
“沒……什么。”許氏的眼神在兄妹兩個身上飄過，低著頭輕聲道，“今兒杏花過來提了提清明的事，今年本來是輪到她來大弄的，可她家里頭最近忙，說是騰不出人手……”
“哦。”大柱應了一聲，扒了口飯，抬起頭來看媳婦，“那你就多張羅點，姐兒，你領著弟弟妹妹也幫襯下你娘。”
啥？她家里忙，咱家就不忙了？二丫一聽又火了，剛要張嘴，被陸姐兒給扯了回來。
她的眼神微微一閃，點了點頭：“我有數的。”說著，又往里屋方向張望了兩眼，起身給大郎使了個眼神，拉了二丫離開飯桌要回房。
大柱本要說什么，被許氏拉了下衣角，話就咽了下來。
進了自個兒的屋子，陸姐兒才松開手，看她小臉還是臭臭的，便放軟了聲音哄道：“二丫乖，咱不生氣了，老擰著眉毛長了皺紋可就不漂亮嘍。”
“跟這沒關系。”二丫撇了撇嘴，心里還是很不痛快，“大姐，我們家這都什么親戚啊，怎么這德性的？她家忙，我們家就閑著了么？本來就輪到她做了，我們干嘛要替她弄？”
“二丫！”陸姐兒提高了音喊了一句，對上她氣鼓鼓的眸子，不知怎的就軟了下來，“大姐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這么犟著，不是叫娘難做么？”
“娘怎么難……”
想起剛才嬤嬤的表現，二丫心里一緊，悶悶地垂下了腦袋不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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