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春堂的小廝聽到有人來賣山慈菇，也沒來得及先看看貨就跑到后院去找掌柜的了。這倒不是他少不更事不沉穩，只是這山慈菇貨本來就少，掌柜的一直想收，可一直沒碰到，上回組織采藥小隊去山里也沒找到。這會一聽有信，他當然是著急得不得了。
王大掌柜這會正在午休，躺在塌上和周公下棋呢，眼看黑子快包圍住了白子，卻被一陣砰砰砰的聲響打擾了。
被吵醒的王大掌柜臉色當然不大好，可一聽是山慈菇，連連感慨著睡覺也有人送枕頭來哪，趕緊往外堂走去。一路上問了小學徒孫猴兒幾句，聽到來的是兩小孩，心里就納悶了，這哪家的娃啊，大人就這么放心讓孩子來賣藥的？
再一聽，還沒驗貨？涼涼地掃了學徒一眼，這要不是真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學徒被他這么一掃，心里也懸了起來，可一想到小女孩自信滿滿的樣子，不知咋的，心就放下了不少。
兩人一前一后到了外堂的時候，正好聽到“親嘗湯藥”的對話，孫猴兒不覺得什么，可王掌柜就不一樣了，東家抬來屏風的時候也提過這么一兩句，那時他正在旁邊候著，可別人看得懂分得明也就是了，這么個小丫頭片子也懂……
不知不覺中，王掌柜心里的輕視少了很多，挑起簾走了過去：“小娘子念過書？”
小娘子？陸曉雨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這是在喊自己，連忙答道：“也沒識幾個字。大掌柜的好，大中午的吵到你休息了吧？”
王掌柜聽出她不大想說識字念書的事兒，見她把話題引到正位上，當下點頭道：“是山慈菇對吧？新鮮的還是做好的？”
“炮制好的。”陸曉雨很自信地沖他笑了笑。
虎子趕緊把袋子打開，等待驗貨。
王掌柜也沒客氣，過去一看，不由呀了一聲，抬頭看了曉雨一眼：“切好片了？”見她點頭，又抓了一小把到手心，另一只手拿過一片淺黃的切片，拇指和食指微微用力，將切片掰開后摸了下斷面，有點黏滯，卻又稍稍飄出些細粉，不由暗暗點頭，但臉上神情卻是不露絲毫，淡淡地把切片都放回袋子里，剛要移開眼開始說價錢，余光瞟見袋子里還有個小袋子，奇怪道，“還有別的藥么？”心里卻是暗喜，該不會是比山慈菇更好的吧？這小丫頭運氣倒是不錯。
聽他提起，陸曉雨才想起這茬來，趕緊答道：“也是山慈菇。我想著這藥有時候要外敷，就留了些沒有切片，不過也是蒸煮干燥好的，能直接搗碎了入藥的。”
藥理倒是通透，這該不會是哪個老國手的徒兒吧？王掌柜這么一想，更覺得是這么回事了，這么小個孩子，這師父要求還真是高，竟然拿了山慈菇叫她來賣，這是考驗徒弟還是瞎折騰啊。
想歸想，這藥還是要收的。王掌柜朝孫猴兒使了個眼神：“拿去稱稱重。”
“等一下。”陸曉雨身子一晃，攔在了孫猴兒面前，眼睛看向王掌柜：“大掌柜您也驗了貨，您看，這山慈菇值個什么價？”
當她攔住人的時候，虎子也伸手抓緊了袋口，二丫沒點頭，這藥袋子可不能被人奪了去。
王掌柜微微一滯，笑著反問道：“你覺得值多少大錢？”
“呃……”陸曉雨語滯，眼珠子飛快地轉悠了起來，古代的藥價我不清楚，可現代的拿來參考下也可以吧？現代的話，一斤山慈菇大概是九十一百塊錢，按肉包子折算的話，這里的一文錢跟現代的一塊錢差不多，不過自己是散戶，可能價錢上要低一點，藥店的進價和售價又有個差別，不過怎么算，四五十文還是值的吧，這古代可沒有栽培移植的方法，藥材都是靠去山里采的，按說更值錢才對。
這么一想，陸曉雨覺得底氣又足了不少，抬起頭看著王掌柜，認真地道：“您也知道山慈菇不是那么好碰上的，我這一點可是家里費了好大的勁才采到的。”這價是這么侃的吧，先說貨好貨珍貴啥的，再抬價之類的？
王掌柜還是不動聲色，見她停頓，便輕應了一聲，果不其然，看到她的眼神又閃爍起來，心里不免好笑：我王某人當了這么多年的掌柜，要真被你個小丫頭唬過去，那還不如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見沒有反應，陸曉雨心里有點惴惴的，回頭看了眼虎子，虎子正沖她笑：你怎么做都好。
“大掌柜，這山慈菇的質量我就不多說了，您這么多年見多識廣的，藥材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不是？”陸曉雨吞了吞口水，終于把話說到了價上，“我也不多要，您看，四十文成不成？”
四十文？！一直在留心聽她說話的虎子被這個報價嚇得差點蹦起來，還好在關鍵時刻壓抑住了，心里更是理解起大郎來，這要堅持住還真是不容易。
陸曉雨說了價，心里也很不踏實，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王掌柜的神情，就連學徒孫猴兒的也不放過，看到掌柜的擰了擰眉毛，做學徒的“啊”的張開了嘴驚訝的樣兒，心里暗叫了一聲糟糕：不能這么換算么？
這可是自個兒琢磨好久才想出來的法子呢。畢竟，真去鋪子里打聽人家進價多少，那是不現實的。可要是這樣估價也不行的話，她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屋里靜靜的，孫猴兒也合上了嘴，只是拿眼神在掌柜的和賣藥的之間來回掃著。
王掌柜沉吟著站在那里，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陸曉雨被這種安靜壓得有點喘，正琢磨著要不要開口打破僵局去濟民試試水，雖然她對回春堂的印象不錯，可怎么著也不能跟銀子過不去不是？
“大掌柜的，要不這么著吧，您再考慮考慮，我們也再想想，怎么樣？”
話音剛落，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回過頭去，正好看到兩三個下人打扮的漢子跑進屋來，一進門，就跑到柜臺前，把一張方子往上一拍：“快點，老爺還等著急用呢。”
孫猴兒見了趕緊過去按方抓藥，可一看方子，不由苦笑地搖了搖頭，沖王掌柜道：“要山慈菇，外敷的。”
王掌柜也愣住了：這事兒也忒巧了吧，正僵在這上面，結果就有病人要抓。
聽曉雨說要走，虎子本來想開口攔下的，四十文不成，咱三十文也成的呀。可這回一聽趕巧了，臉上又樂呵起來，這四十文的價，看你們出不出？
陸曉雨也很是驚訝，自個兒剛開口說要走，就有病人要藥過去急用，她雖然惦著賣個好價，可要是病人趕著要救急，這不就成了賺黑心錢的？
“那個……”那頭孫猴兒抓著方子不知該咋辦了，只瞅著王掌柜叫他拿個主意，這方子到底抓不抓，這買賣到底還做不做。
“還愣著干嘛，趕緊抓藥啊！要誤了劉老爺的事，你擔得起么？”見孫猴兒拿著方子不動作，其中一人又嚷嚷著催了起來。
“唉——”陸曉雨嘆了口氣，皇帝不急太監急，掌柜的不吭聲可她實在沒辦法看著抓藥治病的人拿不到藥著急，“方子里要多少山慈菇？”
孫猴兒錯愕地看著她，嘴里不自覺地答道：“三錢入藥，八錢外敷。”
陸曉雨點點頭，示意虎子打開袋子，翻出裝著整顆的小袋子從里面抓出一部分，抬起頭看到孫猴兒還沒動靜，趕緊催道：“抓藥啊，山慈菇從我這里拿，等會把這部分單獨算好了給我就成。”看他還愣在那里，便瞥了他一眼，笑道，“沒叫你們都收了藥去，不過，這一筆還是要做的吧，總不好讓病人吃苦吧？”
“聽她的，抓藥。”王掌柜神色復雜地看了陸曉雨一眼，朝孫猴兒點點頭。
協調好了，接下去的事兒就容易得多了，把山慈菇單列出來，藥價分成兩部分，陸曉雨本想就四十文出貨算了，可一轉念，這在別人鋪子里這么做不就壞了規矩么，最后狠了狠心一咬牙，按九十文一斤的價算了。抓藥的倒也沒計較這些，爽快地付了錢拎了藥就走人了，可叫她松了口氣。
方子抓好了，人也走了，屋里又只剩下四個人。
又出了這么一攤子事，陸曉雨就更不好意思站在這里了，朝王掌柜彎了彎腰，歉然地開口：“先前的事，讓您為難了。不過，我還是想要謝謝您，我們這就不打擾了，您有事去忙吧。”
說罷，便和虎子拎著藥材往門外走去。
腳剛邁過門檻，背后響起了王掌柜的聲音：“要是剛才我不同意，你會怎么做？”
收回腳，陸曉雨回過頭，笑得一臉輕快：“我知道您不會拒絕的。”
“為什么？”看她說得篤定，王掌柜突然好奇起來。
陸曉雨歪著腦袋，笑得更歡了：“哪家掌柜的會讓上門的客人空手而歸？那不是自己砸自家的招牌嘛。”
哦？倒還真是個鬼機靈！王掌柜好笑地搖了搖頭，看了眼虎子手里的藥袋子：“這藥，我就收了，也省得你跑東跑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