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中午吃完飯許氏抱著三娃子去隔壁找劉石頭的媳婦兒說針線活的事兒，許老太太照例在屋里打盹兒午覺，留下兄妹兩個看家。二郎還是老樣子，只不過從屋里到了院子里，坐在檐下看書。
曉雨一個人在院子里轉了好幾圈，掐掐菜葉子，搖搖老楊樹的，可一個人玩耍也忒沒勁，最后拖了個小板凳坐在二郎旁邊，拖著腮看他津津有味地翻書。書不是很新，不過邊角都撫得很平整，沒有翹起來或者折壞缺角的跡象，伸過頭去，恰好瞧見那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看看他看得一本正經不茍言笑的樣子，曉雨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二哥，你給我講講這一頁都講的啥吧。”
二郎終于從書本里抬起頭來，看了眼拉著自己衣袖輕搖的妹妹，想了想，道：“這是《詩經》，收的大多是好幾百年前流傳的歌曲，這一首是少年郎唱的曲子，講的是小河邊的故事。”
曉雨心里好笑，臉上卻是一派天真：“河邊什么故事呀？”
“遇到姑娘唱的歌。”二郎的表情還是淡淡的。
哼，我就不信你能一直淡定下去。陸曉雨壞心眼地想著，眼神眨了眨，很童言無忌地追問道：“那二哥為啥要看這個呀，也遇到姑娘啦？”
“二哥又不去河邊，自然沒遇到。”不得不說，二郎同學的心理素質實在太好，被這么追問都不變神色，“你去屋里躺會吧，這里有二哥在就行。”
陸曉雨扁了扁嘴，很挫敗地耷拉著腦袋，正打算要搬著板凳起來，便看到大郎一瘸一拐地走進院門，一時間沒醒過神來，只愣愣地看著他。
大郎本想偷偷回屋子去，可院子里直剌剌坐著兩個人，一個更是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趕緊撐直了腰身，咬了牙平穩地走了進來：“你們咋坐院子里來了？”
曉雨突然反應過來，猛地跳了起來：“大哥，你這是咋了？臉上的傷哪來的？”跑過去急急地攥住他的手臂，卻聽到“嘶”的一聲，趕緊又松開了手去扯他的袖子。
大郎偏身避開了她的手：“在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沒啥要緊的。”
聽到她情急的呼聲，二郎也合上書本走了過來，看到大郎皺巴巴的衣服東一塊泥西一個印子的，右頰更是紅腫了一大塊，嘴角還帶著血漬，再掃一眼明顯不太對勁的左腿，眉毛擰成了一團：“怎么回事？”
大郎的眼神飄忽了兩下，也知道這事是再也瞞不過去，剛要說，又聽二郎壓低了聲音說了句“先進屋去”，愣愣地一時反應不過來，看到他眼神往正房里瞟了兩眼才反應過來，乖乖地被弟弟妹妹一邊一個攙扶著進了屋子。
扶大郎躺下，二郎從柜子里找出紅油，撩起他的衣服要給他上藥，曉雨端了水盆毛巾進來就瞧見他裸出來棕色的小腹，不禁臊紅了臉，直接把水盆往床頭一擱就轉過身去不回頭。
“替我擰把毛巾來。”二郎看著大郎青一塊紫一塊的身子直皺眉，一邊用手拿了團棉花蘸紅油，一邊頭也不抬地開口道。
陸曉雨躊躇了一下，可看到大郎腫得老高的腮幫子，還是別扭地蹭了過來，把毛巾在冷水里浸了一下擰得半干遞過去，可看到他一手藥瓶一手棉花的，只好紅著臉去清洗一處一處的傷口。
擦完趕緊端著水盆沖出屋子，那副狼狽的樣子，跟后頭有條狗追著不放似的。用力地呼吸兩口新鮮空氣，她突然也覺得自己好笑，六七歲的小女娃哪來這么多花花心思的？這么想著，心里頓時坦然了許多。
出了門把水往外一潑，剛要扭頭回去，正好看到陸姐兒低著頭沿著泥路走上來，不由一愣：“大姐，你怎么回來了？”心里不知怎的，突然冒出不好的念頭來。
陸姐兒聽到聲音身體明顯一僵，過了好一會才開口：“大姐來拿點東西。”
陸曉雨應了一聲，看著她快步地從身邊走過，三步兩步奔進雜物間，窸窸窣窣的，本能地覺得不知哪跟平日不一樣，可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心里又惦著屋里的傷病員，也就擱下水盆去看病號了。
等她進了屋，雜物間才傳出一聲輕嘆，安靜了一會，隱隱地發出低低的嗚咽。
“大姐回來了？”二郎平淡的一句話引來床上的病號極為劇烈的反應，“大姐怎么樣？你沒跟大姐提我吧？”
“沒啊，怎么了？”陸曉雨奇怪地看他一臉緊張的表情，“怎么你們今天一個個都怪怪的。”
二郎的眼神閃了閃，便平靜地看向大郎，看得他心虛地撇開了眼才慢吞吞地開口道：“跟誰打架了？”
屋里的空氣好像凝重了些，大郎囁嚅了下，還是抵不過開了口：“是狗蛋他們瞎掰和，我氣不過才動的手。”像是想起了什么，血色漲滿了臉，梗著脖子憤憤不已，“他娘的，那幫崽子要不是人多，能傷著我么？嘿嘿，再怎么弄，不還是被我放倒了三。”說到最后，忍不住咧開了嘴笑，可不小心又牽到了傷口，在那里嘶牙咧嘴的也不知是疼的還是笑的。
“別亂動，傷口都裂了。”看到他嘴角又流了血，陸曉雨狠狠瞪了他一眼，手上動作飛快地替他擦了血跡。
“放心吧，你大哥我可沒那么嬌氣，這點傷不礙事。”說著，還豪氣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臉色明顯僵了一下后趕緊放下手來。
看他腦門上都是冷汗還在那里沖硬氣，陸曉雨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行行行，大哥最厲害，成不成？唉，干嘛非要打架呢，也不怕家里人擔心。”
“誰叫那群兔崽子滿口胡話，大姐嫁不嫁人礙著他們啥事了，老子搶我家的田不夠，兒子還跳出來瞎嚷嚷，欺負我們陸家沒人呀！”
大郎氣沖沖吼出的事實震得兄妹呆怔在了那里，二郎的臉低沉沉的，嘴緊緊抿著，只有那攥成拳的手和微微輕顫的身子顯示著主人內心的怒火。
陸曉雨的胸口被怒火漲得滿滿的。這些天來，陸姐兒無微不至的關心早已讓她把她當真正的大姐來敬重，這會聽到這樣的事，氣得兩眼通紅直往外沖：“該死的，看我不封了他的嘴！”
剛沖出屋子，身子不由一震，“大姐，你怎么在外頭？哎呀，你怎么了，你別哭啊大姐，是我不對，我不去了還不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