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株野生的老桑樹也不知默默生長了多少年，十幾米高的樹干多多少少地分開叉，讓卵圓的枝葉撐開更大的空間，即使在這喬木林立的林子里也十分蔥郁繁盛。落葉堆積的土地里，順著鏟開的泥土，就能看到盤錯的根節密布成一張大網，在泥土里生根，蔓延，糾結出一大片專屬的領域。
“這么大一棵樹，居然沒人注意，唉，那只好便宜我了。”樹下，陸曉雨晃著腦袋，嘆著氣感慨道，不過，看她那副表情，還不如說是幸災樂禍來得更恰當些。
握著鐮刀的手一頓，二郎好笑地搖搖頭：這二妹，也不知哪學來這些不咸不淡的俏皮話。
“這些樹根怎么弄？”
聽到二郎問話，陸曉雨收回感慨，屁顛屁顛地湊了上去，伸手拿起一塊，粗黃的表面疙疙瘩瘩的有些扎手，她倒沒介意這個，抓著袖子揩泥，可新挖出來的泥又濕又粘，卡在凹凸的表皮里更是摳也摳不干凈。
努力了一會，突然腦中一亮，眼睛四下掃了兩圈，趕緊爬起來折了幾根細樹枝，嘿嘿，這下總能摳干凈了吧。
“這是做啥子？”二郎奇怪地看著她用樹枝挑著凹凸里卡進的泥，還一臉得意的表情，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除泥啊，把泥土和須根都弄干凈，我們就可以刮皮去木心了。”
二郎的表情更古怪了：“為啥這么弄，去渠子里洗洗不就好了？”
“呃……”曉雨傻在了那里，我怎么這么笨，居然被古人鄙視了，還是這種弱智錯誤……
在水渠邊細細洗凈樹根，裝進麻袋里，二郎一手抓著袋口將藥材甩到后背上，一手拉著曉雨的手往家走。
正房里，陸老太太正在低聲誦經，時不時地敲兩下木魚，篤篤的，聽到外頭的動靜，也沒發應，只自顧自地念著大悲咒。陸氏給三娃子喂完奶，哄他睡著了就坐在屋里做針線，聽到聲響從窗子里伸出頭來：“回來啦，剛做啥去了？”
“娘，我們上山采藥去了，嘿嘿，你瞧瞧，是桑白皮哦，等炮制好了就能去鎮上換錢了。”還沒等二郎開口，陸曉雨歡喜地冒出來邀功了。
看她一臉得意的樣子，陸氏好笑地道：“這樣啊，二丫真厲害，娘就等著二丫掙錢養家哦。”
聽她明顯一副哄小孩的口吻，陸曉雨的腦袋立馬耷拉了下來，嘟囔道：“人家是認真的，你們怎么都不相信我呀。”
“呵呵，娘當然信你呀。”陸氏笑著又哄了一句，對二郎囑咐道，“二丫身子還沒好利索，你可要看緊點，別叫她傷著哪里。”
二郎應了一聲，笑瞟了一眼撅著嘴一臉不樂意的曉雨，放下背上的麻袋，曉雨趕緊將袋子里的藥材都倒了出來，二郎則進屋去給她拿小刀和木槌。
曉雨先拿過小刀，小心地刮去黃棕色的粗皮，將樹根豎了起來，刀尖慢慢地沒入樹皮和樹心的交界處，這樣的縱切她做過無數次，當然是熟練得不行，幾乎不用看就能準確地將皮部和木部區分開來，刀片插入后，一手握著刀柄稍稍下按穩住樹根，另一只手拿起木槌，輕輕地在刀柄上槌，刀身一點一點地沒入，皮部和木部也隨著慢慢地分離開來。
一處分離成功后，又選擇對向的另一個交界處重復剝離，兩次分離后，內皮和木心完全地脫離開來，曉雨隨手掂量了兩下，又抓起一塊繼續相同的動作。
二郎蹲在她身邊，靜靜地看著她配合著使用小刀和木槌，她的手法輕巧熟練，刀尖隨便一擱，就是樹皮樹心的分界，每處兩槌下去，木心就能準確地剝離出來，更讓他驚奇的是，那些除掉木心后的內皮幾乎沒有破損，邊沿也十分平滑幾乎沒有毛刺。長而扭曲的板片狀內皮向內卷成槽狀，長短寬窄雖然不一而同，但厚度卻驚人地相似。
二丫啥時候有這本事的？
看著她專注而認真的動作，二郎突然有些迷茫了，生了場病，怎么跟換了個人似的？
一口氣處理了十幾二十塊，陸曉雨的動作停了下來，甩了甩有些酸脹的手腕，拿起一塊內皮翻看了兩下，當看到幾乎純白的內表面時，不由露出驚喜的表情，手下更是飛快地縱向撕裂了起來，當看到飛出的白色粉塵后，她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桑白皮雖然不是什么難得的藥材，但質優的道地藥材也不是隨處可見的，其中更以色白、皮厚、粉性足者為佳。
“還真是棵搖錢樹。”
一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她頓時覺得渾身都來了勁，拿起小刀木槌準備進行第二輪作業，剛拿了一塊新的豎好，卻看到二郎若有所思的眼神，手下停了下來：“二哥，你想什么呀？”
“沒事。”二郎只深深看了她一眼，指著處理好的內皮問她，“這就是桑白皮？”
“還沒好，等把它們曬干了還得炮制一下，我不知道這里藥鋪要生白皮、炒白皮還是蜜白皮，所以我們最好都弄一下。”陸曉雨猶豫了一下，雖然二哥的眼神讓她有些心里發虛，可還是實話實說了，畢竟，一家子人也沒什么好瞞的，“等下一次，我們就能按照市場來炮制。蜜桑皮就少做些好了，銷量應該不會很大。”家里可沒什么閑錢去買蜂蜜來炮制藥材，這一條就直接pass好了。
二郎沒有說什么，只提醒她晚些跟陸姐兒說一聲，便找了個大竹篩子，將處理好的桑皮一片片擱好，放到太陽底下去曬干。
二哥是不是懷疑我了？陸曉雨皺眉想了好一會也沒得出什么所以然，只好揉了揉腦袋，繼續她的分離工作。
“二哥，二姐，你們在做啥子？”冷不丁地，屋里跑出個小人影來。小雪兒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支著胳膊，很好奇地看著地上的東西，認真想了一下，突然意識到兩人在“玩耍”，便嚷嚷起來，“囡囡也要玩樹根！”
陸曉雨險些沒把木槌捶到自己手上，滿頭黑線地看著用腳踢著桑白皮當石子玩的小雪兒，揉著太陽穴哄道：“這些可是藥材不能玩的，恩，囡囡乖乖聽話的話，等姐姐把藥材賣了就給囡囡買糖吃。”
“真的？”小雪兒低頭看了看腳下的樹根，再看看朝自己點頭的二姐，趕緊蹲下身子把樹根撿起來，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
接過東西，陸曉雨也不管手上帶不帶泥，捏了捏她肥嘟嘟的小臉：“囡囡真乖，改天二姐就給囡囡買個糖人回來。”
“哦，囡囡有糖人了，囡囡要吃糖了，吃糖糖……”
看著小囡囡又蹦又跳的歡喜樣兒，陸曉雨的笑容也跟著燦爛了起來。
春光明媚，希望伊始，明天一定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