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宛秋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很干凈很舒服的床上,房間不奢華,但潔凈雅致,可看出主人是個很講究生活品位的人。墻上的字畫,案上的根雕,茶幾上的水仙,無論式樣或色彩都搭配得恰到好處,讓人賞心悅目。
揭起被子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雪白的絲袍,襟口處繡著綠萼梅。拾起枕上的一轡發絲,光滑柔順,泛著隱隱的桂花香。俞宛秋不信邪,又扯開睡袍的衣帶,揪起胸前的肚兜看,紅色的絲緞,上面赫然是鴛鴦戲水圖。
這下所有的迷蒙昏沉都嚇跑了,俞宛秋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幾乎寒毛倒豎。
她可以肯定這個地方從沒來過,周圍也見不得半個熟人,到底是誰,隱在暗處操縱這一切,而且這么了解她,對她的喜好、乃至日常的生活習慣了如指掌?
白色、紅色、寶藍色的肚兜上繡鴛鴦戲水,對她和趙佑熙來說,具有很強的暗示意義。明確點說,這是他們夫婦之間的性愛符號,月信期間她是絕不會穿的。那個把她從水里救起來的人連這個秘密都知道,未免太可怕了。
她在床邊摸索尋找,果然發現了一根細細的繩子,應該是拉鈴沒錯,忙重重地拉了幾下。
兩個綠衣丫環笑容滿面地走進來,跪在踏板上問:“少夫人要起來了嗎?”
她開門見山地說:“我想見你家主人。”
丫環似乎有些發愣,一個機靈點的回答:“少爺出門了,喬總管在前廳,要不要奴婢把他傳過來?”
俞宛秋皺眉問:“你家少爺是誰?”
兩個丫環的眼里竟然出現了同情之色,很有耐心地告訴她:“少爺姓程,諱忘塵,少夫人您姓何,諱凈蓮。”
俞宛秋指著自己的鼻子:“你說我叫何凈蓮?”
真是見鬼了,一覺醒來,不僅睡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連名字都變了。要不是她熟悉自己的身體特征,還以為又穿越了一回。
兩個丫環毫不遲疑地點頭。
俞宛秋總算回過味來,似笑非笑地問:“你家少爺是不是對你們說,我因故失去了記憶,不知道自己是誰,甚至連自己的夫君也不認得了?”
丫環點頭如搗蒜,臉上同情之色更甚。
俞宛秋嘆了一口氣,情知跟她們說什么都沒用,索性從床上爬起來道:“你們服侍我梳洗吧,等拾掇好了,再把喬總管叫來。”
“是”,丫環之一伸手拉鈴,門外立刻涌進一群丫環嬤嬤。丫環統一著綠衣青裙,嬤嬤則著藍衣黑裙,連動作都很規范。比如,服侍她洗臉時,捧盆的、捧巾的、捧香膏的,在她面前跪成一排,間距、高度、動作整齊劃一,比她東宮的侍婢不會差,顯然事先經過了嚴格的訓練。
梳洗完畢,丫環引她到隔壁房間,半人高的菱花鏡,四周鑲滿寶石。丫環們依次打開梳妝臺上的幾個奩盒,里面盡是奇珍異寶,寶光璀璨,晃得人睜不開眼睛。再拉開墻邊的大衣柜,每個柜子里都掛滿了衣服,綾羅綢緞貂皮大氅應有盡有。如果俞宛秋不是來自素以富庶聞名的趙國皇宮,而是直接從沈府的山水園里被人擄來此地,準會目瞪口呆,有些“劉姥姥進大觀園”之感。俞慕凡夫婦留下的那點財寶衣料跟這里的相比,根本上不了臺面。
俞宛秋本著參觀的態度,略略瀏覽了一遍后,隨手取下一套衣服。丫環們小心翼翼地服侍她換上,然后扶著她走到隔壁的小花廳安坐,奉上參茶和各色小點。
沒一會兒,外面通報說:“喬總管到了”。丫環打起簾子,就見一個中等身量的男人,頭戴瓦楞帽,身穿藍灰直裰,躬著腰走進來,低眉順眼地跪在地上。
俞宛秋慢慢浮起了然的笑容,沉聲下令:“抬起頭來”
喬總管依言抬頭,俞宛秋冷冷地說:“果然是你。”
喬總管伏地回道:“正是奴才,奴才給少夫人請安。”
俞宛秋放下茶盞,好笑地看著他:“你不是叫張順嗎?怎么改姓喬了?”
喬總管,也就是張順,面不改色地說:“奴才之名本就是主子賜的,主子另賜姓為喬,奴才便姓喬了。”
“喬,不錯,喬遷之喬”,俞宛秋輕叩把手:“你家主人的名字也不錯,我猜,程是他的母性,忘塵是他的心境,對不對?”
張順頷首道:“少爺說,少夫人雖然失卻了記憶,但天資聰穎,很快就會明了一切。”
俞宛秋怒極而笑:“你家少爺真是神機妙算,可是我又恢復了記憶耶,我記得自己并不叫何凈蓮,相公也不叫程忘塵,你說怎么辦?”
張順依舊神定氣閑:“少爺說,少夫人是被奸人陷害,用了巫術做法,有時候會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這都是正常的。少夫人別著急,保持心情愉快,一切都會好的。少爺說,就算少夫人一輩子想不起他,一輩子不承認他是您的相公,您仍是他最鐘愛的夫人。少爺對夫人之心,惟天可表,還求夫人明察”
“這話說得多好啊。可惜,真就是真,假就是假,不是幾句花言巧語能改變的。你家主子這般費盡心機,卻是何苦來?”
“少夫人明白少爺的苦心就好。”
俞宛秋扶額嘆息:“算了,跟你也說不清楚,你起來吧,去把他找來,就說我要見他。”
張順謝恩起身,拱手回道:“少爺真不在家,一大早就出去了。他聽說這邊山澗里有一種小銀魚,通體雪白,寸許大小,肉嫩味鮮,最是滋補,山民稱之為‘神仙魚’。少爺憐夫人在江水中受驚著涼,想捉些來給夫人補身子。”說到這里還告訴她:“這種魚如果拿到外面去賣,寸魚寸金,極是貴重,山民貪利,不惜性命捕撈。稍微容易點的位置,早被撈光了,只有幽谷深澗里才有,若非少爺武藝高強,根本撈不到。”
俞宛秋無言以對,到此刻,她連出言調侃的興致都沒了,只是倚在玫瑰椅上生悶氣。
張順察言觀色地問:“這些點心都不合夫人胃口嗎?”
“是有怎樣?”俞宛秋沒好氣地答。
張順立刻躬身請罪:“奴才該死,這就讓人重新換過。”
張順指揮奴仆把點心撤下,俞宛秋繼續坐在椅上發呆,腦子里緊急思考對策,偶爾向丫環打聽幾句,她們都一問三不知。
原來這群奴仆一年前就被喬總管買下,送到某個山莊封閉式培訓。直到半個月前,她們才被送到這里,正式開始服役,進來后就只在莊內活動,采買之類都有專人。所以,她們根本不知道此地是哪里,甚至連山莊的名字都不清楚。
俞宛秋暗自思忖:看這架勢,那人真要與世隔絕,要忘塵了。
只是你自己隱居就好,為什么把一個不相干的人拖進來?面對張順命人送來的一桌子新換的點心,和丫環嬤嬤的殷勤相勸,俞宛秋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到午時初刻,外面總算傳來消息:少爺回來了,而且捉回了上百尾銀魚,少爺讓人把魚養起來,以后慢慢給少夫人燉湯進補。
俞宛秋不由得緊張起來,這時有丫環問:“要不要傳飯?”俞宛秋努力讓自己鎮定,然后吩咐:“傳吧,請你們少爺過來,說我要跟他一起用膳。”
沒多久,簾子再次揭起,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笑臉從簾后露出來,很自然很親密地喚了一聲:“夫人。”
為了消除緊張,俞宛秋端起茶水剛喝進一口,這下全都噴了出來,整個人咳成一團,面紅耳赤,呼吸困難,差點當場噎死。
好不容易喘過勁來,她指著對面的人有氣無力地說:“演戲別演得太過分了,要考慮到別人的接受能力。”
那人在她劇咳時很是歉疚,手足無措地在旁邊站著,這會兒又笑得十分自得:“夫人難道不懂,人生本是一出戲,若兩個主角肯認認真真地演一輩子,戲,便是真實的人生。”
“你也說,要兩個主角都肯認真才有戲唱,沒有對手,那叫獨角戲。獨角戲一般是丑角演的,只配給正劇開場前活躍氣氛。”
俞宛秋言辭刻薄,毫不留情,對方卻渾不在意,表情一如既往的愉悅,自信滿滿地說:“有句話,叫‘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一方真誠相待,假以時日,相信那個三心二意的,終會感悟,從此收心,‘山中度余年,白首共偕老’。”
俞宛秋氣得說不出話來。
丫環打起簾子,這回送來的是一缽牛奶白的濃湯,男人做了一個手勢道:“吃飯皇帝大,甭管是什么事,也等吃過飯再說。這個銀魚得來不易,請夫人務必賞臉多喝點,祛祛江水里泡過的寒氣。”
一面說,一面伸手要扶,俞宛秋忙閃身讓過,揀了個離他最遠的位置坐下來。
吃飯就吃飯吧,她并沒打算苛待自己的肚子,再說,要逃跑也得有力氣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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