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要展示慈母風范,俞宛秋樂得配合,在東宮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辰時才去給皇后請安。
宮里的女人都精得很,自從太后倒臺,皇后理所當然地成為后宮之主,原本冷宮一樣的皇后寢宮就此門庭若市起來。皇后很享受這種百鳥朝鳳的感覺,甭管平時表現得對太后有多盡心,每日早起頂多到慈懿宮打個轉就會回去,等著眾宮妃登陛朝見。
她等了二十多年才等來這一天,怎么舍得錯過。
俞宛秋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皇后嘴里說著“免禮”,實際上都等人家結結實實跪下去了才開恩發話。
從辰初到辰中,差不多一個小時的時間,俞宛秋侍坐一側,看了不下五十人跪倒在皇后寢宮正殿坤元殿的丹陛下。
其中有十幾人雖著宮裝,卻無品級,俞宛秋起初以為是皇上新納進的秀女,可轉念一想,未承寵受封的秀女,哪有給皇后晨昏定省的資格,難道,皇后也仿太后的套路,這些人都是給太子殿下準備的?
不管事實如何,皇后不開口,她也懶得理會。在宮里幾年,她已經學會了掐滅一切不必要的好奇心,只要事情不找到自己頭上,就盡可能視而不見。
皇后忙歸忙,并沒有冷落兒媳,抽空總要跟她說幾句話,叫人送這送那的,愛護之情溢于言表,把俞宛秋座位兩旁的茶幾都擺滿了。
張賢妃故意用嫉妒的語氣說:“皇后娘娘要偏疼兒媳婦嬪妾們不敢有怨言,可好歹等我們走了再說啊,何必當著我們這些沒兒媳的面顯擺。”
李昭儀假意拿著絹子拭淚:“賢妃娘娘,您心里不受用也別說出來,大家心照不宣就好。”
宮妃們個個湊趣,坤元殿里一時歡聲笑語,融洽到不行。
俞宛秋讓人把自己面前的吃食拿給在座諸位分享,皇后笑著勸阻:“你別聽她們胡扯,她們哪里少了吃的,回回來了在我這里又吃又喝又拿,我的好東西都快被她們騙光了。只有你常年在外,難得來一趟,母后才擺出來給你嘗嘗的,虧她們好意思跟小輩爭。”
李昭儀看著張賢妃說:“嬪妾今兒才知道,原來娘娘您是騙吃騙喝的‘嫌妃’。”
“嫌”字咬得格外響。
張賢妃哀怨不已:“我們這些討人嫌的還是趕緊走了吧,免得耽誤了人家娘兒兩個說體己話。”
一番戲謔下來,人人做“樂不可支”狀,直到辰末,這伙人才陸陸續續地走了。
皇后帶著俞宛秋移坐到里間的小茶廳,命人給她端來桂花涼糕,晶瑩剔透的一團,顫巍巍地倒扣在色澤殷紅的纏絲瑪瑙碟里,糕團中甚至隱約可見幾個小小的桂花瓣,煞是清新誘人。
皇后做了個“請”的手勢,目光溫柔慈靄:“你吃吃看,這是銀蓮新搗鼓出來的小點,如今正值秋燥,容易上火,很該吃些解毒祛火的東西。只是銀蓮做得不多,招待不了那么些人,便叫她遲點再拿出來。”
“多謝母后疼惜,難怪賢妃娘娘說酸話的,原來真地藏有體己”,俞宛秋先起身道謝,然后拿起小銀匙挖了一小塊送進嘴里,果然入口即化,冰涼舒爽,吃完余香滿口,遂點頭贊道:“真是好東西,銀蓮這手藝,御膳房的點心師傅只怕都趕不上。”
說話時掃了素琴一眼,素琴會意地從袖子里掏出綠松石手串遞給銀蓮。
銀蓮跪下謝賞,滿心歡喜地接過,皇后身邊的曾尚宮說:“銀蓮,這回你賺到了,咱們太子妃隨太子殿下征戰南北,經過了多少座州府,每到一地,降官降將們哪個不是捧著金銀財寶上來巴結?咱們太子妃手里的,件件都是寶貝。”
另一位胡尚儀一幅識貨的樣子,嘖嘖稱嘆:“瞧這藍色純的,是瓷松吧?外頭店里擺出的那些跟這沒法比。”
俞宛秋笑謂:“我不懂寶石,看著漂亮,就叫素琴拿來了,這邊的嬤嬤姐姐都是侍奉母后的人,怎敢怠慢。”
坤元殿里,下人們的眼睛俱都一亮,皇后樂得做順水人情:“你們還等什么,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只管呈上來,若能討到太子妃的賞,可就發了。”
俞宛秋微笑低首,皇后和她的女官一搭一和,話里話外,無非是想打聽她從北地歸來,到底帶回了多少奇珍異寶。看來,無論她給皇后送多重的禮,都填不滿她那顆貪婪的心。
趙佑熙領兵在外征戰一年,作為占領者,即使不擄不搶,照樣得到了許多東西。大部分他都上交給國庫,留下來的只是極少數,不過的確如皇后所言,件件都是寶貝。像綠松石手串這種尋常飾物,哪里就是戰利品?分明是賞人的玩意,再值錢也有限,皇后的女官故意夸大其詞,不過是想引出后面的話。
皇后二十年不掌權,手里可能真沒存下多少物事,但如今太后癱瘓,聶懷袖卒逝,后宮銀庫的鑰匙應該早就到了她手里,怎么還這般眼孔淺,公然打探起媳婦的家底來了?
俞宛秋在現代時就聽人說過,有些極品婆婆連媳婦的嫁妝都要霸占,眼前這位婆婆不是一向表現得很慈善很開明嗎?這才裝了幾日,就露出了狐貍尾巴。
可惜皇后打錯了算盤,俞宛秋或許不夠精明,卻從不是逆來順受的包子。無論皇后和座下女官如何旁敲側擊,她始終淡笑以對,即使開口,也是避重就輕,顧左右而言他,心里好笑地想:你們就別做夢了,我婚前的嫁妝也好,婚后的收益也好;東宮的家底也好,帶回的戰利品也好,你們都別想染指。
不是她吝嗇,而是有些人招惹不得,你越慷慨,她越欲壑難填,控制了你的財產,接下來就要控制你的人。
當然,在沒徹底撕破臉之前,貿然得罪皇后是不明智的,所幸俞宛秋別的本事沒有,裝楞充傻一流,皇后枉自浪費了許多口水,什么也沒探出來。
又收了幾件精致繡品,打賞了幾樣別致首飾,說了一籮筐廢話后,看著窗外宮墻上的日影,俞宛秋決定進入正題:“母后,再過幾天便是重陽佳節,往年這個時候宮里都要大宴賓客,可今年,太后病成這樣,您看……”
皇后斂起笑容,正色道:“越是如此,越是要過節,太后最喜熱鬧,到那天咱們好好熱鬧一番,太后一高興,說不準就醒了呢。”
俞宛秋頷首:“還是母后想得周到。那天的筵席,是擺在錦華宮呢,還是擺在慈懿宮?”
皇后略做思索,便有了決定:“就慈懿宮吧,太后的身體不宜挪動。”
俞宛秋想到康熙晚年的千叟宴,抓住皇后新掌權,急于立威,急于出名的心理,含笑提議:“既然要熱鬧,臣媳倒有個想法。”
皇后端起茶盞,吹了一口道:“你說說看。”
俞宛秋腦子里的詞兒早就組織好了:“都說‘人生七十古來稀’,高壽之人,向來是一鄉一里的祥瑞,我們不如請些健康的古稀老人進來共度重陽。一來,昭示皇上的恩典,皇上仁孝,費心取悅太后,惠及民間耆老,正所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二來,也可為太后積福。”
皇后聞言,先喜后憂:“主意是好主意,但有一點……”
俞宛秋以眼神示意,皇后揮退仆從,俞宛秋起身走到皇后跟前問:“您擔心那天太后無法出來見客,會讓民間對太后之病的議論更劇,對不對?”
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何況太后病癱,帶累得慈懿宮上百宮人變成了啞巴,其中不乏心懷怨望者,只要有人存了心,再防備也擋不住消息走漏。
見皇后點頭,俞宛秋嗓音更低了:“太后接見賓客,總是高據寶座,臣民跪伏階下,輕易不敢抬頭,這世上看清了太后真容的,恐怕沒有幾個。”
皇后驚問:“你的意思是?”
俞宛秋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笑著反問:“您不覺得,這是個避謠的好辦法么?”
皇后尚存猶豫:“就怕皇上不會同意,即便是民間普通男子,也不能容忍別的女人冒充他娘。”
俞宛秋輕笑:“多少皇帝,自己還有替身呢,都是為大局著想,這跟冒充不一樣的。”
皇后臉上出現了松動,俞宛秋趁機進言:“要不,您現在就過去問問皇上,此法可行得通?只剩幾天時間了,真要辦‘千叟宴’,得馬上知會禮部著手準備才行,請古稀老人進宮,須禮部統一派車馬接送,方顯出太后和皇上與民同樂的誠意。”
皇后的眼睛里霎時閃現出少女一樣羞澀又興奮的光芒,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這個時侯去……去打擾皇上……合適嗎?”
俞宛秋繼續鼓動:“最近之江兩岸暫時相安,朝中無甚大事,就快下朝了吧?你這會兒過去,跟皇上說說話,正好是午膳時間。”
皇后眼里光彩更甚,俞宛秋暗自嘆息,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此刻她理解了趙佑熙多年來對母親的憐惜。一個極度渴望卻始終不得夫心的女人,不想盡辦法掌權,你叫她依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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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天缺下的章節,會慢慢補起來的,這個月,至少會保持每日1更,只是四月結文可能有點困難,原來準備這月雙更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