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殿下,馬姑娘求見。”
遇刺事件已經過去半個多月。時近年關,眼看梁軍那邊毫無動靜,衢州城里也漸漸有了新年氣象,太子和太子妃下榻的逸園——原衢州知府用來接待貴賓的別苑,依舊守備森嚴。那次意外讓趙佑熙受到了不小的驚嚇,以至于他親自上山接回妻子時,一向引以為傲的輕功差點失靈,心慌到提不上氣,虧得謝長寧和周長安在兩邊護駕,這才平安“飛”到了山頂。
太子殿下后怕的結果是,有一段日子太子妃幾乎被禁足了,連女兵營和營醫館都極少露面。
俞宛秋知道他心有余悸,需要一段時間緩沖,所以也沒抗爭,每天都留在屋里,看書寫字,接待上門的女客。她不能親臨,女兵營的總教頭駱嘉,和自命為營醫館第一女醫士的楊箏,便三不五時往逸園跑。駱嘉還罷了,她那種大大咧咧的豪爽性子。倒對了茗香的味,小丫頭就是看楊箏不順眼,沒少給她臉色瞧,楊箏表面上笑瞇瞇的,心里大概嘔死了。俞宛秋也不喜歡這個野心勃勃的女孩,只是人家遠從它州投奔來,如今天寒地凍的,也不好開口趕人,只能等天氣暖和些再做打算。
其實,如今讓她頭痛的不是楊箏,而是以恩人自居的衢州知府千金馬素榮。
馬素榮比楊箏跑得還勤,來了就坐著不走,沒話找話能說上幾車轆轤,俞宛秋再不樂意,人家救了她是事實,而且就在十幾天之前,怎好這么快就冷落不理?
賞賜歸賞賜,人情歸人情,不能因為賞賜特別豐厚,就不領人情,所以,聽到通報聲,俞宛秋盡管眉心輕蹙,還是放下書,手伸到熏籠上烘著,頗為無奈地應了一聲:“讓她進來吧。”
“榮兒拜見太子妃。”
映入眼底的,是大紅羽緞披風。白色貂皮帽,襯著白里透紅的鵝蛋臉兒,大眼睛撲閃撲閃的,一笑兩個小梨渦,怎么看都是個亮眼的美人。
俞宛秋伸手虛扶:“馬姑娘請起,常來常往的,早叫你不要行此大禮,仔細地上冷。”
馬素榮嬌聲道:“太子妃心疼榮兒,榮兒銘感于心,只是榮兒見太子妃如見神仙,腿不自覺地就跪了下去。”
俞宛秋暗哂,不想就這個問題繼續糾纏,不然沒半個時辰停不下來,只是微笑道:“馬姑娘請坐。”
馬素榮愈發親昵地嘟著嘴說:“叫人家榮兒啦,都認識這么久了,您還叫馬姑娘,怪生分的。”
茗香和知墨交換了一個“受不了”的眼神,重重地把茶水擱在茶幾上,語氣如夾著屋外的殘雪:“馬姑娘,請喝茶。”
馬素榮還是笑得那么甜:“隨便叫個人上茶就行了,怎敢勞煩徐掌食。”
茗香本不愿搭理。見太子妃朝自己看過來,只得回了一句:“不客氣”,轉身走到太子妃身后,和知墨一左一右,門神一樣站定。每次只要馬素榮來,這兩人就寸步不離,鼓起眼睛看,豎起耳朵聽,生怕自己的主子吃虧似的,惹得俞宛秋背地里搖頭,她哪有那么弱。
一時間,屋子里盡是馬素榮嘰嘰喳喳的說笑聲,俞宛秋喝著玄參紅棗茶,偶爾答上一句兩句。
正煩惱著怎么打發她,外面又來了幾位夫人,俞宛秋忙叫“請進”,這會兒,她倒真盼著有人來,免得聽馬姑娘唱獨角戲。這姑娘在寺院里明明很機靈,現在卻毫無眼力勁,不管她怎么暗示明示,坐下去就像屁股上生了根一樣,不到她忍無可忍,開口送客不肯走,從不作興主動告退的。
主人又有客到訪,稍微懂點規矩的,應該起身給后來者挪地方。馬素榮卻一動不動地坐著,毫無回避之意,俞宛秋也不好說什么。畢竟她們本來就認識。
“原來馬姑娘也在。”說話的是唐司戶夫人毛氏,她顴骨高,嘴唇薄,說話聲音尖細,一句尋常的話給人聽著也帶有三分刻薄味。
姜司理夫人云氏是個三十多歲的圓胖女子,為人和善有禮,坐下就問:“馬姑娘,聽說令堂病了?”
馬素榮點點頭:“她感了風寒,昨晚有些發熱,今早請大夫開了幾帖散熱的方子,榮兒出門之前,已經服侍娘喝過藥,親眼看她睡著了才走的。”
云氏贊道:“真是個孝順的孩子,還是女兒好啊,女兒貼心。”
毛氏斜了她一眼:“你這話傳出去,叫你的三個媳婦聽見了可不好,她們還要怎么孝順你?”
云氏笑言:“媳婦自然孝順,但若有媳婦孝順,又有女兒貼心,豈不更好?”
毛氏便看著俞宛秋;“太子妃,您說這人是不是忒貪心了,什么都想要。”
俞宛秋忍不住問:“云夫人看起來這么年輕,就有三個媳婦了?添了幾個孫兒孫女呢?”
云氏不好意思地回道:“還沒呢。就因為媳婦進門幾年都沒生育,才又納了兩個。”
馬素榮在一旁解說:“太子妃肯定以為云夫人家是三個兒子三個媳婦吧,她家其實只有一位少爺,一位少奶奶,另兩位是姨奶奶。”
俞宛秋往云氏臉上看了看,三十出頭的娘,就算早婚,“少爺還不到二十歲吧,就娶了好幾房。”也不怕鐵杵磨成針,年紀輕輕就過勞死。
云氏應道:“是的,剛十八。”
茗香忍不住翻白眼:“那不是比太子殿下還小了?太子殿下這樣尊貴的身份。都只娶了太子妃一人呢。”
馬素榮遲疑地說:“不是說,宮里還有昭訓和奉儀嗎?昭訓是太后的娘家侄孫,奉儀是皇后的娘家侄女。”
早在她們說起三個媳婦的時候,俞宛秋就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了,若非衢州是他們剛占領的梁國土地,她會以為這些人是太后派來的。
不管是有目的還是隨便閑聊,她都不喜歡這種被人打探的感覺,故而索性道明:“除了她們兩個,還有八位良家子,只等太子殿下臨幸后,就可以立即加封的。”
云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殿下的東宮只有這么幾個已經算少的了,上京的皇子皇孫們,哪個府里不是養著幾十上百個姬妾。”
毛氏只顧烘火:“太子專寵太子妃,那些人不過是些擺設,有什么要緊。”
馬素榮笑著插話:“太子妃剛不是說,只要太子臨幸后就可以立即加封的,那可就不是擺設了。”
兩位夫人連忙埋頭喝茶,云氏可能喝急了,嗆得直咳。馬素榮一未婚姑娘,說起“臨幸”二字這般順溜,也不怪她們招架不住。
這時素琴進來附在太子妃耳邊稟報:“殿下回來了,不知為什么怒氣沖沖的,偏偏在門口撞見了駱嘉和楊箏,楊箏上前叩拜,頭擦到了殿下的衣袍,被殿下一腳踢開,當場就吐了兩口血……”
素琴聲音壓得很低,在場的客人聽不見,但光是素琴的眼神就足以叫她們知趣地告辭了。
馬素榮走到門口,忽然敲著自己的腦袋說:“真是的,差點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也不等那兩位回話,朝她們揮揮手就折返過來,湊到俞宛秋跟前問:“太子妃,后天是榮兒的生日,能不能請您光臨寒舍?”
俞宛秋腦子里只想著素琴的話,哪有功夫應承她,含糊地道了一聲“好”。急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