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造火蒺藜?”
“不會”,在自己的夫君面前,她沒必要說假話,“我只知道成分和基本制作原理,如果有原料、有時間的話,也許可以和軍師合作,試著做做看,但現在肯定不可能。”
讓她倍感欣慰的是,趙佑熙臉上沒有任何失望表情,反而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會才奇怪呢,你一個深閨女子,哪里懂得這些?”
俞宛秋臉紅了,吶吶地解釋:“我當時會那樣說,是想讓他們有個盼頭,要不然,士氣一泄,如海潮退,山陵崩,后果不堪設想。”
哪怕事后她根本造不出來,叫人詬病“太子妃就愛吹牛”,也比讓那些驚魂未定的士兵失去信心來得好。兩害相權取其輕,萬不得已時,不妨先騙著,曹操的“望梅止渴”不就是案例之一?
趙佑熙溫柔地安撫著:“別擔心,你眼里看見的未必是真的。”
“啊?”俞宛秋驚呼出聲,如果不是親耳聽到,她還不敢相信這樣富有哲理的話是從她喜武厭文的夫君嘴里說出來的。
趙佑熙以為她懷疑自己的說辭,向旁邊努嘴:“你看軍師的神情,就知道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牟翊輕捋著胡須,但笑不語。
陸滿倉帶著幾位將領匆匆趕來,俞宛秋想退回內室,趙佑熙喊住她道:“你別進去了,快帶著營醫館的人去山上的蘭若寺。”
俞宛秋問:“現在嗎?”
趙佑熙重重點頭:“就現在!我已經跟廟里的住持說好了,他同意讓出幾間禪舍給我們救治傷員,陸二將軍會護送你們上山。”
俞宛秋答應道:“好,我這就去。”
她沒有多問什么,軍情緊急,時間寶貴,此刻只需要執行命令,而不是探究原因。
陸滿屯帶著幾百名士兵幫忙,把營醫館連同里面所有的病人一起搬到了蘭若寺。
就這樣,俞宛秋度過了此生最忙碌的一個生日。不斷地有傷者送來,開始一個時辰,基本都是火蒺藜所傷,士兵們雖然穿著鎧甲,頭上也做了防護措施,還是有人當場死亡,有人生命垂危。最慘的一個,抬來的時候身上還扎著一只鐵蒺藜,鐵刺深深刺進腹部,鮮血汩汩地往外冒,怎么也止不住,連吳醫正都不敢動手,怕一旦拔出來,腹部會破開一個洞,里面的器官也跟著往外掉……這樣的傷員,基本上只有等死了。
眼看傷員就在自己面前流盡鮮血而死,吳醫正嘆息著走到外面,搖著頭低喃:“火蒺藜真猛,連鐵甲都能炸穿!梁軍也不知從哪里弄來這么厲害的武器,難道梁國氣數未盡嗎?”
俞宛秋忙收回向外邁出的腳步,心里禁不住焦慮萬分:火蒺藜的影響一至于此,連營醫都因此而擔心趙國的前途命運,也不知牟翊有什么辦法可以扭轉局勢。
不怪他們擔心,鎧甲本來就只能防御冷兵器,若趙國造不出可以抗衡的火器,只能被動挨打。
當時的步兵鎧甲叫“文山甲”,騎兵則是“兩當甲”,都是生鐵制成,重達四十斤,穿在身上不甚靈活,只利于防箭,對刀劍等也有一定的保護作用,但無法抵御火器,甚至會加重灼傷程度。
頭盔也一樣,生鐵制成的簡陋頭盔只護住了耳朵和脖子,最重要的器官,如眼睛,反而沒有任何遮擋物。最初一批弓箭手炸瞎了幾個后,后面再上的,聽說連鐵鍋和痰盂都用上了,一旦發現火蒺藜落下,趕緊蒙住自己的頭。
又過了一個時辰,再送上來的,就是刀劍傷了。這說明,城門已開,雙方已正式交手。山上的人能隱隱聽見城里傳來的喊殺聲,而且越來越近,似乎有沖上山頂之勢。
“太子妃,您還是下山去吧。”楊箏在旁邊勸了一次又一次,她說的“下山”,是讓她從山的另一邊下去,離開戰場。
這女孩有個習慣,只要太子妃在醫館,她必跟前跟后,寸步不離,惹得茗香私底下抱怨了好幾次,說她“卡位”——不是這個詞,但是這個意思,茗香認為本該是她站的地方,卻被楊箏搶去了。
葉水蓮一向唯楊箏馬首是瞻,不停地附和:“是啊,您萬金之身,怎么能留在危險的地方。”
俞宛秋沒搭理。自上次楊箏隨幾個女教頭去拜見她之后,就好像熟門熟路起來,醫館里出了針尖大的一點事也跑去稟報,每次都打扮得嬌俏無比。她又不傻,自然知道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同情楊箏遇人不淑,要靠出逃來擺脫惡姻緣,可她還沒濫好人到舍得出讓自己夫君的地步。
若不是醫館里太缺人,她早就請楊箏和葉水蓮走路了。南都皇宮里擁有太子妃妾名號的女人都沒這么明目張膽,幾次到東宮給她“請安”吃了閉門羹后,就不敢再騷擾。楊箏卻無視她明顯的不耐,發了花癡一樣天天糾纏。
是不是因為來自行醫世家,比一般女孩接觸外人的機會多些,所以大膽直接,毫無顧忌?
寸步不離地纏著妻子,以達到接近人家丈夫的目的,這種追求法實在叫人吃不消。
見太子妃沒應聲,楊箏又說:“您只管放心走,這里有屬下在,哪怕最后只剩一個人,屬下也會堅守的。”
茗香忍無可忍,嗤笑一聲道:“楊醫士如此忠肝義膽,實在令人佩服,太子妃會為你在太子殿下面前請功的。”
楊箏居然沒聽出嘲諷之意,用發誓一般的口吻說:“臣妾不求功,只愿永遠追隨太子和太子妃。”
茗香氣得柳眉倒豎,俞宛秋瞅了她一眼,方淡淡提醒:“我早交代過,翠衫軍中的女兵,統統自稱屬下,沒有‘臣妾’。”
留下這句話,她起身去了別的病房,同時示意戚長生,攔住楊箏和葉水蓮。
都什么時候了,居然還在想著鉆那種空子,這兩個女孩委實留不得。好在女兵們經過這段時間的培訓和實踐,都掌握了基本的護理知識,趕走她們,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當然這些只是轉瞬之間的念頭,俞宛秋現在哪有功夫琢磨這些?她一面忙著當護士,一面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戚長生知道太子妃著急,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通報前線最新進展。
又幾個時辰后,營醫館的傷患超過了兩百人,天色也漸漸擦黑,俞宛秋既焦躁又欣慰,趙軍能抵抗到這會兒,還沒落下明顯的敗績,已經很不容易了,她原以為,衢州城今天肯定保不住的。
寺院里開始亮起燈火,茗香忽然叫了起來:“太子妃,太子殿下來了!”
俞宛秋驚喜地迎上去,即使光線昏暗,仍看得出他鎧甲上的斑斑血跡。
“還好趕得上陪你用晚膳。”夜色中,趙佑熙笑出了一口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