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二十三是小年,若她們此刻身在北方,坐在暖炕上還得抱個手爐,蘭姨舉起手里的針在頭發上抹了抹,第一百次發出感概:“還是南方好啊,天氣和暖,果菜豐足,姑奶奶在這里養胎,定能生個水靈靈的小郡主。”
她已經接受了自家姑奶奶懷著女兒的事實,尤其在俞宛秋給她分析了生兒生女的利弊后,更是天天念叨。
素琴笑著說:“小郡主要長得比姑奶奶還美,只怕將來長大了,少爺舍不得她出嫁。”
蘭姨睨她一眼:“你傻啦,小郡主是招駙馬,用不著嫁到別人家。”
素琴點頭如搗蒜:“對對對,是我糊涂了。”
俞宛秋靜靜聽她們議論腹中的寶貝,嘴角彎出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紋繡正在外間據案裁衣,咔嚓一剪刀下去,知墨驚呼:“歪了歪了。”
紋繡把俞宛秋畫的草圖拿來比對,然后笑著申明:“不是我剪歪了,姑奶奶畫的就是這樣。”
俞宛秋停下手里的筆給她們解釋:“衣服穿起來的樣子,相當于右衽,只不過……”她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里的人穿衣都是開襟,不管是對襟還是左衽右衽,一律用腰帶管住,不用紐絆。她創造不出扣子,但用布做成的紐結也許可以試試。
怕人說標新立異,這樣的衣服即使做出來,她也只敢放在柜子里,或拿到普蘭的分店試銷。她準備在普蘭多開幾家分店,梁國內亂期間,在普蘭開店反而更安全一些。
茗香端來一杯人參蜜餞茶,非要她趁熱喝下,嘴里勸著:“喝完茶躺下歇歇吧,今兒是小年,少爺說不定會趕回來的。”
俞宛秋接過茶杯說:“少爺前幾天才走,再要回來,恐怕得等過大年了。”最多能提前兩三天。
蘭姨蹙起眉:“小年也不能陪你?今晚還要祭灶神呢。”
俞宛秋不覺道出了真情:“能安安穩穩過個年,已經不容易了,你們就知足吧。”
幾個人同時停住了手,面露疑惑地看著她,俞宛秋趕緊埋頭喝參茶。
趙佑熙上回告訴她,王爺原本還擔心,朝廷會等不及過年就派兵下江南,讓安南王府措手不及。只是后來發生了三位世子同時被刺的慘案,讓皇帝焦頭亂額,忙著叫人查案,忙著安撫幾位痛失愛子的藩王,一時間顧不上來。
所以,此次事件,雖然給安南王府惹上了嫌疑,也著實贏得了一點時間,有利有弊。幕后兇手對安南王府而言,亦敵亦友。經過王府諸位軍師謀臣分析,多半是哪位藩鎮派人干的,目的是阻止朝廷剿滅安南王府的腳步,因為安南王府是他們的屏障,只要安南王府在,皇上便不會對他們出手,因為怕安南王府趁亂取事,跟他們結成聯盟。
不管內情如何,他們總可以過個太平年了。
俞宛秋衷心地希望,能讓她生完孩子,再開始打仗,要不然,真的很麻煩。
鄭大娘率領幾個仆人,手里拿著扎著竹竿的笤帚,頭上裹著包頭,站在階下請示:“屋里要除塵,少夫人是到院子里坐坐,還是移到前面的正房去?”
俞宛秋已經走了出來:“院子里就行了,我正想散散步呢。”
晚上的祭灶,因為男主人不在,她便做了主祭。
祭灶的地方在廚房的北面,墻上預先留了個窟窿,稱為“灶王龕”,里面供奉著灶王爺的神像。兩邊貼著對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橫幅為“灶君司命”。
等她到時,一切已經準備就緒。下方的供桌上,中間擺個紅線捆著的豬頭,兩邊是大塊的羊肉和牛肉,還有鮮花素果,和一種專為此日制作的灶糖。其實就是麥芽糖,沾上芝麻做成葫蘆和圓球狀,又稱“糖瓜”。其寓意,據說是為了賄賂灶神,讓他上天匯報時嘴甜一點,多說好話。
所謂的祭祀,也就是奠酒三杯,然后進香,叩首,祈禱。
小年過后,一家人更忙碌了,殺豬宰羊打豆腐,人人臉上都是喜氣。
幾日轉瞬即過,很快就到了臘月二十八。
俞宛秋在起坐間里跟鄭大娘合計過年的各種事宜。鄭通已經基本上抽身出來忙著成衣作坊的事,以及在兩國之間往來,按俞宛秋的要求考察市場和選址,俞宛秋準備過完年后就在普蘭開一家鋪子,交給鄭通打理,鄭大娘等于接替她丈夫成了紅豆院的管家。
鄭大娘走后,俞宛秋坐在原處發怔,聽見蘭姨說了一句:“姑奶奶,這都二十八了。”
和知墨一起整理博古架的素琴道:“那邊事情多,姑爺能在年飯前趕回來就不錯了。”
一向咋咋呼呼的茗香也變得懂事起來,低聲嗔著蘭姨:“您就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姑奶奶已經夠著急了。”
蘭姨朝姑奶奶望去,果然滿眼愁云,她不知道,姑爺走時,曾許諾她家姑奶奶,臘月二十七回來。
直到這天深夜,趙佑熙才帶著一身風塵一臉倦容出現在俞宛秋的床前。
俞宛秋驚問:“怎么這么晚才回來?是不是軍營里出什么事了?”
趙佑熙勉強擠出笑容:“軍營沒什么事,就是父王病了。”他連著幾天幾夜侍疾,所以形容有些憔悴。
“啊,不是什么大毛病吧。”這個節骨眼上,王爺可不能病。
“營醫說,父王就是太累了,要好好休息一陣子才行。”
“那他怎么不回這里來?家里現供著三個大夫,肯定比營醫強,家里也比軍營住得舒服。”
趙佑熙為難地說:“大戰在即,如果我們父子倆同時離營,到山下來過年,士兵們就算沒意見,我們自己,也失去了一次籠絡人心的機會。”
“該讓父王回來休養,你留在那里的。”她是很想自己的相公沒錯,可王爺的身體好壞,可是關乎全局的大事,千萬馬虎不得。
“父王說,這是我們婚后的第一個新年,你又懷著身孕,我怎么著都該陪著你。”他比父王更為難,一邊是愛妻,一邊是慈父。
俞宛秋很快有了主意:“你陪著我,不一定非要在這里,我們可以一起去軍營。我們在那里陪著將士們過春節,換你父王回這里養病。”
趙佑熙不放心的是:“你的身體行嗎?”
俞宛秋連連點頭:“行!以前都到處跑了,何況現在。孩子已經五個多月,早懷踏實了。”
于是就此商量妥當,第二天清早,他們乘上馬車去了綿遠的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