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主人臥室的氣氛有些凝重。俞宛秋讓素琴帶著幾個丫頭下去了,蘭姨剛被她說了幾句,也不好意思上來。俞宛秋索性關閉了房門,準備好好安撫一下那個又焦慮又氣惱的男人。
提起鴨嘴壺要給他斟茶,被他一把搶了過去:“我自己來。”
端起水晶盤要給他剝桂圓,他面無表情地拒絕:“我不吃。”
拿香柚,不理;拿糕點,搖頭。最后俞宛秋把自己的臉湊過去,停在距他的眼睛不到半尺的地方,他轉開視線悶聲悶氣地問:“干嘛?”
俞宛秋笑瞇瞇地回話:“我在等你說,我不要。”
趙佑熙長嘆了一口氣,終于伸出手臂把她擁進懷里,埋首在她頸間說:“你這樣,叫我怎么放心走。”
俞宛秋順著他的背往下摸,摸到腰間的玉佩,感覺觸手溫潤,和主人的硬脾氣可不同,好在她有的是耐心,他也在自己面前慢慢收斂起了霸道,因而放柔語氣道:“你在家也改變不了什么,懷孕本來就是個艱苦的過程。你是沒看見別的孕婦。那才叫遭罪呢,吃什么吐什么,臉上長斑,腿腳腫得跟水蘿卜似的,我算好的了。”
趙佑熙仍是憂心忡忡:“可是你老是頭暈,比孕吐長斑更要命,比如像剛才,我要是沒接住……”
兩個人都不敢想象,那一跤跌下去,會不會出現無法挽回的后果?
俞宛秋對自己的身體也無可奈何,只能向他保證,以后一定小心再小心,身邊不離人,隨時帶上兩個丫頭貼身攙扶。
為了不糾纏這個問題,她問起了軍中的情況,當然,主要是幾時出兵。
趙佑熙也拿不準:“過完年吧,父王這段日子一直在跟幕僚們商議,估計不遠了。”
現在已經是陰歷十一月,離過年只有一個月時間了,俞宛秋沒想到會這么早的,那不是等不及她生孩子了?語氣中不自覺帶了點驚慌:“你父王過完年就要稱帝,同時向北方出兵?”
趙佑熙告訴她:“我們不會主動出兵,會等北方的兵打過來。”
俞宛秋有些詫異,不是要搶得先機嗎?像希特勒,致勝的法寶就是先發制人,迅速占領軍事要地。不過,古代戰爭有古代戰爭的規律,她也沒多做評論,只是問:“朝廷要對安南王府用兵?”
“不,是對普蘭。”
“就是要拿上次的行刺事件做文章了?”
趙佑熙點了點頭,“只是個幌子,實際上是對安南王府出兵。”
俞宛秋想到春秋時代的息侯,主動借道給楚國,讓楚國滅蔡,卻不料,楚國滅蔡之后,回頭就把息國給滅了。梁帝是不是也要玩這手?估計他懶得如此費神,會直接抄滅安南王府了事。
如果是這樣的話,對安南王府也許的確是個契機。朝廷打著征伐普蘭的旗號派兵南下,結果卻只是用那只軍隊抄滅安南王府。安南王為了活命,只能率領王府護衛與之對抗,同時招兵買馬壯大自己的隊伍,這叫“官逼民反”,照樣能得到一些百姓——尤其是江南百姓——的理解與同情。
如果起兵時間就在明年的話,馬上就有幾個問題擺在眼前了,比如:“戰船。有了沒?”
要過江,就要有戰船,幾十萬的部隊,不可能租用小漁船過江。史上有名的赤壁之戰,東吳就是靠水軍有效地抵擋了強大的北方勢力入侵,茍安江南幾十年。
她從沒聽趙佑熙提到過戰船,此刻卻見他頷首道:“有的,父王一直在秘密造船,稱帝之后,首當其沖,就是要抓緊訓練水軍。”
看來王爺這二十多年殫精竭慮,的確做了很周密的安排,難怪敢把獨子藏起來,公然與朝廷叫板。接下來是,“冬衣準備好了沒?”
“冬衣?”趙佑熙一時沒反應過來。
“是啊”,自從來到靖蘭城,俞宛秋就注意到這點了,“你們的兵源主要從南部征集,這邊的士兵一直生活在熱帶,很多連南府都沒去過,更別說江北了。到時候可別因為受不住凍,而喪失了戰斗力。”
趙佑熙想了想說:“好像聽父王和軍師談起過,不知道準備好了沒有,我去問問看。”
俞宛秋道:“如果還沒準備好的話,你跟你父王說,軍衣之需,我可以承擔一部分。別忘了我是開綢緞鋪的,對布料和成衣制作還有點涉獵,上次在通城救我的那戶船家。有個兒子在布店幫工多年,現在我的綢緞鋪專做女人的生意,可以把他抽出來,開個制衣作坊,承接軍衣軍帽軍鞋。”
趙佑熙聞言大喜:“好主意,這樣賺了錢也是自家的。”
俞宛秋笑著搖頭:“誰是要賺錢啊,我還準備倒貼一些私房錢進去呢,我只想為你減輕一些負擔。”
趙佑熙長久地看著她,末了感慨地說:“你養好身體,順利生下孩子,就為我減輕了最大的負擔。”
“哦”,有人不依了,挑起娟娟長眉,“原來我和孩子是你最大的負擔?”
“傻蛋”,他捏住她的臉蛋,“這說明,你們在我心中分量最重啊。”
“這話我愛聽,繼續說。”
“傻蛋你愛聽?我不介意天天喊的。”
兩個人說笑著,慢慢相擁睡去。
南國的冬天,和上京的初秋一樣,只晚間有些涼意,蓋一床薄薄的絲被即可。俞宛秋等身邊的人睡著了才睜開眼,望著那睡夢中猶未完全展開的眉頭。心里十分愧疚。
她自己的身體,明明一切都好,為什么獨獨會出現暈眩癥呢?從以前到現在,即使把兩世算在一起,她也沒有過這種病史。初到沈府那兩年,病成那樣,只要能起床,就不會無緣無故地發暈。
因為心里有事,她一直沒睡沉,半夢半醒。
三更的梆子響過,又一次清醒過來的她覺得口渴。不想吵醒趙佑熙,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準備到離床約有兩丈遠的圓幾上拿水喝。走到房中央,自己發現不對勁,因為她感到自己的身體很輕很輕,輕到可以飄起來,意念才起,她的人已經飄到了半空中。
這一驚非同小可,她慌忙扭頭朝床上望去,透過帳幔,依稀可見絲被中睡著兩個人。生怕自己在驚恐中大叫出聲,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努力把失重的“身體”降下,慢慢走到床前,掀開帳子躺了下去。
再次睜開眼睛時,她有種如夢初醒的怔忪,剛剛的“離體事件”,到底是真正發生過,還是只是一個噩夢?
這具身體和她的靈魂一直配合良好,連她自己都常常忘了自己原本是誰,以前的六年,也從未出現過離魂現象,難道,就因為懷孕,所以出現了排異?這段時間的頭暈,瞬間意識的抽離,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
雖然她只是對著月光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再摸了摸自己的身體,還是驚動了趙佑熙,他睡覺一向警醒,馬上撐起來問:“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俞宛秋偷偷抹了一把冷汗,向他露出最輕松的笑容:“就是突然醒來了,想到幾個月后就能看到咱們的孩子,心里額外興奮。我都快等不及了,好想早點看到她哦。一定是個漂亮的女兒。”
“別等不及”,趙佑熙表情嚴肅地告誡她:“瓜熟蒂落才是最好的,你老是想著早點看到她,萬一孩子真聽你的話,早點跑出來,那不是糟了。”
俞宛秋忙道;“好好,我不催”,又摸著肚子說:“小寶貝,你爹說的才是對的,咱們不急,長大了再出來。”
待兩個人再次躺好后,她還是忍不住問:“這靖蘭城里應該有寺廟吧,我想去拜拜,給你和孩子祈福。”
趙佑熙擔心的是:“你的身體能行嗎?“
“能,孕婦本來就該多運動,你放心,我會做好防范措施,絕不會讓自己摔倒的。”
“好吧”,趙佑熙心里也明白,她現在才懷孕四個月,不可能從現在開始就把她錮在床上。他自己是好動之人,長期臥床,對他而言不啻酷刑,所以不會強迫別人。
但到底還是不放心,一再叮囑:“你去進香的時候多帶些護衛,千萬不要大意,以為這里沒人認識你,邊境之地,人員混雜,本來就比別處更容易出事。”又告訴她說:“我已經讓戚長生去無影營,從那里選拔出一批人,以后專門保護你和孩子。”
俞宛秋笑問:“你不會給我和孩子也建個一百人的護衛營吧?”
“本來就要啊,你和孩子,比我更需要人手保護。”
“人家又不會行刺我們。”
“怎么不會?你如果生的是兒子,一百人的護衛營都不夠。”
“我生的肯定是女兒。”
趙佑熙輕嘆:“我也希望你生的是女兒,這樣我晚上都睡得安穩些。”
兩人在無眠中度過了后半夜,俞宛秋是無法平息內心的恐懼,趙佑熙則是擔心妻兒的安危。如果父王不久就要稱帝,他很快就得領兵上前線,難道真的帶著大腹便便的妻子出征?漢光武之事,當時言之鑿鑿地拿來堵父王的嘴,現在事到臨頭,他自己反而質疑起來:真的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