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倆等了大半個時辰。才見小福子從門外跑進來說:“少夫人,請跟奴才走,少爺在等著您呢。”
“少爺在哪兒等著我啊?”
“您到了就知道了。”
俞宛秋仔細打量小福子的臉色,若只是趙佑熙在外面準備了什么驚喜給她慶生,小福子不該那么嚴肅,甚至面帶憂戚。可王府之事屬于高度機密,她也不敢隨便在外面打聽,只好疑惑地坐上馬車,連蘭姨都沒帶,隨小福子向城中而去。
這座邊境小城叫靖蘭城,再往前走幾十里就是普蘭國,靖蘭的寓意可想而知。普蘭國乃是梁國的附屬國,近百年來一直對梁國稱臣納貢,其間也有過幾次反水,都被梁國派兵鎮壓下去了。
現在諸藩中勢力僅次于安南王府的靖王府——盡管壽王曾以先帝愛子的身份一度凌越于靖王之上,但他已經灰飛煙滅——就是靠平定普蘭國之亂得封靖王,而且是父子兩代相繼征戰,直到普蘭國徹底歸附。因為戰功卓著,得到了皇帝恩詔,可以世襲三代王爵,再依次減爵。現任靖王是第三代。也就是說,靖王世子如果襲爵,就不再是靖王,而是靖侯了。
雖然立下戰功的是前兩代靖王,現任靖王并未涉足江南,但靖王一系仍是安南王府最忌憚的。畢竟,他家祖上曾數次率軍南下,把南方的軍事地形摸得一清二楚,家里多半存有作戰地圖。
一旦安南王府和北方朝廷之間爆發大戰,于西北部建藩的靖王府如果趁機舉兵南下,安南王府將腹背受敵,情勢會變得很危險。
這些都是同住在軍營時,偶爾兩人閑聊,趙佑熙告訴她的。其實也不是趙佑熙主動,他到底是古代男人,還沒有和妻子探討政治局勢和軍事形勢的自覺,每次都是俞宛秋主動問起,他才會講解一二。不過趙佑熙肯分析給她聽,已經很難得了,總算沒有大男子主義到認為女子不該過問這些國家大事。
晚間進城,很多鋪子都已經打烊,俞宛秋心里急著見到趙佑熙,好早點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對邊城街景也不是很在意。反正還要住上幾個月,以后可以白天出來逛逛,順便買點東西。
馬車走了約摸一頓飯的功夫,最后停在一座佛塔前。
佛塔有三四層樓高。圓頂,以前可能供奉過高僧舍利,但現在看樣子已經成了純粹的觀光塔。
俞宛秋笑著問小福子:“你家世子不會在上面等著我吧?”她現在是孕婦耶,車來車往是沒辦法,還要她爬高爬低?
小福子應道:“嗯,奴才扶您上去,不用到最上面,世子就在第二層。這里本來地勢就高,到第二層就夠了。”
“你家世子搞什么鬼”,晚飯不陪她吃,卻叫人把她拉到這里來。
“世子剛從城外回來,王爺已經上山了。因為今兒是世子妃的生辰,世子才暫留于此,唉,以后的日子可就忙起來了。”
小福子扶著她一路走一路說,俞宛秋聽得似懂非懂,她想向親愛的夫君要答案,也就沒追問。
踏上最后幾級樓梯,她終于看見了深藍色的袍服和腳上的鹿皮馬靴。再往上看,是一張鋪著白色桌布的圓幾,上面已經擺好了茶水點心。這里白天應該是對外開放的公共游賞之地。現在卻被她的夫君“征用”為小夫妻的幽會之地。
“你來了?”趙佑熙笑著過來攙扶,俞宛秋卻在他起身的一霎那,感覺到他的動作有些遲緩,她立刻想到了什么,沖過去問:“你是不是受傷了?”
趙佑熙語氣平和地說:“一點小傷,不礙事。”
她早就覺得古怪了,只派小福子去通知,她已走到塔下也不去接,而是一動不動地坐在上面等,這不是他的作風,他少時或許莽撞,婚后卻真的很體貼。
“你先下去吧,這里不用你侍候”,對小福子交代一句后,俞宛秋不由分手解開他的衣服,果見后背上綁著裹傷布,邊緣處隱隱有未拭凈的血跡。
俞宛秋倒抽了一口氣,難以置信地盯著傷處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出去才一兩個時辰,這里離上京那么遠,難道還有刺客行刺?”
趙佑熙把她扯到身邊坐下,只簡單地說:“刺客是普蘭人。”
俞宛秋越發想不通了:“他們怎么認識你呢?”
“他們不認識我,但他們認識父王,他們是來行刺父王的。”
“既是普蘭人,為什么行刺父王?”
趙佑熙本不想多談,覺得此等血腥之事,不該讓一個孕婦知道,可小妻子堅持追問詳情,只好告訴她說:“就是這點讓人費解。兩國幾十年相安無事,邊境開放互市。安南王府與普蘭國之間更無過節,所以我說要在城中給你挑選生日禮物時,父王也沒反對,還陪著我出門,說難得父子倆一起逛街。誰知就在我們看普蘭首飾時,攤主突然操起長刀向父王砍去,當時隨從都在幾步之外,只有我們父子挨在一起,我連拔劍都來不及了,用力撞開父王,一腳踢翻貨攤,沒提防貨攤下面還有人,又是一刀砍過來,我被刀尖刮了一下,傷得并不重。父王沒事,隨從傷了幾個,那批人全死了,本想留兩個活口的,他們自己嘴里藏有毒藥,一見跑不掉就自殺了。”
“好可怕的殺手組織!”俞宛秋驚恐之余,也覺得蹊蹺:“看來這批殺手是專門等在那里行刺你們的,他們怎么知道我們今天會到靖蘭城呢?”
趙佑熙回道:“這很容易,我和你躲在馬車里。外人看不見,但父王騎在馬上,并沒有刻意隱瞞行蹤。這次行刺雖然疑點很多,那些刺客確實是普蘭人沒錯,普蘭人的長相跟中原人不同,一眼就認得出來。”
俞宛秋沉吟半晌后說:“即使他們是普蘭人,也不見得就是普蘭國派來的。殺手嘛,只要給錢,殺哪國人對他來說根本沒區別。”
“所以呢……”趙佑熙好像忘了背上的傷,嘴角微翹,一副等著聽她發表高見的樣子。
反正只有夫妻兩人在。俞宛秋也不怕別人說她賣弄聰明,想到什么就說什么:“所以我猜,是有人想故意挑起普蘭國和安南王府的矛盾。”那些普蘭殺手可能根本不知道他們要殺的是安南王爺和世子,只以為是普通的買兇殺人。王爺南下是沒隱瞞行蹤,可也沒表明他是安南王,連在自己的莊園,都只讓人稱“老爺”。除了原本就認識他的人,一般的人哪里知道他的身份?普蘭殺手就更不用說了。
趙佑熙便問:“那你認為誰的嫌疑最大呢?皇帝?”
俞宛秋首先也是想到了皇帝,但經趙佑熙這么一挑明,她反而遲疑起來:“安南王府現在又沒拉起大旗謀反,他挑起自己的藩鎮與附屬國之間的矛盾對朝廷有什么好處?安南王府跟普蘭國鬧翻,等于梁國跟普蘭國鬧翻啊。”
“不等于”,趙佑熙把茶水遞到她手上,又拈起一塊芙蓉糕看她吃下,才接著往下說:“普蘭人若今天行刺成功,朝廷絕不會因此對普蘭用兵,頂多寫個‘問責書’做做樣子。”
俞宛秋卻不贊成:“要是那樣,宗主國的天威何存?依我看,皇上多半想來個一箭雙雕呢。若行刺成功,皇上除掉心腹大患,同時借向普蘭出兵之機,徹底肅清安南王府在南方的勢力。即使行刺不成功,也可以讓安南與普蘭成仇。”
趙佑熙不置可否,只是含笑問她:“第二大嫌疑犯呢?你認為可能是哪方勢力?”
“靖王府?”見趙佑熙沒有絲毫的不耐煩,反而滿眼賞識,俞宛秋信心大增,繼續自己的“高論”:“他們想通過這種方式挑起安南與普蘭的矛盾,同時激發安南與朝廷的沖突,他們好坐收漁翁之利。“
“也有可能”,趙佑熙點點頭,“那你的意思是,靖王府有問鼎天下之意?”
俞宛秋以手支頰,微微笑道:“曾經聽過一句話,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問鼎天下的藩王亦不是稱職的藩王。”
“說得好!下次見到父王,把這句話學給他聽,必定會龍心大悅。”
俞宛秋遲疑地看著他。這么開心,讓她幾乎忘了他是個帶傷之人,忍不住問:“痛不痛?”
“痛,你幫我摸摸就好了。”
見俞宛秋美目橫波,星光燈影里嬌嗔地看著他,不禁情動,湊過去吻了好一會,才松開道:“別擔心,這點小傷我還真沒放在心上,練武之人,身上哪天不掛點彩。其實我當時完全可以避開的,可父王就在我身邊,我閃開,刀就劈到他身邊去了。”
“你父王不是也有武功底子嗎?”
“那是以前,他后來操勞王府的事,又要應付許多女人,武功早荒廢了。”
“不是說他的女人都是煙幕?”
“煙幕也要哄啊,不然怎么會心甘情愿地給他當煙幕。”
這時,一聲熟悉的尖嘯響起,俞宛秋心里著慌,正要站起來,人卻被摟進熟悉的懷抱里,眼睛也被他捂住了。再松開時,塔里的兩根蠟燭已被吹熄,塔外的天空卻出現了美麗的焰火。
耳邊傳來溫柔的話語:“生辰快樂!祝我心愛的妻子芳齡永駐,一生安泰。”
“你真是……”她的喉嚨被什么哽住了,剛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身上還裹著帶血的布,就為她的生日這般勞神。
焰火繽紛中,她和他緊緊相依,再沒有說出一個字,任何感激的話語都成了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