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入耳中的幾句對話。讓瞌睡蟲一下子跑光光,俞宛秋馬上反應過來,催著戚長生說:“快,把車趕到郊外去,長齡留下來等著他們就行了。”
如果她沒聽錯的話,剛剛那人口中的“公子”,就是趙佑熙。
對于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俞宛秋無暇思考。現在她只擔心一件事:依那人平日的表現,跟她異地乍逢,極有可能會不顧場合地做出什么沖動之舉。她倒是不怕人閑話,這里反正也沒人認識她,可她怕趙佑熙被人認出來。
作為安南王世子,他無疑是整個江南最受矚目的人物,即使只在南府的大街上走一遭,也會引來許多視線。
這甘棠鎮既是徽商積聚地,免不了有富戶在南府開店,說不定就曾見過趙世子。世子的“失蹤”在江南是一件很轟動的事,亦是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現在,如果有人聲稱在甘棠鎮見到了世子,消息會很快傳出去。引來大量的朝廷密談。
密探云集,萬一這里的練兵營被發現,事情就糟糕了。安南王府不可能坐以待斃,只能提前起事,在未準備充分的情況下,無疑是自尋死路。
懷著萬分焦慮的心情,俞宛秋掀起一小角窗簾向街上張望,既希望看見趙佑熙,又怕看見他。
車子在郊外一條小河邊停了下來,河岸上長滿了蒿草和長茅,時近黃昏,遠處的村落炊煙繚繞,四周寂無人聲,惟有流水淙淙。
俞宛秋對戚長生吩咐道:“你把車子趕到那邊的樹林里去,你們五個人,一個去找長齡,其余的分四個方向守著,一旦發現異常馬上發信號。”
作為世子的護衛營成員,他們之間有一套特殊的信號聯絡系統,具體怎么弄的俞宛秋也不清楚,但見他們發過,似乎是煙花一類的東西,第一次聽到時,她還以為是哪里在放沖天炮。
幾個人得令而去,俞宛秋走下河岸,河約有幾十丈寬,前后不見渡船。可見此處乃是野地,人跡罕至。她撿了個茅草最深的地方站著,心臟狂跳不止,憂懼交織,甚至超過了見面的喜悅。
沒讓她等多久,就有人飄然而至,一把將她摟在懷里,強烈的男性氣息立刻充盈鼻端。
她小聲數落道:“你又用輕功,生怕別人不知道你的身份啊,咦……”回過頭的第一眼,她差點沒認出來,因為趙佑熙做了一點易容。但距離這么近,他的氣息如此熟悉,她還是馬上就確定,眼前的人就是如假包換的世子殿下。
趙佑熙什么話也沒說,只是用近乎貪婪的目光打量著她,到底是野外,周圍又有侍衛防守,盡管他們都知趣地背過身,太親熱的動作還是不敢做。
兩人癡立良久,最后也只能拉著手坐下。俞宛秋努力抑制自己激動的情緒,以平靜的語調問:“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趙佑熙告訴她:“這陣子正好在祁陽練兵,因為今晚就要轉去別的地方,臨走之前,想看看你家的祖宅。”
俞宛秋笑著搖頭:“有什么好看的,我只在這里住了三個月,而且是極不愉快的回憶。”
她的頭腦里沒有任何關于俞宅的印象,但從沈鵑和小宛秋的遭遇中完全可以推導出來她們在俞家過的什么日子。如果她本來還有一點疑慮的話,聽過俞家跟何莊頭的沖突,也完全可以確定了。雖然何莊頭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在這件事上,俞家是不占理的。沒田契而討要田產或田租,何莊頭完全有理由拒絕。被拒絕后,帶著人打上門去搶,俞家的強橫可見一斑,只因為手里沒田契,不能上告官府,莊戶又團結,武斗都占不到便宜,這才不得不偃旗息鼓。
俞宛秋不禁懷疑起一件事,她在沈府的這幾年,俞家真的沒去找過她嗎?即使只為了追回田契,他們也不會輕易放過的。那么,就只有兩種可能:他們去過,但被沈家拒之門外;他們不敢去,因為怕威遠侯府府跟他們追究沈鵑之死。
趙佑熙聽到這里,伸手撫著她的臉說:“可憐的丫頭,都過去了,你以后有我。沒人敢欺負你。”
俞宛秋差點脫口而出:“現在就有人欺負我。”想到他肩上的擔子,想到他今晚就要離開此地,自己這點小事,何必麻煩他?所以她終究沒開口,只是乖順地靠在他肩頭說:“有了你,我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誰還敢欺負我啊。”
“你想欺負誰呀?我幫你欺負回來。”趙佑熙笑問。
“我想欺負你,你也幫我嗎?”
“除了我,你誰都可以欺負。除了我,誰都不能欺負你。”
俞宛秋被他這繞口令一樣的話逗笑了,才張開嘴,已被他猛地擒住。
她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別,這是外面啊,就算你的侍衛不看,也小心有人路過。”
“我顧不得了,再不碰你,我會死掉的。”未嘗到丫頭的味道之前,他還能勉強坐著和她聊天說笑,一旦和丫頭親熱起來,他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一個地方,恨不得把她直接按進草叢里。長久的饑渴讓他變成了一頭狼,兇猛而嗜血,隨時都想撲住獵物飽餐一頓。
在這一瞬間。他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雖然沒有事先征得父王的同意,但他相信,父王最后也不會說什么。誤會了父王那么多年之后,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父王才是最疼他的。太妃奶奶雖然也疼他,照樣有自己的私心,就想把吳家的姑娘塞給他,以保住吳家的富貴。至于母妃,就更別提了,那是他心里的傷。
他忽然緊緊抱住丫頭說:“你和父王。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兩個人。”
“我很榮幸。”
“我呢,是不是你最親的人?”
“當然”,俞宛秋以為他在跟自己告別,不介意給他吃顆定心丸,故而慷慨地補上一句:“而且是唯一的那個。”
趙佑熙感動異常,嗓音低沉暗啞:“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嗯,我相信你。”
“無論我做任何事,你都相信我?”
俞宛秋鄭重點頭:“相信”。
她一向就是這樣的性格,不接受一個人的時候,可以對他的一切無所謂,分也好,合也好,都不會有太多的感覺。可一旦她決定愛一個人,就會選擇相信一切,接受一切。
不瘋魔,不成佛,在情感的領域,她若付出,就會付出全部,絕不畏畏縮縮,有所保留。
他們在河岸上坐了大約一刻鐘,在俞宛秋的不斷催促下,趙佑熙滿臉不舍地站了起來。
他們坐在同一輛車里從鎮子東頭走到西頭,又往前行駛了兩三里后,戚長生停下道:“公子,該走了。”
俞宛秋竭力推開埋首在她胸前的人,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他下車倒沒磨機,甚至都沒跟她說再見。
反而是俞宛秋倚在車門旁望著他的背影問:“你今晚幾時離開祁陽?”
“再過一兩個時辰吧,路上最安靜的時候走。”
“凡事小心,最好就待在營地,別再輕易露面。”
“知道了”。
調轉車頭回甘棠鎮的時候,俞宛秋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那么難受,難受得只想哭一場。
他們從相識到現在,一開始是他強迫,她躲避。好不容易有了點心心相印的感覺,又不得不兩地分離。不僅見不到人,甚至不通音訊。而且趙佑熙做的事那么危險,可以說是把腦袋提在手里的,隨時都可能玩掉。
這種情形,讓她想到了年代的留守妻子或留守女友,也是人分離,音訊渺。到最后,很多人就真的分開了,以后各自嫁娶,變成了陌路。時間是最殘酷的東西,可以揮發掉最醇厚的酒,也可以磨蝕掉最濃烈的情。
懷著一顆極其頹喪的心往客棧的方向走,卻見路旁有人拼命朝他們的馬車揮手,定睛一看,竟然是茗香!
戚長生忙把車停在路邊問:“出什么事了?”
茗香好像很怕被人發現似的,急忙鉆進車子里,這才急急慌慌地說:“姑娘,別回客棧,俞家的人找來了,蘭姨正陪著呢,我好不容易才脫身出來。”
“蘭姨病都沒好,怎么陪客?”要是蘭姨好好的,她今兒就不會只帶幾個男人去田莊了。因為路上遇到雨天,蘭姨到底不比年輕人,在馬車上顛簸一路,本來就不舒服了,再被大風一吹,立刻發起高燒來。他們只好就近找了家醫館,在客棧歇了兩天才繼續趕路,到現在都沒好利索。
“不能陪也要撐著啊,姑娘你是沒在,虧得蘭姨耐心好,要我,早受不了了”,茗香一臉無法忍耐的表情:“俞家的老太爺和老太太到了,說要接你回家。那個老太太,還沒開口就哭,滿口叫著‘我苦命的孫女兒’,‘我那可憐的孩子啊’,聽得周大娘跟著直掉淚,以為她有多疼你。”周大娘是客棧的老板娘,倒是個熱心快腸的人,所以容易感動于“濃濃的祖孫情”。
這時戚長生發話道:“姑娘,要是您實在不愿見他們的話,我們就不回去了。”
俞宛秋正想著,是誰泄露了她的消息呢?何莊頭跟俞家早鬧僵了,又扯了那么大一個謊,不可能跑去俞家報信。多半是俞老太爺對田產不死心,在莊上買通了眼線,這個差點被他們害死的孫女,既然僥幸活下來,總有一天會回莊收租,他們只要守株待兔就行了。
這大概是俞家跟何莊頭硬碰硬失敗后想出的另一招吧。只要等來自己,逼出田契,再拿著田契去收租,不怕何莊頭不給。
問題是,“那我們去哪兒呢?他們能在這家客棧找到我,我換一家,也一樣能找到,甘棠鎮就這么大,”甘棠鎮是縣府所在地,而古代的縣城比現代的縣城小得多。
戚長生說:“其實,姑娘今晚不需要住客棧的。”
“不住客棧住哪兒?”俞宛秋聽得糊涂起來:“難道去田莊?那何莊頭倒是巴不得,晚上正好除掉我。”
戚長生只是笑了笑,沒再說話。
俞宛秋直到第二天將近天亮之際,才明白這笑容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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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1更,同學們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