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蘭姨居然和戚長生一起出現。俞宛秋趕緊縮回腦袋,掩上窗簾。小牛見她神情詫異中帶著緊張,不禁關心地問:“怎么啦?”
對這個從河里撿來的妹子,他發自內心的疼惜,長得美不說,性子也溫柔和順。一路上哥哥前哥哥后的,吃飯的時候盡撿他喜歡的點,每逢集鎮,就給他添置衣帽鞋襪,讓他里里外外煥然一新,看上去,竟也有模有樣,比起以前那捉衿見肘的窮酸像,簡直判若兩人。再看他妹子,卻一個勁兒把自己往土包子隊伍里整。
哥哥光鮮,妹妹土氣,這樣的兄妹組合,難免會遇到異樣的目光。小牛每次都恨不得把那些人拽回來,再把妹子的太婆頭巾拉開,讓他們瞪凸眼看清楚,他家妹子是不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
當然他心里也明白。妹妹這樣做是對的。出門在外,千里跋涉,還是土女人和丑女人最安全,這樣他也少了許多麻煩。他又不會武功,若遇上強橫歹人,根本護不住她。
俞宛秋收攝心神,對他笑了笑道:“沒事,好像看到了一個熟人。”
小牛便問:“那我們要不要下車打聲招呼?”
俞宛秋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搖著頭說:“算了,等辦完正事再說吧。”
既然蘭姨已經來到了南府,并且跟戚長生在一起,說明她們現在都很安全,暫時不需要擔心。她可以先去找薛凝碧,反正開店之事,蘭姨也幫不上什么忙,帶上幾個仆人反而不方便。做生意就要有做生意的樣子,先把大小姐派頭擺出來,人家沒準當你是冤大頭。
于是馬車直接向落雨軒而去。
嫡母沈鵑給她留下的兩處房產都在南府,田產卻在父親的老家祁陽,看來父親已經為自己準備好了退路,一旦卸去官職,就回鄉去做田舍翁。
兩塊地都挺大的,一塊一百傾,一塊一百五十傾。除地契外,還有和莊頭簽下的契約,上面標明了每年該收的租子,以及折合的銀錢數目。分別是一年四千兩和六千兩。所以嫡母給她留下的遺產中,現銀還不是大頭,真正壓箱底的是地契,租金都這么多了,地產本身的價格更驚人。
兩塊地六年未收租,加在一起都好幾萬兩了,還不知人家肯不肯交呢。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又沒任何靠山,貿然拿著地契去收租,被人謀財害命都有可能。
還有一點讓她深為忌憚的是,祁陽是俞氏家族的祖籍,當初俞家為逼沈鵑拿出遺產,不知使出了什么可怕的手段,幾個月就要了她的命。還做得不露痕跡,連沈鶴都看不出任何問題,以為妹妹因病而亡。
沈鵑乃是侯爵千金,只因背井離鄉,孤立無援,就被俞家人這樣對待,不惟沒親情,簡直沒人性。沈鵑拼著性命保全的這些家產。正是俞家人一心想弄到手的,如果自己前去收租,消息會很快傳到俞家人的耳朵里,到時他們又會怎么對付自己呢?
為保住小命,她還是暫時別去管什么地契房契,先找到薛凝碧,把自己的店開起來再說。等她年紀大一點,也懂得了一些古代社會的行事規則,再看想個什么萬全之策,既能保全性命,又能收回租金。
所以這人啊,窮固然不好,橫財太多了也未見得就是好事。她俞宛秋弱女一個,卻坐擁兩百多傾良田,兩間店鋪,還有一大筆銀子,難怪連一向厭惡她的二太太都轉了心腸,母子倆合謀,想設計她嫁給沈淵。沈淵不官不商,頂著監生的頭銜混到了將近三十歲,整天游手好閑,放到現在,就是大齡啃老族,所以他想找個陪嫁豐厚的填房,可以供他揮霍。
幸虧自己當機立斷走掉了,沈家風光時大家還能留些體面,要是就此沒落下去,一家人像兔子一樣急紅了眼,還不生吞活剝了她?
這時馬車停下了。抬頭看著名義上屬于自己的茶樓,俞宛秋輕輕嘆了一口氣。南府最繁華大街上的黃金旺鋪,主人六年未至,沈鵑當年委托的管事之人,不知是否還靠得住。
她并沒有急于表明身份,而是以茶客的身份進入。因為,事情本身就有點蹊蹺了:明明跟蘭姨約好了在這里會合的,怎么她跑到城門口守著,還讓戚長生作陪?
坐在店里等她,比守在城門口要舒服得多吧。
這間茶樓她手里只有房契,卻沒有任何租約,所以,只可能是一種情況,店里的掌柜就是俞府的家人,比如從前的管事之類。俞家搬走之前肯定要遣散一批人,只留下幾個得力的心腹守住這些帶不走的產業。
俞宛秋一面喝茶,一面暗暗觀察坐在柜臺里面的男人。店里生意很好,那人卻毫無喜色,連一般生意人臉上敷衍的笑容都沒有,一幅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樣子。不禁納悶地想:難道是因為蘭姨來過,知道房主就要來收錢了,所以滿心不悅?
茶喝完后,她附耳跟小牛說了幾句話。小牛起身去結帳,笑著問了一句:“掌柜的,請問你這里可有一位姓薛的大嫂來過?”
掌柜像被嚇到了一樣,猛地抬起頭,連隔著幾張桌子的俞宛秋都看得見他眼里紅紅的血絲,頭發也是零亂不堪,胡子拉碴的,就像幾天沒梳洗過了。一家算得上高檔的茶樓,怎么掌柜的如此不修邊幅?
他先是警惕地打量了小牛幾眼,然后才回答說:“來過的,還留了口信。”
“什么口信?”
“貴客見諒。口信只能告訴她交代的人。”
小牛回頭看了一眼俞宛秋,掌柜的也眼睛直直地盯向她,俞宛秋從他突然圓睜的眼瞳和抖動的嘴唇,知道他多半已經認出了自己,蘭姨曾說過,她和自己的父親有點像。
果然,他立刻從柜臺里沖出來,結結巴巴地喊著:“姑……姑娘?”
“嗯”,俞宛秋朝他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自己的身份。
“姑娘,您總算來了,小的盼了這么些年,總算把您給盼到了!老爺太太要是知道姑娘出落得這么好,還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他這番聲淚俱下的表演,立刻吸引了所有茶客的注意,紛紛朝這邊探頭。
俞宛秋慌了,這里可是南府,世子爺的地盤那。已逝的俞知府,孤女離開多年后突然回來繼承產業,這消息也算有點新聞價值了,要是傳到世子耳朵里,可怎么好?
如果沒有小牛作陪,她多半會悄悄打探一番就走,不會這么輕易暴露身份,現在看掌柜的主動相認,便也順水推舟。如果能毫不費力地收回產業,她當然是樂意的。
掌柜的把她延入內室,立刻跪倒在地,拼命地磕頭,嘴里不停地說:“姑娘饒命,小的也是一時糊涂,聽了奸人的挑撥。求姑娘看在小的替姑娘守店六年的份上,饒過小的和小的一家老小吧。”
俞宛秋被他弄得一頭霧水,讓小牛攙他起來說話,死活不肯,非要請“姑娘開恩”,答應不追究他的罪過。否則他情愿一死,以贖家人之罪。
俞宛秋只好“開恩”道:“你起來就是了,我保證你和你的家人都沒事。”
掌柜的這才爬起來,頭上血糊糊的,擦都顧不得擦一下,跑出去抱來一大摞賬本,又拿出幾張銀票,一箱子現銀,甚至一小匣金銀首飾,全部堆在俞宛秋面前的桌子上。每搬一樣就交代一樣,“這是去年和今年的賬本”,“這是前年的”……
拿出首飾盒時,表情特別惶恐,低下頭吶吶地解釋道:“去年給老大蓋房子,挪用了一些錢,一時還不出來,拿這些首飾沖抵,請姑娘勿怪。”
全部交代清楚后,俞宛秋還在怔楞的當兒,他已經從墻角拿起一個小包裹說:“這些年的收入和賬本都在這里了,店里的二掌柜這幾年跟著小的,如果姑娘暫時請不到合適的人,可以先讓他管一陣子。”
俞宛秋雖然不明白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么發生的,但有一點還是清楚的,這位姓周的管事已經跟她辦完了交接手續,現在連臨時接替人都推舉出來,接下來的舉動就很明顯了:“你這就要走了?做得好好的為什么要走呢?”
周管事臉色一變,再次跪倒在地,語聲哀懇:“姑娘饒命,不要跟小的一般見識,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一時貪心不足,才起了歹心。好在被世子的手下及時發現,這才沒有鑄成大錯,還請姑娘在世子面前替小的求求情。”
俞宛秋到這時才算厘出了一點頭緒,原來這個周管事看見蘭姨跟世子的人在一起,就以為自己找了世子做靠山,他怕惹上世子,所以趕緊交錢走人。
既然如此,她也就懶得跟他解釋了,他要那么想就隨他吧。雖然只是一場誤會,卻讓她輕而易舉地收回了一間店鋪,何樂而不為呢?
原來在南府,只要認識趙世子,就能把一個刁鉆狠毒的管事嚇得屁滾尿流,乖乖吐出昧下的財產。
世子這塊招牌,可真好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