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軒茶樓卯正開門。準備迎接第一批喝早茶的客人。說是茶樓,供應的可不僅僅只是茶,還有許多茶點,有糕點果脯等甜品,有鹵味涼菜等小吃,熱食的種類更多,包子燒麥煎餅樣樣俱全。
這樣的茶樓,生意好的時候,一天的進益也是相當可觀的,并不亞于大酒樓。蘭姨昨天只在外面看了一會兒,就知道周管事這些年肯定賺了不少錢。可惜人心都是不足的,越掙錢越想掙得更多,俞家人幾年沒音訊,周管事漸漸起了霸占之心,昨夜要不是她撒謊說姑娘不在了,那對夫妻只怕沒那么容易放過她。
幾個丫頭聽說了此事,嚇得不輕,天沒亮就爬起來,只等大門一開就趕緊逃命。
周管事幾乎一夜沒合眼,早上剛瞇著,就有伙計跑來敲門。在門外向他稟告說:“昨天來的那幾個人要走。”
管事娘子孫氏的第一個反應是:“快攔下來!”
伙計應聲要去,周管事卻說:“你等一下。”
伙計只好站在門外,等這老板和老板娘統一意見。
門內,周管事問孫氏:“攔下來做什么?除非你準備把她們全部做掉,留下來只會白費米糧。姑娘都不在了,我們跟她們一點關系都沒有,她們不走我也要開趕的。五個女人,只會吃不會做,一點用處也沒有,你可別說你要留下來當丫環。”
孫氏廚娘出身,現在也不過就是茶樓的老板娘,自己做的都是侍候人的事了,哪有用幾個丫頭的福分,她擔心地是:“我怕她們出去亂說。”
周管事嗤了一聲:“怕什么,口說無憑。”
“可就這樣讓她們走了……”孫氏總覺得有點放虎歸山的意思。
周管事通宵失眠,這會兒頭痛欲裂,只想快點把門外的人打發走了好睡覺,因而不耐煩地打斷孫氏的話:“走了就走了,省得看了心煩,就算她去報官又怎樣?不過是幾句狠話,從沒聽說只因一句話就判人死罪的。”
孫氏心想也是,幾句話而已,街上那些人吵架的時候,動不動就說,老子要殺了你個狗叉的,誰會當真呢。
于是她朝外面道:“讓她們走吧,跟著看她們在哪里落腳。”
周管事又要阻攔。這回孫氏很堅持:“小心駛得萬年船,萬一她說的都是假話,那丫頭其實根本沒死,而是躲在城里某處,叫她們來打前站,故意那樣說,試試我們的反應。畢竟過了六年,我們會怎么待她,她心里也沒底。”
周管事覺得自己的老婆這回說得在理極了,一點也不“頭發長見識短”,忙讓伙計照辦。
等伙計走后,他又質疑起來:“如果真像你說的,那丫頭派人來試探我們的態度,何必派那么多人呢?一兩人不就夠了?”
孫氏橫了他一眼:“虧你整天夸自己腦瓜子靈,她不全部派過來,怎么取信你?姑娘死了,乳娘丫頭們沒了著落,所以一起投奔到我們這里,這才合情合理。”
周管事依然將信將疑,總覺得孫氏有些過慮了,不過是個十幾歲的毛丫頭。又是深閨里養大的,沒經歷過什么事,哪有如此心計。
就在他快要睡過去的時候,腦子里忽然靈光一閃,霎那的領悟讓他變了顏色,一把推醒身邊的老婆,有氣無力地說:“阿財他娘,那丫頭可能真的還在。”
孫氏見自家男人突然露出如此神情,忙問緣由,男人說:“你有沒有注意到,她們都只拿了個小包袱?如果真是死了主子,千里迢迢前來投奔,怎么只有那么一點行李?她們在上京待了六年,沈家可是侯爵府,家里的下人一年也要添幾套衣服的,這些年光是衣服,就不只那一點吧。”
孫氏忙掀開被子下床穿鞋:“我再叫幾個人跟著,一定要找到她們的落腳處,要是那丫頭果然還在……”
兩個人都覺得頭痛起來。如果能執行先前的計劃,把乳娘丫頭哄走,張著網專門等小孤女一人上門,他們晚上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弄死,那倒是不難。
可現在她根本就不露面,而是躲在暗處看他們的反應,事情就棘手了。他們可是正經的生意人,半夜破門殺人的事情還干不來。難道就為了這個,惹上那些江湖人,讓他們扮成強盜半夜潛入,把那幾個全奸殺了?
只要肯給錢。要找到這樣的人不難,可問題是,他既舍不得花錢,更怕請神容易送神難。
夫妻兩個,本來困得要死的,這下愁得睡不著覺了,索性起來穿衣梳洗,到前面的店堂招待客人。
跟老顧客打過一圈招呼后,周管事剛在柜臺里坐定,門外就來了一個身穿青色布襖的女人。進來先叫了兩根油條一碗稀飯,等吃喝完了,會帳的時候才問:“掌柜的,這兩天沒有從上京來的客人?”
周管事眼皮一跳,忙借著找銅角子低頭回答:“南府是運河南端的大碼頭,從上京來南邊做生意的、投親的,都要在這里落腳或中轉,每天店里都有不少從上京來的人,就不知大嫂要找的是什么樣的?”
青衣女人便問:“那有沒有一個姓俞的姑娘,帶著一個乳母,四個丫頭的?”
周管事不答反問:“大嫂認識她們?”
“這么說,你見過了?”穿青衣的薛凝碧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周管事想了想,決定點頭承認:“她們昨日來過,今早又走了。”
薛凝碧迷惑起來。約好了在這里見面,怎么不等她就走了?莫非是怪她沒有如約趕到崔大娘家?對于這一點,等見到了她自會解釋的,現在人走了,“那她們可有留下什么口信?”
周管事正琢磨著怎么回話,他老婆孫氏已經從里面一掀簾子走了出來,笑容滿面地說:“你就是姑娘等的那個人吧?姑娘是留有口信,當家的是個大男人,一直在前堂,不知道這些,姑娘是交代給我的。”
薛凝碧問她:“留了什么口信?”
孫氏熱情地拉住她的胳膊:“你進來坐一會。我慢慢告訴你,小三,倒杯好茶來。”
薛凝碧跟了進去,孫氏邊走邊告訴她:“她們是昨兒下午到的,晚上在這里歇了一宿,我們留她們住下,她們嫌店里吵,說要在外面租個安靜的房子住。我已經派伙計跟去打點了,等他們回來,就叫他們領你過去見姑娘。”
薛凝碧忙道謝,孫氏趁機問:“大嫂與我家姑娘是怎么約的?”
“就是約在這里見。”
“見了之后呢?”
薛凝碧想起俞宛秋曾跟她提過,以后只想安分地過日子,不想再跟世子糾纏不清,便沒說出接下來要合伙去蘇城開店的事,只是淡淡地表示:“就是見見,大家都是從上京來的朋友,互相留個地址,以后好往來,不然這么大的南府,要碰到很難的。”
“是啊,是啊。”孫氏干笑幾聲,心其實已經沉到了谷底,因為事實已經昭然若揭,他們被那該死的乳娘騙了,姑娘就根本沒死!而且已經來到南府。
帶著最后一份僥幸,她笑著問:“這一路挺辛苦的吧,三千多里水路,慢的話,要走兩三個月哦。”
薛凝碧道:“可不就走了兩三個月,冬天天氣不好,沒辦法。”
“你們怎么不約著夏天來呢,就是開春以后再動身也好一點啊。”
薛凝碧看這女人眼珠子不停地轉,臉上神色不定,尤其那時不時發出的假笑,叫人一聽了就不舒服。她在外面闖蕩了好幾年,察言觀色的功夫也蘭姨她們要深一些,已經心生警惕。知道這一家茶樓,還有這掌柜夫妻,都不對勁。便沒照實說出俞宛秋在沈府遇到的種種麻煩,只拿自己說事:“我跟人簽了契約的,年底才到期,她為了就我的時間,所以拖到了年底。”
“你年底還見過姑娘?”
“是啊”,有什么問題嗎?
“那你們關系肯定很好了。”
“嗯”,薛凝碧不想多說,放下茶杯起身告辭:“既然她們不在這里,那我先走了。”
孫氏又想拉住她,薛凝碧閃身躲過了,孫氏訕訕地搓著手說:“我已經派伙計跟去打點了啊,你不等她們的消息嗎?”
薛凝碧答道:“我明天再來問就是了。”
孫氏眼睜睜地看著薛凝碧走了,大白天的,又不能強行扣留,還得扮起笑臉一直送到門口。回頭把周管事拉到里屋,急得一頭冷汗:“糟了,那丫頭果然沒死,這個女人年底還見過她的。”
周管事這回是真的慌了,要是姑娘還在,拿著房契去官府告狀,叫他們讓出房子,交出這些年賺的錢,然后卷鋪蓋走路,官府絕對會照準的!官老爺們最恨這個了,因為他們也是富人,富人最恨的就是仆人以下犯上,甚至圖財害主,因為那同樣觸到他們的痛處。
怎么辦?夫妻倆急得團團轉,難道真去找一幫江湖人,扮成強盜半夜去殺了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