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派出的人滿府搜尋俞宛秋的時候,她其實還在府里。
文氏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她早就和薛凝碧一起分析過,猜到了八九不離十。每想到這點就覺得頭痛,這古代的“賢妻”,對自己的相公誓死效忠的時候,就不稍微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嗎?她才十三歲啊,雖說在古代也屬于婚齡女子,可沈淵都快三十歲了,還是幾個孩子的爹,為什么文氏會覺得她能接受呢。
文氏病成那樣,又一直對她禮遇有加,讓她當面駁一個將死之人的面子,也是件難事。所以那幾天,她每天都派丫頭出去打探消息,只要發現情況不對,就立刻躲起來。
咱惹不起,還躲不起么。
今天中午知墨和茗香去廚房拿飯,俞宛秋自己則在起坐間里看書——最近沈府像惹了衰神一樣,事故不斷,連她們的小學堂都大受影響。沈涵清心病難醫,早絕跡課室;程綺玉“癱瘓”在床,長期休學;沈涵凈剛死了一個嫂子,另一個又要死了,也無心向學。統共才那么幾個學生,再缺席幾個,越顯得冷冷清清。佟夫子趁機向沈鶴提出,想回家看望老父老母,沈鶴哪有心情理會這些?二話沒說就讓帳房把今年的束修封給了他,都沒問他幾時回來。
好在佟夫子走之前,主動知會了俞宛秋,讓她去文瀾閣抱了一大堆書回家,日子才不至于太枯燥。
廚房和繡房一樣,向來是小道消息集散地,兩個丫頭回來就搶著告訴了俞宛秋一件大事:已絕粒多日的二少奶奶燈枯油盡,估計熬不過今晚了。
蘭姨一聽就慌了神,她對沈府的這幾個少奶奶一個比一個忌憚,覺得她們都對自家姑娘別有企圖。上次俞宛秋被薛凝碧邀著去探望文氏,回來就挨了蘭姨一頓數落,說她膽子忒大,沒有危機意識,“萬一薛凝碧被文氏收買了呢?”
俞宛秋倒沒有懷疑這點,她相信薛凝碧是出于一番好意,不想看她跟沈府的主子們鬧僵。像薛凝碧這種憑自己的本事在外面討生活的人,最注意的就是打好人際關系。
蘭姨當即派出素琴和紋繡掩護著俞宛秋去了繡房,雖然她對薛凝碧并非全然相信,但此時此刻,也沒別的選擇了。
所謂掩護,就是兩個丫頭借口請教刺繡針法,把繡娘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再有意無意擋住門口,讓俞宛秋閃進走廊的最里頭。
俞宛秋運氣不錯,薛凝碧剛好在房里,兩人簡單交談了幾句后,薛凝碧反鎖房門走了出去,跟繡娘們一起做活。
文氏的人曾找到繡房,繡娘們一起搖頭:“沒見到,只有她的兩個丫頭來過,坐了一會子就走了。”
這一天,可憐的俞宛秋為了躲避“追蹤”,在薛凝碧房里一直待到天黑。
掌燈時分,沈家前院傳來了沉悶的鑼聲,那是報喪的訊號。
那一刻,俞宛秋放下手里的雙面繡,眼角慢慢沁出了淚水,無聲地說了一句:“原諒我,連臨終一面都吝于給你,可我真的滿足不了你的要求。”她不能拿自己的終身幸福去換一個亡人的心安,她還沒那么偉大。
文氏是個可憐的女人,可俞宛秋也沒敢忘了,她同時也是個有手腕,甚至能下狠手殺掉丈夫寵妾的人。府里這幾天謠言滿天飛,都說何姨娘的孩子會推遲半月才生,后來又難產而死,都是文氏買通穩婆做的手腳。
可這種事,誰都沒真憑實據,也就傳傳罷了。何姨娘出身低微,也沒有人為她的事去追根究底。更何況大宅門里妻妾爭寵,多的是這種小道消息,本來就真假難辨。
連俞宛秋都曾隱約聽人說過,她那無緣的親娘,其實是她嫡母使手段害死的。不過對這一點她同樣存疑,如果生母何氏生的是兒子,沈鵑滅妾奪子還說得過去,才剛生了個女兒就滅掉,會不會早了點?知府老爹俞慕凡要是不早死的話,估計以后還得納妾生子,不可能就讓一個庶女繼承偌大家業。
房里窩藏了“人犯”,薛凝碧也只得外面晃蕩了大半天,一直等聽到報喪的鑼聲才敢開門進房。待她點上蠟燭,看清俞宛秋手里的東西時,嚇得一把搶過來說:“你在干什么?好端端的雙面繡你干嘛拆掉?”
俞宛秋的笑容中有一絲狡黠與得意:“不拆掉,怎么知道人家是怎么繡的?”
薛凝碧先是恍然,然后驚喜地問:“那你可看明白了?”
俞宛秋點了點頭:“算有些收獲吧。”
今天一下午關在這里,薛凝碧房里又沒書,她總得找點事做,于是讓薛凝碧把那塊雙面繡拿出來給她研究。
研究了一兩個時辰,什么名堂都沒看出來,最后她索性找了把剪子,從最邊緣的繡線下手,小心地往回拆。雖然等于破壞了這塊據說很值錢的料子,可也讓她悟出了一些門道。
舍不得肉包打不到狗,既然衣料的主人都開拆了,薛凝碧也不客氣,兩個人在燈下繼續拆。薛凝碧邊拆邊點頭:“原來第一排要后退兩行起針,這樣才好壓線頭,第二排要這樣繡……”
一直到蘭姨尋過來,兩人才趕緊將已拆得七零八落的料子塞進抽屜里。俞宛秋可不敢讓蘭姨看見,怕被她罵“敗家子”。
臨走之前,俞宛秋小聲對薛凝碧說:“若你還沒看明白,等會繼續拆,反正已經報廢了。”
薛凝碧笑道:“不用了,過幾天我再繡塊帕子給你,看還會不會出現破洞。”
“好的。”
蘭姨聽得迷迷糊糊,好在她心里憂著別的事情,也沒追問什么。
蘭姨擔心的是,文氏一死,沈淵勢必得續弦。她以一個女人的直覺,幾乎敢肯定,這件事表面上看起來是文氏一廂情愿,沈淵從未對姑娘有過只字片語的曖mei,但如果不是沈淵授意,文氏怎么會非要姑娘不可?這府里多的是外姓小姐,個個都比自家姑娘年紀大,文氏給兒子找后娘,卻找個年紀最小的,這根本不合情理。
所以只有一種可能,文氏只是順應她丈夫的心愿,真正隱身在幕后操縱這件事的,其實是沈淵。
如果沈淵真對姑娘有意,現在妻妾俱亡,姑娘也到了該許婚的年紀,他會不會索性托人出面,直接向姑娘提親?
蘭姨在心里哀嘆,平時總希望二太太能對姑娘好點,現在卻巴不得她越討厭姑娘越好,只要她不同意,沈淵就沒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