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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對不起了,請假三天。


更新時間:0001年01月01日  作者:弄雪天子  分類: 古代言情 | 弄雪天子 | 悠閑在清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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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閑在清朝_15

作者:弄雪天子大小:1368K類型:穿越時間:201110138:21:38

了,跑出去四處打探,卻沒有一個人肯聽她說話,想去找大太太問問,可她連正房的大門都進不去……

還是劉嬤嬤不忍心,抱著她一邊兒淌淚,一邊說:“你母親命苦,那天晚上,你沒有回來,你母親心里著急,腦子發懵,就四處去找你,可不知怎么的,竟然迷迷糊糊闖進了前院兒,還弄臟了三貝勒的衣裳,老爺一氣之下,就讓人把你母親拖下去狠狠地打……卻沒想到,你母親這些年,本來就虧了身子,這一打,還沒打十板子,便咽了氣……”

‘轟’——一聲巨響,在高慧雯腦袋里爆炸,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渾渾噩噩,像失了魂兒一般,迷迷瞪瞪地在床上倒了兩日,粒米未進,劉嬤嬤差點兒以為她熬不過去,甚至還跑去求夫人給她尋個大夫,大夫當然沒來,可第三天,高慧雯就自己好了,恢復正常,不但一口氣吃了兩碗熱粥,還梳妝打扮,臉上掛起了微笑。

她甚至沒有問她娘親一句,連娘親被安葬在哪里都沒有打聽,似乎一下子就把她那個相依為命十年的母親拋于腦后了。

劉嬤嬤看了只能嘆氣搖頭,可也不說什么。

那之后,高慧雯更是對著太太做小伏低,討好大哥高恒和高慧蓉,親自去廚房煲湯給高斌,一次不行,見不到人,那就兩次,兩次不行,三次。

她還憑著一手好繡工,搜集府里上好的布料的邊邊角角,做成荷包香囊,托看門的老馬賣了。

就這樣,她斷斷續續地積攢了點兒銀錢,全用來打點廚房的一些低級下人,找到幾個親手給高斌送飯的機會,效果雖然不是很好,可到高慧雯十三歲選秀的時候,高斌好歹想起除了高慧蓉之外,自己還有個女兒,也囑咐提點了她兩句,還順著她的意,將幾年前娘親就想好的名字——‘高慧雯’,給了她。

高慧雯也是故意做出一副對父親相當崇拜的表情,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想要博得父親寵愛的女兒,這樣,她進了宮,雖然不似妹妹高慧蓉一般,得到全家上下鼎力,可到底也不至于因為沒有后臺而飽受欺凌,后來內務府挑選給太子的使女。

高家那時因為太子致力于削減內務府的職權,高家也受到不小的影響,高斌便想著安插些人手在太子那兒,這是大部分包衣都會做的,只要有人到了太子身邊,哪怕不受寵,最起碼也能探聽點兒消息,比如,太子最近有什么舉動,和什么人關系好,討厭什么類型的人,有沒有什么興趣愛好,喜歡的東西,這些情報才是包衣家族長盛不衰的保障,當然,入主后宮,得以抬旗,從奴才變成主子,這更是包衣家族最高的追求……

可是,現在的太子,可和以前的皇子們不一樣,想在他身邊安插勢力,哪有那么簡單?

所以,當高慧雯憑著努力,認真,老實,等一些讓教導嬤嬤們喜歡的特質,在給太子選使女的時候雀屏中選,高家和她頓時親近起來,高斌還有那位高夫人甚至還親自派人和她聯系,給她送銀子,金銀首飾,漂亮的服裝,各類名貴脂粉,總之,以前她在高家沒有享受到的東西,在這里都享受到了。

高慧雯于是開始自己的計劃,她先是故意給高家透露出各種關于太子的消息,例如太子喜歡什么東西,今天做了什么,見了什么人等等。

取得高家的信任之后,高慧雯又透露出她和另外一個伺候太子的使女,金家的堇色有關爭寵的種種,還故意說現在太子對她很有好感,甚至讓她侍候筆墨,想做出這些假象并不難,她因為識字,確實是有機會替太子磨墨的,而且還是太子平日休息的小書房,而非討論國事的大書房,大書房那類地方她區區一個使女不能進,但要到太子的小書房便容易多了,太子很寬容,對她們這些宮女管得并不算嚴格……

就這樣,耐心地折騰了小半年,高慧雯終于引導著太太想出利用藥勾引太子的計劃……她自己毀滅高家,順帶著坑三貝勒弘時一把的計劃,也開始了。

區區數日,內務府進上的熏香出了問題,害得懷孕三月的高氏流產身亡的消息就傳遍皇宮。

這是太子的第一個子嗣,萬歲和太子爺自然是重視非常,雍正爺雷霆震怒,下令嚴查,整個內務府被從上到下篩了一遍,抄家滅族的、發配充軍的不計其數,一時間,一大堆平日里慣會作威作福的包衣奴才們全裝起了縮頭烏龜。

不得不說,高斌是個聰明人,這家伙深知什么叫斷臂求生,放棄了大部分自己在內務府留下的班底,還裝出一副為愛女喪生而神傷的模樣,所以,他到沒受牽連。

這日陽光明媚,雖然以至夏末,但天上太陽的火力依舊十足。

高家的紫檀木炕桌下擺放著兩個冰盆兒,散發出絲絲涼意,高斌閉著眼,倚在迎風枕上,一張臉顯得有些刻板而忠厚的臉上,掛著細細密密的汗珠。

高夫人拿著只象牙筷子,挑起桌上的冰凍雪梨片兒,親手喂到自家老爺的口中,不以為然地笑道:“老爺何必擔心,這幾年萬歲爺和太子不知道在抽什么風,一個勁兒地找內務府的麻煩,光是總管就換了四個,下面的內佐領、管領更是換了不知道多少,可那又怎么樣?內務府,還不照樣是咱們的天下?擔任內廷供奉親近差使的,還是咱們的人。那些皇上、王爺什么的,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有他們的道,咱們這些奴才,也有奴才的道……別管什么人做了主子,總不能沒有奴才差使吧?”

高斌點點頭,他只是不明白,萬歲爺和太子,究竟是怎么想的,以往那些皇家高高在上的主子們,可真沒把包衣奴才放在心上,可是最近,這風頭卻有些不對,是很不對。不光是他,他在內務府畢竟還算不了什么大人物,內務府很大一部分有頭有臉的奴才們最近都覺得處處掣肘,好像萬歲新安插進來的一批人,是一堆相當難啃的骨頭,以前像是往主子身邊安插個人手兒,添個眼線之類的事兒,做起來極容易,可是現在,卻要慎重,再慎重了。

自己也是太著急,昏頭了,竟然被個小丫頭片子戲耍,出此昏招,害得高家好不容易在內務府起來的勢力大幅度縮水,要不是他當機立斷,說不定也會被牽扯進去……不過,那小丫頭不愧是自己的種,夠狠、夠不擇手段,為達目的,連自己也能犧牲,真是可惜了,要是一開始就知道她有這么大的能耐,應該好好調教才對。

高斌搖搖頭,睜開眼,就著妻子手上的帕子,擦了把汗,心里依舊直犯嘀咕,萬歲爺也未免太不按規矩出牌,他到底是個什么打算?

外面所謂的傳聞,高斌自然知道都是皇家為保留面子弄得幌子,這并不奇怪,皇家陰私,總不會大肆宣揚的,可是,除了高慧雯死了,內務府又被萬歲抓住借口清理了一遍,但真正入局的三貝勒弘時,可一點兒處置都沒有,甚至不曾有半句牽扯到他的流言傳出……

按說,太子應該借此機會,狠狠地打擊這個唯一對他構成威脅的兄長才對,可是,太子根本沒有任何表示,無論什么時候遇上三貝勒,依舊是溫文有禮,親近得很。

三貝勒弘時到是低調不少,聽說染了風寒,最近閉門謝客,連最喜歡聽的吉祥班的戲文都斷了,齊妃李氏也還是老樣子,只是忽然對在盛京養老的德妃冷淡許多,以前齊妃可是相當孝順,知道德妃的身體衰弱,已經臥病在場一年多,甚至還掉了好幾滴眼淚,說是不能親自去侍疾,是她不孝順……

高斌嘆了口氣,還是消息不靈通,根本不知道萬歲爺還有沒有后招,最近還是安分些吧,本來還想動動關系,讓在齊妃娘娘身邊當差的慧蓉調到景陽宮去,現在看來,還是要穩著點兒……

養心殿

弘昊把手里一堆謝罪的折子扔到一旁,抬頭就見自家皇阿瑪和皇額娘正對著落地的穿衣鏡整理衣帽,兩個加起來快一百歲的老家伙,打扮得簡直與新婚小相公、小媳婦沒什么區別。

“皇阿瑪,高家……就這么放過了?”

“我說過,內務府和你那些兄弟都是你的問題。”歐陽摟著媳婦轉頭,看著個頭已經堪堪與自己差不多的兒子,露出一抹笑意,“內務府的包衣奴才們掌握著整個皇室的衣食住行,而且彼此牽連,很多家族都是姻親,關系密切,你就是打壓了其中的一家兩家,很快就有另外的家族重新起來。”

“他們雖然是奴才,可有的時候,做主子的也真離不開他們。想解決這個問題,并不是容易的事兒,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現在內務府世家的底蘊還不夠深厚,如今開始重視,一步步限制他們的權力,改革內務府,削減他們的影響力,還來得及,要是過上幾十年、上百年,等他們勢力壯大到枝繁葉茂,沒辦法限制的程度,那可就真的不好辦了。”

“至于高家,高斌和別的人比,還是有些本事的,人家本職工作做得不錯,也不是那種搜刮民脂民膏不知節制的官吏,對上意的揣摩,更是厲害,吏部考勤,他從來就沒有得過良好以下的考評,對民生建設方面,也很有辦法,這樣的人,你總不能因為私人感情方面不喜歡他,就不用他做事吧。”

對于高斌,歐陽的觀感不算好也不算差,主要是人才難得,想要整個朝廷上下官員都一心為公,沒有私心,那純粹做夢,差不多就可以了。

顯然,弘昊作為太子,監國這些年,已經不是當初那雖然穩重,卻不夠成熟的年輕太子了,他已經具備儲君的素質,所以,此時也只是說說而已,到沒對高斌趕盡殺絕的念頭,不過,高斌的野心太大,雖然是把好刀,卻是要牢牢地禁錮在刀鞘里面的。

想到內務府,還有平日里皇阿瑪和他一起分析出來的,清朝的那種種弊端,弘昊就忍不住一陣頭痛,雖然手底下能做事的人越來越多,可是,大事方面,還是要他自己拿主意,弘昊看了看越來越多的公務,覺得還是要抓緊時間培養人才才行……

他想吃現成飯絕對不可能,皇阿瑪已經明著說,他可以留給自己一個政治清明,國庫充盈的大清朝,但自己這個儲君,卻也要有披荊斬棘,處理更多麻煩的心里準備,要有肩負起一個國家的心里準備。

這真的不容易,至少,對現在的弘昊來說,這是個極為艱巨的任務。

歐陽挑挑眉,一點兒都沒有把讓人頭痛的煩扔給兒子的覺悟,只是寥寥地交代兩句,便俯下身替身懷六甲的妻子綰發。

芷云懷孕的時候不愛繁復的頭型,只梳了個簡簡單單的小兩把頭,歐陽的手藝還不錯,反正不至于讓媳婦的秀發散亂下來。

又拿了一串由顆顆飽滿圓潤的珍珠串起來的項鏈,給芷云戴好,望著鏡子里面色紅潤,神采飛揚的妻子,歐陽挑挑眉,還算滿意。

前一陣子芷云的胎動明顯,稍微吃一點兒東西就嘔吐不止,到最后甚至連飯都咽不下去,只能靠營養液撐著,以至于身子虛弱了很多。

歐陽嚇得不輕,硬是和十月一起壓著媳婦在床上躺了好長時間,除了被看管著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散散步,就別想出門。

養了許久,太醫終于說皇后娘娘的身子骨康泰,小阿哥(小公主)也健康,被各種各樣的補品,保健魔藥滋補得珠圓玉潤的芷云,也忍不住了,她不是不關心自己的身體,可是一直悶著,心情不好,對自己對孩子也沒好處。

總之,她是下定決心,一定要出門松散松散。不得已,誰讓天大、地大,沒有孕婦大,哪怕歐陽既是芷云的丈夫,也是芷云的BOSS,這種時候,也只有妥協的份兒。

弘昊哭笑不得看著皇阿瑪的種種妻奴表現,還是使個眼色吩咐高福把大門守好,千萬得小心保護雍正爺冷面君王的顏面,不過,身為兒子的自己,到不介意欣賞父母夫妻恩愛。

“皇阿瑪,恂勤郡王允禵家的五阿哥弘歷,最近一直臥病在床,聽說盛京的環境不適合修養,一直上折子要求返京,聽說您昨天同意了?”

“嗯。”

“還有……皇額娘,兒臣怎么不知道高慧雯是弘歷的人?”

歐陽笑了笑,摟著媳婦站起來,慢慢像殿外走去,回頭看了直翻白眼的弘昊一眼,“誰說高慧雯是弘歷的人了?你皇額娘派人給齊妃透露的消息,明明只是說景陽宮的管事嬤嬤周嬤嬤,和弘歷阿哥的奶娘錢嬤嬤是同鄉,關系還不錯,其它的,可都是齊妃自己查出來的。再說,弘歷確實有讓錢嬤嬤有意無意地像周嬤嬤說了幾句高慧雯的好話,至于他是不是有心要利用高慧雯生事,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不過,高慧雯這個‘已死’的女人,你打算怎么安排?”

高慧雯的不幸中,似乎隱隱約約透出來幾分幸運,她沒有死,太子弘昊讓她改名換姓,有了新的身份,然后把她扔進粘桿處訓練去了。

“高慧雯是好苗子,冷靜自持,會演戲,心狠手辣,可同樣有原則有感情,我打算把她培養成我的心腹。”

“弘昊這孩子真是長大了。”

聽著弘昊漫不經意的解說,歐陽和芷云離開皇宮的時候,忍不住感慨萬千,兒子長大了,成熟了,能夠獨當一面了,驕傲之余,卻也難免有一絲惆悵在。

圓明園的景致,其實比不上浮空城上的好,可是,芷云卻吃的香睡得好,經常腦袋一沾枕頭,便一夜無夢。

這日清晨,芷云一睜眼,身邊空蕩蕩的,不覺皺眉,小小地打了個呵欠,十月聽見動靜,急忙進來,低聲問道:“主子可要起身?”

芷云一點頭,門外立時有宮娥手捧盥洗物什,進屋來伺候。

懶洋洋地伸著手讓她們給梳洗,芷云四處張望了一下,看不見歐陽,不由挑眉問道:“皇上呢?”

“回主子,萬歲爺今兒召見幾位王爺、張大人和岳大人,很早就起了,還特意交代了,中午要和您一塊兒用膳。”

芷云莞爾,扶著十月的手,坐在梳妝鏡前面,十月心手腳麻利地在她后脖上挽了一個“燕尾”式的髻,又配上扁方簪子,挑了件桃紅的旗袍,還沒到秋天,可厚衣裳也該備了,十月一邊兒把自家主子收拾得清爽舒服,看著她已經顯懷的大肚子,心里盤算。

穿戴妥當,芷云和十月繡了幾針針線,不過小半個時辰,就覺得屋里氣悶,開著窗戶也不敞亮,干脆帶了一大串嬤嬤使女,到荷花池邊上去乘涼,十月不肯讓她離水過近,前前后后地賭了一堆人,芷云嘆了口氣,知道下人們不安心,就是出了一丁點兒差錯,他們也是要擔責任的,也就不好抱怨,就近找了個涼亭,任憑十月鋪上軟綿綿的墊子,把她像個瓷娃娃一般輕拿輕放地‘擱到’墊子上。

此時,歐陽正坐在書房里,手上捧著本奏折看得津津有味,老八和十三就坐在旁邊靠窗的紅木椅子上,手里捧了香茗,倚著窗戶欣賞外面的景色。

茶葉是芷云專門從魔藥園里培養,采集其中最嫩最好的部分制成,泡茶的水,也是由生命之泉里的水勾兌。此時入口,芳香四溢,醇美而爽口。

允祥和允禩一杯下肚,也不由得精神大振,一掃往日的疲憊,兩個人愜意地瞇著眼,時不時地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說幾句話,想著怎么從四哥手里把他的好東西擠一些出來,一點兒也沒有曾經針鋒相對的架勢。

張廷玉見怪不怪,臉上的神色沒有絲毫波動,可岳鐘麒卻看得目瞪口呆,前一陣子京城里還有不少傳言說八爺讓雍正爺給軟禁了,什么生病閉門謝客之類,都是借口。

對此,他雖然不全信,可心里也覺得不是沒有可能。有一陣子,他甚至還頗擔心……八爺會聯合十四等幾位爺叛亂。

畢竟,當年九龍奪嫡鬧得驚天動地,八爺與現在龍椅上的萬歲,明顯是面和心不合,而且,八爺是什么人,號稱賢王,大半個朝廷的文官都是八爺黨,沒有坐上那個位置,八爺會甘心?萬歲爺更不可能不忌諱他。

有一陣子廉親王允禩行蹤成謎,朝野上下有一些古怪的風聲傳出來,有的說他病重,有的說他已經被萬歲爺秘秘密處死,這些流言雖然不太多,可到底讓喜歡安定局面的朝臣戰戰兢兢,忐忑不安許久,后來廉親王再一次出現在京城,流言才消散了。

岳鐘麒是帶兵的武將,花花腸子不多,可他不傻,而且自以為眼力還不錯,此時見廉親王氣色雖然不算上佳,可也神清氣爽,精神頭十足,顯然心情很好,這位主兒和萬歲的互動并不多,但兩個人之間根本沒有一點兒劍拔弩張的氣氛……難道說,雍正爺真沒打算對幾個兄弟下手?幾位王爺和皇上的關系緩和了?那怎么可能……

岳鐘麒搖搖頭,把滿腦子糊涂念頭壓下去……現在并不是應該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眼下這一關,還不知道應該怎么過,自身難保了,哪有心情擔心旁的。

歐陽到不能領會岳鐘麒的郁悶無奈,看完折子,莞爾失笑道:“曾靜?這人挺有文才,若是參加科舉,說不定能取得很不錯的名次,他今年有五十多了吧,年歲也不小了。”

允禩回過頭,翻了個白眼。允祥更是一把將折子從歐陽眼前抽走,一邊看一邊敲桌子,看到后來,更是大笑道:“讓曾靜去寫話本小說吧,沒準兒能成一代大家,最近嫂子不是常常喊無聊,說能消遣的話本小說看得差不多了,新作急缺呢。”

岳鐘麒額頭上的冷汗嘩啦啦就流下來,他五尺多高一個硬漢,無論何時何地,從來身量筆直,不肯折腰,可這會兒,總覺得椅子上冒出顆釘子,怎么坐怎么不對勁兒。

他送上的密折,其實是曾靜寫給他自己的一封長信,由曾靜的弟子不遠萬里送來,親自遞到了他手上。

不得不說,曾靜的字好,文筆更好,整封信從當年岳飛抗金,一直說到滿洲蠻夷入關,跟講故事似的,情節跌宕起伏,感人肺腑,別說他這個岳武穆的后世子孫,就是尋常漢人看了,也會忍不住熱血沸騰起來,可是,寫得再好,也不切實際啊。

現在天下承平,人心思定,反清復明的所謂組織都是明日黃花了,不是已經被徹底連根拔起,就是一伙兒烏合之眾,朝廷根本不放在心上。

而且,自從雍正登基以來,輕徭薄賦,獎勵農桑,利民惠民的政策不停地實施,現在農業稅幾乎是沒什么了,糧食作物比往年不光種類多,產量也高了不少,老百姓的日子過得著實比過去好很多。

朝野穩定,雍正爺的威望極高,手里還握著新軍,再加上軍隊改革,領兵的將軍三年一調換,根本不允許蓄養私兵,就是他岳鐘麒真想造反,登高一呼也沒人會聽。

如今說造反,曾靜怕是書得多了,讀成了個書呆子,他想死,自己可還有妻兒老小在,沒心思和他一快兒犯傻。

他確實是岳武穆的子孫,可是,如今已經是大清朝的天下了,難道,他還能因為自己的祖宗是抗金英雄,就起兵反清?

岳鐘麒心里嘆氣,曾靜害人不淺,這一封信一出,就算自己已經上奏萬歲,以后,恐怕也免不了被忌的下場,以后再想帶兵打仗,恐怕難了……想到這里,他立時跪下叩首:“回稟萬歲,曾靜的弟子張熙,已被臣拿下,請萬歲爺定奪。”

歐陽笑了笑,又把整封信通篇閱讀了一遍,此信固然任誰看都知道這是一封勸說岳鐘造反的信,可是,卻沒有明言,文人們玩弄文字游戲的本事很高,這里面沒有一句話是直接要求岳鐘麒起兵造反的,嚴格說起來,還真不能算什么證據。

其實,這信還沒到岳鐘麒手里之前,他就已經知道,并且派人查過,上一次召見張廷玉父子,就為了此事。

曾靜就是個教書先生,因為看了呂留良的書,有反清思想,但也只是想罷了,他一介書生,根本沒有反清的能力,原本的雍正也沒把他怎么樣,而是免罪釋放,只是因此而大興文字獄……歐陽到不在乎這些,也不愿意多費周折。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再說,天天喊著要造反的,也不只曾靜一個,由他去吧。”歐陽挑挑眉,把折子扔旁邊地下的箱子里,沖岳鐘麒笑道,“就當沒這回事兒,給張熙一筆路費,趕他走算了。”

岳鐘麒一怔,瞠目結舌,半晌沒說話。一直到他跟著張廷玉離開皇宮,站在宮門外,還覺得腦子里一團漿糊似的。

張廷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回去吧,洗個澡,去去晦氣。”

外臣走了,歐陽留下十三和老八用膳,就找了個依山傍水的涼亭,安排兩個弟弟坐好,他自己去接媳婦過來。

一見到芷云,允禩和允祥連忙起身笑嘻嘻地見禮道:“弟弟見過四嫂。”

芷云也笑了,仔細打量了老八和十三幾眼,道:“看來八弟和十三弟的身子大好了,前陣子萬歲爺很擔心呢。不過,在養生上你們兩個可要多注意,不是年輕小伙子了,身子骨經不起折騰,能不吃藥,就不要吃藥,食補最好……”

歐陽瞪了自家兩個弟弟一眼,扶著芷云,緩緩走入,微笑道:“是,是,誰不知道我媳婦最會養生之道,咱們家的飯食最健康,正想讓他們倆好好學學,別整日里老是吃那些油膩的,所以,今兒才留了八弟和十三弟吃飯嘛,不過你別管他們,自己吃好最重要。”

說著,小心翼翼地摟著老婆在石凳上落座,親自把小菜給芷云擺好,又取了只白瓷碗,盛好一碗香而清淡的荷葉粥,擱在芷云眼前。

“看看吧,這些菜合不合胃口?”

芷云也不介意在老八和十三面前秀恩愛,由著歐陽給她把青菜挑進碗里,端著粥碗,慢慢喝著。

不多時,幾個人用過了午膳,老八和十三都是飽食一頓,說是清淡,可該有的肉食一點兒不少,兩個人到沒有不滿意的地方。

歇了一會兒,下了下食,歐陽又和兩個弟弟說了幾句閑話,待申時,老八與十三才駕著馬車離開返家。

臨走前,允禩和允祥一人拎了一桶茶葉,茶葉桶是歐陽閑來無事自己雕的,不大,也就半個巴掌高,用的竹子便是栽在皇宮里的尋常翠竹,可歐陽手巧,雕刻得很精致細膩。

允禩不光愛這上好的茶葉,對這對竹筒也甚是喜愛,尤其愛歐陽刻在竹筒上的字——‘寧靜致遠’——甚至不顧十三弟允祥的調笑,握在手心里細細摩挲,良久不忍釋手。

送走弟弟,歐陽還有政務,去了書房,芷云則帶著丫鬟婆子們直接回到澹寧居,一進屋,芷云便覺得有些疲憊,一歪身子,半躺半靠地倚在大迎枕上。

不過片刻,十月跟著進屋,蹲福行禮道:“主子,您可要沐浴?奴才給您準備溫水?”說完,見芷云懶洋洋地不肯動彈,眨巴一雙大眼睛,居然帶了一點兒可憐兮兮的小模樣,不覺可樂,搖搖頭,便起身拿了瓷盆,兌了熱水,小心地把芷云的腳放在盆里,輕輕揉搓,她的動作很慢,很細心,認穴道也認得很準,既能幫主子舒緩舒緩,還絕不會傷到孩子。

芷云有孕在身,不能泡溫泉,就連半位面的生命泉水也不大敢泡,可晚上十月她們都記著幫自家主子泡泡腳,按摩一下。

這一手按摩的功夫,其實七月做得最好,不過,她目前在浮空城和另外兩個位面來回跑。

攤子鋪得太大,現在七月和十月兩個丫頭,最多只有一個能留在芷云身邊了。

歐陽也一樣辛苦,前一陣子,晚上睡覺的時候,芷云總翻來覆去地睡不踏實,小腿浮腫得厲害,魔藥也不敢亂吃,多吃,只能稍微用一點兒調養的,可是今天好了,第二天接著浮腫,整個身體疲憊而又遲鈍,沒辦法,為了讓媳婦少受罪,歐陽就只好幫著她按摩,用毛巾熱敷,有時要折騰一宿。

天亮之后,芷云還能接著睡,白天安安穩穩地補眠,影響到不太大,可歐陽就比較凄慘了,他是皇帝,政務繁多,想躲清閑也不容易,不過打個盹兒,天不亮的時候就得起身上朝,做一個皇帝,像明朝的皇帝那般,三十年不上朝,也沒有大礙,可清朝的皇帝,哪怕幾天無事兒而不上朝,御史們就能把金鑾殿給掀了……

說起來,歐陽這家伙可著勁兒折騰自己兒子和弟弟,除了想偷懶之外,說不定,還因為他心里實是不平衡。

好在最近已經無事,芷云神清氣爽,身體健康,肚子里的孩子也安生許多,總算讓歐陽松了口氣,晚上也能睡個安穩覺了,要是再折騰下去,芷云不倒下,歐陽恐怕就得先倒下,說不定會成為歷史上第一個被孩子累趴下的皇帝……

躺著躺著,芷云就覺得有點兒迷糊,就閉上了眼,十月見她累了,咕噥了句——‘離天黑還早’,可到底沒有叫醒她,只是幫著芷云搭了條毯子,放下帷幔。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芷云隱約覺得有人在自個兒耳朵邊兒呼氣,本能地,一巴掌甩出,啪一聲,隨即聽見歐陽暗啞的呼痛聲,芷云睜開眼,醒了。

“娘子,你好狠的心”

芷云打了個呵欠,抬起手勾著自家相公的脖子坐起來,一側頭,一個嬌媚十足的眼波飛去:“相公豈不是也‘甘之如飴’?要不怎么不肯躲開?”

顯然,芷云的誘惑力十足,她剛作勢欲向前湊,頓時就見歐陽像炸了毛一樣迅速抽身,兩只手臂伸展開,小心扶著她的腰,人卻離得甚遠,深吸口氣,咳嗽了聲,一本正經地道:“娘子,你相公我就是再秀色可餐,這會兒你也吞不下去,且少待幾月,相公必定會好好慰勞娘子的……”

芷云忍不住笑了,眼睛往下瞄去,天太黑,屋里燈光昏暗,到看不清楚自家BOSS是不是有了反應,可瞧他如臨大敵的模樣,也挺有成就感,不過,再惹火的舉動也不敢多做,萬一真的惹火燒身,那可不得了。

掛著湘妃竹簾的窗戶大開,月光明媚,晚風清涼,芷云倚著歐陽的肩膀坐起來,忽然覺得有點兒餓了,前幾個月她是一點兒吃不下飯,可最近卻胃口大開,吃得比歐陽都多。

摸摸肚子,芷云招呼十月去廚房煮點兒面片湯,“隨便弄些就好,簡單些。”

十月應了聲,不一會兒,香噴噴的面片湯就捧了上來,雖然簡單,可是湯汁香醇可口,選用了上好的精瘦肉做底料,鮮嫩的小白菜,只是開就開胃。

芷云捧著瓷碗,往里面擱了一勺子辣椒醬,嘗了嘗,覺得味道不夠重,又加了兩勺子,看得歐陽和十月面面相覷。

這可是朝天椒做的,平常歐陽吃一點就要喝一缸的水,此時見到自家媳婦小口小口,慢條斯理地不一會兒就把一碗面片湯吃個精光,忍不住覺得心里發毛:“媳婦,辣不?”

“還成,十月手藝不錯,以后多做點兒備著。”芷云滿意地點點頭,擱下碗,卻忽然皺眉,遲疑道,“不是有一句老話,叫酸兒辣女,我這一胎,不會是個閨女吧。”

歐陽一怔,摩挲著手指,頷首道:“可能,閨女就閨女,咱們家三個兒子才一個閨女,圓圓多寂寞,給她生個妹妹也不錯。”

芷云一下子倒在床上,拎起旁邊的靠墊來蓋住臉,咕噥道:“還是兒子好,省心”

不是她重男輕女,主要是一想到肚子里的可能是個姑娘,她就想起圓圓的婚事來,弘昊和弘晝馬上就要成親,圓圓的婚事也拖延不下去了。

上個月,歐陽剛發明旨,封圓圓為固倫懷瑞公主,既然冊封,自然就要大婚,可目前為止,芷云還是沒有選定女婿,候選人到是有了,一個是張廷玉家的公子張若靄,還有鄂爾泰家的公子鄂容安。

這兩個人都是青年才俊,芷云思量許久,心思左右搖擺不定。

其實傅恒也不錯,歐陽和弘昊就覺得傅恒很好,可芷云覺得他年紀比圓圓小得太多,雖然表面看不出來——傅恒那家伙一直跟個小大人似的,心性成熟,圓圓又生來瘦小,養到現在,都大姑娘了,可面嫩,還是和十四五歲的少女一般,她和傅恒還算相熟,站在一起,大多數時候都是傅恒在照顧圓圓,而不是圓圓這個做姐姐的關照弟弟。

閉上眼,由著歐陽輕柔地替她按摩頭部,心里卻一次次考量著張若靄和鄂容安這兩個人。

論家世,兩人相當,張若靄的父親乃是張廷玉,芷云熟悉得很,知根知底的,張若靄那孩子她也見過許多次,不但生得豐神俊朗,文才極佳,尤其擅長書、畫。

芷云就看過她畫得山水、花鳥,雖然小小年紀,可是畫作得比芷云還要好得多,有靈性的多。

張若靄的性子也好,溫和恬淡,有君子之風,想來是個好丈夫人選,不過,他是漢人,要想尚主,還得要歐陽琢磨個好借口才是。

至于鄂容安,他和張若靄相比,少了幾分儒雅,卻多了瀟灑,從小就是刀劍不離手,有一身的好功夫,英氣十足的長相也符合圓圓的喜好……

偏偏這兩個人的父親,一個是張廷玉,一個是鄂爾泰,兩個人還是‘死對頭’,彼此看不順眼,什么都要爭一爭,張廷玉就不說了,早就相中圓圓,一個勁兒地鼓吹妹子如燕到芷云身邊敲邊鼓,鄂爾泰的媳婦是瓜爾佳氏,和芷云家關系還算親近,也是時不時地進宮來顯擺顯擺他們的寶貝兒子,張若靄和鄂容安,又是一時瑜亮,一文一武,都有大才,而且,全對圓圓很欣賞,還很孝順,自然要遵從父親的意思……

誰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這求得人太多,也不好選擇啊。

這么一琢磨,便沒有了睡意,芷云干脆起身,亮了燈燭,“相公,反正也睡不著,不如叫十月和巧兒進來搓麻將?”

歐陽點點頭,笑道:“好。”

外面忽然起了風,天氣轉涼,不再那么悶熱,十月帶著一隊宮娥進屋,擺設整齊,一張紫檀木的展腿方桌置于中央,四面擺好鏤雕龍鳳紋的椅子,拿了軟墊兒,讓芷云舒舒服服地坐著,又于她手邊兒擱下一杯果汁,晚上就不宜飲茶了。

歐陽示意,兩個丫鬟也不扭捏,平日里陪著主子玩牌下棋也不是一次兩次,穩穩當當地坐好,然后開始下棋,輸得人往頭上貼布條。

只不過,這幾個下棋委實不公平,歐陽和芷云閉著眼睛也輸不了,十月精神力也是一流,記牌記得準得很,結果,幾圈下來,輸得巧兒丫頭差點兒沒掉淚,滿頭滿臉都是布條,花花綠綠的,煞是可樂,逗得其他三位都是忍俊不禁。

最后還是芷云看不過眼,不好意思總欺負小丫頭,主動放水,讓她贏了幾把。

一直玩到月正當中,芷云有了睡意,這才罷了。

芷云的養胎生涯,總體來說,過得不算太差,滿舒服的。

她向來寒暑不侵,讓人煩惱,讓人頭痛的悶熱天氣,對別的孕婦來說很難捱,可對她的影響不大。

不過,天一熱,芷云就喜歡用水果當飯食來吃,反正她不缺水果,半位面和浮空城里的瓜果菜蔬多得是,沒有地域和時令的限制,哪怕是寒冬,芷云想吃個西瓜、香蕉、橘子之類,也容易得很,何況此時正是瓜果飄香的時節呢。

閑來無事,肚子餓了,又擔心吃多了飯菜魚肉,使得胎兒體重增加,生產的時候艱難,芷云便命人弄些香蕉、草莓、李子、杏、蘋果、雪梨、葡萄,這些甜瓜果藕制成果汁、果泥,或者切成塊兒加冰糖,用竹簽插著當零食用。

見芷云整日里拿水果當正經吃食用,十月到沒覺得什么,反正自家主子主食用得也不算少,貪嘴喜歡用些果蔬,不是壞事,可崔嬤嬤看不過眼,擔心芷云傷了胃,見了總數落幾句。

崔嬤嬤去年由芷云做主,給她過繼了一個娘家侄子做繼子,那孩子是老實巴交的好孩子,對崔嬤嬤甚為孝順,崔嬤嬤年紀大了,芷云心疼她,其實也是怕了她的嘮叨,就讓她出宮跟著兒子兒媳婦享福去。

上個月她兒媳婦剛給她生了一個大胖孫子,生下來足有八斤重,把崔嬤嬤喜得不行,還特意求芷云給賜了大名,就叫天壽,希望這孩子添福添壽,一輩子平平安安。

本來芷云沒打算把崔嬤嬤召回來,不過,前陣子她身子骨虛弱,十月幾個丫頭擔心得很,想了半天,沒和芷云打招呼,就給崔嬤嬤去了封信,結果,崔嬤嬤兒媳婦月子沒做完,她就包袱款款進了宮,重新給自家主子做儲秀宮的管事嬤嬤,別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有崔嬤嬤坐鎮,芷云的小日子過得是越發舒服了,當然,若是崔嬤嬤的嘴巴能清閑些,她會更滿意。

這日,芷云午睡過后,還沒起身,十月就照例弄了一盤雪梨,用了一點兒冰冰涼,試了試,不算太冷,這才端來給芷云享用。

結果,芷云剛吃了兩口。崔嬤嬤就照著十月的手拍了一下,讓巧兒把果盤端走,皺眉道:“我的好主子,馬上就要用晚膳了,您這會兒吃了,正經飯哪里還吃得下,來,嬤嬤給你做了百合銀耳羹,還有水晶蒸餃,再瞧瞧這牛奶蒸的雞蛋糕兒,焦黃焦黃的,好吃得緊。”

芷云從善如流,反正崔嬤嬤的手藝不差,大不了用完了晚飯,再躲起來吃水果,崔嬤嬤還能一直盯著她不成?

把香噴噴的飯菜吃的一干二凈,又稍用了點兒粥食,歇了會兒,外面日頭便落下了,芷云換了身清爽的衣裳,就帶著十月幾個大宮女去花園走了走,賞了會兒花草,又拿了魚竿坐在荷花池邊上釣了兩條錦鯉,不過,鯉魚個頭不大,芷云沒要,又給放生了。

回了澹寧居,竟然出了點兒細汗,芷云犯懶得厲害,肚子也大了,一個人不方面,也就不專門跑半位面去沐浴,干脆倒在藤編的搖椅上隨意翻著本閑書,打發十月她們去預備熱水。

宮女們都是訓練有素的,不多時,溫度正合適的水,毛巾,絕對天然的薰衣草香精,沐浴的乳膏和洗發膏都準備妥當了。

芷云的浴室大得像個游泳池,由十月扶著,坐在白瓷鑲嵌的臺階上,十月捧著她那頭如水的青絲,洗干凈,又抹了護法的頭油,巧兒幾個給她擦了背,往身上一點點兒涂薰衣草的精油。

一邊涂,幾個小宮女一邊兒唧唧喳喳地贊嘆自家主子的皮膚好,小丫頭們正是青春年華,個個嗓音清脆悅耳,聽著像黃鸝鳥鳴唱一般。

芷云也覺得很動聽,便由著她們去,只當聽小曲了。

按摩完,芷云才舒服地吐出口氣,由著宮女們給她往浴池中注入溫和的玫瑰香精,愜意地瞇著眼睛泡著,小丫頭們此時也安靜下來。

泡了一會兒,忽然有一只大手撩起她的頭發,輕輕柔柔地給她按摩起頭皮來,芷云一笑,懶懶地抬頭,握住修長的大手,一扭頭,就見歐陽跪坐在身后,目光‘詭譎’……

“媳婦,泡澡可不能太久……”

加了點兒養身的魔藥粉末,浴池里的水是淺紫色的,歐陽其實看不見太多,可是,只那裸露的香肩,就已經比‘春色滿園’更添誘惑。

活色生香啊,可惜,能看不能吃,歐陽暗地里嘆了口氣,脫去外袍,彎下腰去把芷云抱起來,擱在旁邊的藤椅上,又拿了條大毛巾裹住她的身子,雖然是夏日,可馬上到秋天,天氣轉涼,風也冷,自家媳婦懷著身子,凍著了可了不得。

歐陽拿著毛巾,先把媳婦的頭發擦干,又拿了剪指甲刀,給她修了指甲,芷云不喜歡涂指甲油,只有食指和中指上面貼著‘六芒星’的指甲貼,上面加了遲鈍術,是用來鍛煉手指靈活度的,可歐陽卻喜歡用天藍色的指甲油,把媳婦粉潤的指甲全給添上顏色。

女兒悅己者容嘛,既然歐陽喜歡,大多數時候,芷云也就笑著接受。

歐陽執著媳婦的纖纖素手,眉眼溫柔,一雙總喜歡掛著冷色的眸子,烏黑透亮。芷云的目光從他的眉心,劃過他俊美的臉,落在修長挺拔的身體上,腰間的荷包舊了,雖然保存得極好,可已經略有些發白……

芷云一勾唇,自己雖然時不時做做女紅針線,可十幾年來,只給歐陽扎過這一個荷包,自己不注意,他卻一直配在身上,已經這么年了,荷包也變得陳舊,讓外人看到,真有些不像話……趁著空閑,不如在給他扎一個好了。

歐陽一邊兒‘伺候’自家媳婦,一邊兒笑道:“圓圓的婚事你怎么看?我覺得要從張若靄和鄂容安兩個里面選,鄂容安更好些,張家的人總是太風流,別看張若靄小小年紀,可他的桃花運一點兒不比他父親差,據說前些年就有漢人家的小姐不顧矜持,主動往他手里塞荷包,張廷玉那家伙對此吹噓得也不少……這方面,鄂容安就做得好得多了,至少,在女色上他還算把持得住。”

芷云撲哧一聲,忍不住笑著搖頭:“你啊,還好意思說這些,你那三個寶貝兒子究竟做了什么,你不會不知道吧?”

因為圓圓的丈夫已經確定了要在這兩個中選擇,弘昊鼓動了弘晝找了一大批各色美人,環肥燕瘦,各種各樣的都有,性子也是不同——

有溫柔的,有潑辣的,有的擅長歌舞,有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有的長得明媚迷人,有的宛如江南少女,清麗秀氣。

這些女人輪番和張若靄還有鄂容安偶遇,什么英雄救美,什么賣身葬父,狗血得不成。

那些女人們還各個不簡單,有性格,沒有一個俗物。有的是淪落青樓,卻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絕代佳麗,有的是被王公權貴強搶,卻寧死不屈的貞潔烈女,各類橋段輪番上演,弘晝這小子還把京里面有頭有臉的紈绔子弟全拖進去客串,總之,招數不怕老,管用就成。他們用這算是使爛了的招數,短短兩月,就讓兩位翩翩佳公子疲于奔命,算是把世間女孩兒的手段見識了個遍,成果斐然。

想到鄂爾泰家的夫人,自己那位族姐跑到宮里來,欲言又止,拐彎抹角地說她兒子最近睡不著吃不下,整日窩在書房,根本不敢出門,家門口還是時不時有青春靚麗的女孩兒跑來敲門,還說他兒子最近天天和京城里的貴公子們起沖突。

芷云還能怎么辦,只能硬忍著就當聽不出來,還得順著鄂爾泰家夫人的話,跟著數落最近京畿治安不好,刑部衙門不像話,滿洲八旗子弟太閑了等等。

在這方面,張若靄就適應得不錯,人家不愧是才子,還是張廷玉家的公子,聰明得很,除了一開始被弄得焦頭爛額之外,以后就不當回事兒了。

有女人賣身葬父擋路,人家繞道而行,有女孩子在他面前跳河,人家就說自己不會水,救不了人,最多指揮著裝作路人的下人把女孩子給撈上來,感嘆兩句天氣涼了,小姑娘千萬別感冒,趕緊去看看大夫吧,總之一句話也不多說,遇見紈绔子弟故意挑事兒,他能比紈绔還紈绔不講理,總之,弘晝是拿他一點兒辦法沒有,可他這樣老練,弘晝還是不甘心把孿生姐姐嫁給他。

兩個人的表現雖然一個老練,一個不夠成熟,可總的來說,都不曾被女色迷了眼,兩個都不錯,弘晝玩了一陣,玩痛快了,跑回來跟芷云道,實在說不出哪個更好些,圓圓要是也不在意,干脆讓老天爺決定,寫兩張紙條,讓圓圓抽簽算了。

實在為此事頭痛許久,就連這么個十分荒唐的主意,芷云都差一點兒就要考慮,不過,也只是想想罷了。

“兒子們怎么了?三個小子里,弘昊穩重,還知道‘借刀殺人’,鼓動弟弟去,自己看熱鬧,有儲君的氣象,弘晝也機靈,能想出這么多的花樣,怎么也算腦袋靈活了,弘曦年紀最小,也最老實聽話,但小小年紀就知道心疼姐姐,我同樣很滿意……”

看著歐陽略帶了幾分得意的臉,芷云無語。

雍正六年,九月初九,隨著一聲接一聲洪亮的啼哭,芷云和歐陽的第二個女兒——寶音公主,終于在儲秀宮降生了。

這位,于十年后稱霸后宮,折騰得滿洲八旗子弟盡皆退避三舍,讓已經登基的年輕皇帝弘昊焦頭爛額,奪取兄長弘晝‘京城小霸王’稱號的公主殿下,此時此刻,還是個窩在她皇阿瑪懷里抽抽搭搭,哀哭不停的小嬰兒。

“喲,這丫頭片子可真是有一把力氣。”

歐陽將女兒擱在芷云懷里,摸了摸被踢得有些鈍痛的胸口,失笑道,“我看這孩子,生得可是比當年弘晝和圓圓加起來都重,別看是個丫頭,到和弘曦差不多,這兒聲也響亮,不似圓圓,小時候的哭聲跟個小貓似的。”

芷云含笑點頭,親昵地拍了拍女兒壯實的身子,“以后可別長成怪力女,嫁不出去,可就有得我頭疼了。”

“怎么會?再難,也不會有咱們圓圓那么難嫁出去吧?”歐陽莞爾道。

圓圓卻聽得皺了眉,瞪了自家皇阿瑪一眼,不悅地呲牙,嘴里也咕噥道:“皇阿瑪喜歡妹妹,可也別埋汰女兒啊,女兒明明是正經的滿洲姑奶奶,彎弓射獵,沒有不行的,就是五哥那一堆狐朋狗友,都沒幾個能比得上女兒,哪里虛弱?說到嫁不出去,更……沒有那回事……”——弘晝在一旁翻了個白眼,自家妹子也不想想,她是誰?是皇額娘的寶貝女兒,大清朝的尊貴公主,春和他們敢對公主不敬嗎?別管比什么,總要讓著些……要是論拳腳功夫,那幫小子真比不上半吊子的圓圓,估計自家皇阿瑪和太子哥該哭了。至于‘出嫁’的問題,正對此頭痛的弘晝,直接給忽視了。

圓圓雖然對自家阿瑪的話不很滿意,可她喜歡妹妹的心情到是沒變,還是扯著弘晝的衣袖上前,湊到皇額娘身邊看自己的妹子。

新生的嬰兒少有長得精神漂亮的,可眼前這個小姑娘卻大有不同,雖然還沒睜開眼,可藕節一般的雪白粉嫩,光滑毫無瑕疵的肌膚,卻不是一般的嬰兒能比的,就連在娘胎里就被照料得極好的,他們幾兄妹,在剛出生的時候,大概也比不上這丫頭健康漂亮。

而且……很有力氣。

圓圓的手剛伸出,就自家妹子被一把揪住,抽了好半天沒抽回來,圓圓頓時嚇了一跳,眨眨眼,苦笑道:“妹妹可真活潑。”

小娃娃抓著圓圓的手,不一會兒,就吐著泡泡乖乖睡去,圓圓小心地把手從娃娃的手心里抽出來,摸了摸她軟綿綿的小胳膊,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一熱,升起一絲別樣的滋味。

圓圓的性子,從小就沉靜,說沉靜還是好聽的,嚴格說來,已經夠得上自閉了,除了在親近的家人、朋友身邊,不會覺得不覺得舒服,每一次和外人面對面,雖然不至于怎么難以忍受,可到底是不喜歡的。

她年紀漸長,到了無論如何都要嫁人的時候,圓圓心里也明白,這是她必須面對的,女人長大了,就得離開自己的家,到一個陌生的家庭里去,經營另外一種生活……

圓圓很擔心,就算她也明白,身為固倫公主,身為皇后嫡女,她肯定是不會被人刁難欺負,就算是皇阿瑪和皇額娘,還有哥哥們對她的婚事非常上心,打定主意,哪怕千挑萬選,也要給她選一個好丈夫,她還是不喜歡……

芷云看著女兒臉上復雜的神情,抬起手來,摸了摸她的臉蛋,一用力,將女兒摟進懷里,笑道:“圓圓,等寶音過了滿月,你的親事也就定下吧。”

儲秀宮里頓時一片安靜,弘昊、弘晝、坐在床頭摟著皇額娘撒嬌的弘曦,還有站在一旁的歐陽,全都瞪大了眼睛,盯著圓圓的臉。

圓圓這一次到是笑了,眉眼疏朗,咬了咬嘴唇,再無抗拒,大力地點點頭。

一下子,滿屋的男人都吐出口氣,放下了心頭重擔,圓圓鼓著臉咕噥:“女兒應該知足的,天底下的公主,尤其是大清朝的公主,能像女兒這般自己擇婿的又有幾個,再說,就算再不想要個礙眼的丈夫,可孩子還是想要的……”

“……你這妮子,這話可萬不能讓你崔嬤嬤聽見,要不然,她又該嘮叨了。”

崔嬤嬤現在可是把圓圓當成芷云再疼愛,對她的規矩一點兒都不肯放松,好幾回在芷云面前唉聲嘆氣,一會兒不愿意公主出嫁,一會兒又擔心公主嫁得太晚,好男人都給別人挑走,弄得芷云也不知道應該怎么安慰她才好了。

小公主健健康康地長大,這是歐陽登基以來的第一個女兒,無論是‘洗三’還是滿月酒,都辦得盛大以及,弘晝這小子更是一蹦三尺高地跟著瞎胡鬧,居然把流水席擺上了京城大街,說是要讓滿城的老百姓沾沾公主的福氣。

流水席一擺就是三日,那銀子如水一樣嘩啦啦地流了出去,當然,出錢的不是歐陽,而是被弘晝大肆打劫的皇室宗親。

不過,最近海外貿易得不錯,皇室宗親的銀子賺得,只要祖孫三代不全是敗家子,大概就再也花不完了,也不至于吝嗇這一點兒小錢,相反,既然看到萬歲爺如此寵愛公主,借機拍馬屁的人更不少,滿月酒擺下來,小丫頭才出生不久,就已經成了個小富婆。

芷云樂呵呵地把女兒的受到的各種金銀珠寶,還有許多很特別的小物件,小禮品全收進箱子里,打算等女兒長大之后再給她。

寶音滿月之后,圓圓果真不再推脫,親自去園子里取了一只火紅的‘曇華’,用紅綢裹了,托弘晝送到了鄂容安的手里……

一切塵埃落定。

送了花,返回紫禁城,弘晝既松了口氣,又忍不住酸澀難受,摟住圓圓,耷拉著腦袋不悅道:“給他美人蕉干什么,菊花那不是也開了?”

菊花?虧這小子說得出來……幸虧他沒說白菊花,要不然,芷云非得施行家暴不可。

圓圓一把拍開弘晝,不理他,繼續安安靜靜地繡自己的嫁妝,既然確定了未來,圓圓就不再猶豫不安,芷云把關系西林覺羅家的調查報告塞給她的時候,她也乖乖接下,開始理順未來婆家的人際關系,雖然她是公主,歐陽也已經下令,要內務府開始給圓圓修整公主府,可到底即將出嫁,以后就是西林覺羅家的人了,對夫家的情況,能知道多一些,并不是壞事。

一道將固倫懷瑞公主下嫁鄂爾泰嫡長子鄂容安的旨意,算是把京城整整一年多的暗潮洶涌都給壓了下去,鄂爾泰如今腰板也直了,幸虧他本來就低調安穩,還不至于招人怨,當然,張廷玉有些氣不過,只是他本就為漢人,對于自家兒子尚主,抱的希望并不大,如果不是和皇家還有如燕這一層關系,他這般穩重的人,可萬不敢想這些。

不過,圓圓嫁給老對頭的兒子,到確實讓張廷玉難受了一陣子。據說,自從公主的婚事確定,嵐玨好些日子沒敢去舅舅家,生怕他大舅把火氣撒自己頭上。

張如燕卻適應良好,雖然想把圓圓配給自家人,可她畢竟是嫁給了明德,平日里和鄂爾泰家來往還算密切,也知道鄂容安是個好的,有出息,有本事,長得也好,不知有多少滿洲女兒喜歡著,圓圓這個選擇,她是沒什么可挑的,當然,張廷玉就算有意見,也只能憋著,說不出來。

立秋了,秋風轉涼。

圓圓披著件厚斗篷,坐在儲秀宮的暖閣里扎荷包,芷云倚著大迎枕陪著她,娘倆的手藝都不錯,不過,還是圓圓更勝一籌,畢竟是繡自己的嫁妝,認真專心,可不是芷云這繡著玩的能比。

“圓圓……看我給你帶什么回來了?”

弘晝滿頭大汗地闖進門,一臉詭異地笑瞇瞇湊過去。

圓圓尚沒有說話,芷云先搖頭道:“什么樣子,規矩點兒,已經定了親,你可不是小孩子了。”

“呵呵……”弘晝這才反應過來,摸著腦袋單膝跪下給自家皇額娘請安,“兒臣請皇額娘安。”

“行了……十月,給五阿哥擦把臉。”芷云搖搖頭,擱下手里的針線,看著十月端來熱水,擰了帕子,幫著弘晝抹臉,又拿了衣服,讓他到后面換上,直到把弘晝徹底收拾妥當之后,芷云才笑問道,“有什么好事兒?看把你樂得。”

“皇額娘,這可不是兒子的好事兒,是我家圓圓的好事兒。”

芷云一彎嘴唇,搖頭失笑:“是不是又弄到新鮮玩意兒給你妹妹?”最近為了圓圓的嫁妝,不光是內務府再忙,弘昊,弘晝,還有弘曦,都在跟著幫忙,各種稀奇古怪,有用沒用的東西堆滿了芷云為女兒備嫁的小庫房。

“確實是個好東西。妹妹看了,肯定喜歡。”弘晝神秘兮兮地從袖子里摸出一個小小的藍色包,塞進圓圓的手里。

烏黑的秀發打成的絡子,上面綴著一顆紅翡翠的心形掛墜兒,正面刻‘一生一世’,背面為‘一雙人’,極為漂亮的楷體小字,雖然刻工顯得有些生疏,可里面卻透著一股子認真勁兒……

圓圓的手顫了顫,似乎看到了一個面容如玉的俊美少年,坐在燈火下截發打絡子,看到他認認真真地手執刻刀,寫下納蘭容若的這一句——‘一生一世一雙人’……

不管以后如何,此時此刻,他的心是真的。

圓圓伸手拿起掛墜兒,小心地擱在自己貼身的荷包里,做時面色如常,仿佛絲毫不曾羞赧,只是一低頭,一捋發,卻露出一雙粉紅的小耳朵

芷云莞爾失笑,不過,到沒有開口打趣自己的寶貝姑娘……

時光荏苒,轉眼又到盛夏。

芷云的儲秀宮里,新種著幾十棵玉蘭,此時正是花期,盡皆開放了,花瓣粉嫩,玉白的顏色,香氣撲鼻,引得蜂蝶都來此間嬉戲,昨夜剛下了一場細雨,頂端冒出幾朵新芽,看著讓人心中舒坦得很。

天還不算太悶熱,芷云叫巧兒跟著十月取了冰窖里藏的冰,做了幾碗炒冰,上面澆了香醇甜美的蜂蜜和果漿。

這類天然的冷飲,在芷云心里,可不比現代那些冰激凌差。

芷云和歐陽并肩坐在躺椅上,一人一只勺子,分食一碗,到底是冷食,兩個人也不多吃,一人吃了小半碗就罷。

“做多了?咱們家的冰就算不值錢,可也不能浪費。”

歐陽笑道,“來人,給十三爺他們都送些去,省得又數落朕不顧念兄弟。”言畢,指揮高福幾個小太監分別用玻璃碗盛好,給各個王爺和軍機大臣們家里送去,分送完剩下的,就讓十月和小宮女、小太監還有嬤嬤們享用了。

儲秀宮的太監宮女們一個個眉開眼笑,嘻嘻哈哈地向主子道謝,都是年輕人,不一會兒,整個儲秀宮就充滿了歡快的氣氛。

夏天,冰在京城畢竟還是很珍貴的,哪怕是宮里的主子們,除了芷云和歐陽之外,也少能盡興享用,不過,儲秀宮的奴才們沾皇后娘娘的光,到能時不時地吃上些‘好東西’。

過了晌午,太陽小了些,芷云和歐陽就坐到池塘邊上,一個讓人擺了畫案,一個拎著魚竿,芷云望著清澈的池塘,懶洋洋地吐出口氣,皺眉道:“自從兩個月前孩子們一個個都成親之后,我這儲秀宮可是冷清不少,還真挺不習慣……嗯,非常不習慣……”

歐陽頓時失笑:“胡說什么,圓圓她才出嫁兩個月,已經回宮住了十幾天,說什么公主府不舒服,硬是讓人修改了四回,近日才算勉強適應了……”

芷云一聽,再顧不得傷春悲秋,也搖搖頭,蹙眉道:“你還敢說,不都是你給慣的。咱們圓圓畢竟已經出嫁,就是現代,也沒見哪個出嫁的女兒見天兒往娘家跑,現在更沒這規矩,鄂爾泰是你看重的臣子,對你一向敬重有加,圓圓又是公主,一般人不敢得罪,她的舉動才沒人敢說閑話,若是換了別人這么肆意妄為,還不知被說成什么樣兒”

當日圓圓出嫁,歐陽這家伙甚是不要臉地一直把女兒送出宮門,居然還紅了眼睛,眼淚都掉了下來,更是差點兒要反悔,不肯把女兒嫁出去,還大喊什么要是鄂容安敢欺負圓圓,他一定打上門去拆了鄂容安那小子……芷云看鬧得太不象話,親自出馬把歐陽給拎走,婚禮才能繼續。

當時的‘驚險場面’,差點兒沒把來迎親的鄂容安給嚇得暈死過去,好幾個禮部的老大人,愣是眼睛翻白,一頭栽倒。幸虧御醫及時搶救,這才沒一命嗚呼,之后,幾個老大人接連上書,叱責皇帝‘不成體統’,那話之刻薄,幾乎就相當于直接指著萬歲爺的鼻子罵他‘丟人現眼’了。

據說,上書完后,好幾個老大人回家安排后事,就等著萬歲爺一杯鳩酒或者三尺白綾,當然,歐陽沒有那么‘二’,這幾個老大人也太杞人憂天。

芷云想想,覺得挺好笑,真應該讓那些一直夸贊自家BOSS英明神武的同伴們看看,‘兒奴’的歐陽,到底什么德行。

不一會兒,一條巴掌長的,三色錦鯉被歐陽釣起,扔進盆中,歐陽伸手攪和了一下水,笑道:“十三把他的魚夸得天上有地上無,我到要嘗嘗,是不是確實如他說的那般好。”

芷云飛了個白眼,鋪開宣紙,又開始畫她的水墨畫,花鳥蟲魚,入眼的都是美景,不再理會歐陽這暴殄天物的家伙。

只是若十三知道自家四哥居然如此對待他的寶貝鯉魚,大概……一定會氣得抹鼻子。

前些日子,十三見儲秀宮的池塘里沒有幾條魚,(最近歐陽喜歡垂釣,把里面的各類觀賞魚全釣上來祭了五臟廟)于是,特地把自家名貴的錦鯉送來,孝敬兄嫂。

要知道,十三這幾日可是正愛魚,聽說他還專門在明德家的古玩行買了一只巨大的青花魚缸安置他的寶貝魚,就安置在他的居室外,太陽大的時候要給它們搭上棚子遮陽,天太冷,還要用棉被裹上保暖,用的水也是懂行的人專門配好,最適合養魚的水。

他要是看見自己的寶貝,被他親愛的四哥給生吞活剝了,指不定,有些人一直希望看到的兄弟鬩墻……呃……這不大可能,不過,最起碼得幾天不搭理他四哥吧。

“今天運氣不錯,嗯,過一會兒讓十月整治一桌全魚宴,請十三也來嘗嘗,別說當哥哥的不想著他這個兄弟。”

芷云屏息凝神,把全副心思都擱在畫上,全當沒聽見,不過,萬歲爺啊萬歲爺,你真不是想把他的寶貝弟弟給氣死?

歐陽見媳婦不搭理他,覺得沒趣了,扔下魚竿,湊過來。

芷云扭頭看了他一眼,一邊拿起鋪在畫案上的宣紙,一邊道:“閑了?吃點水果吧,十月用碎冰把我剛從半位面拿出來的瓜果都湃了,你要想吃,我讓她拿給你。”

芷云細細打量畫上飛出池塘的錦鯉,漂亮精致又有生氣的玉蘭,還有花間飛屋的彩蝶蜜蜂,點點頭,以前她油畫畫得好,可水墨畫不成,現在到是水墨畫畫得比油畫好了。

嗯,好歹她是中國人,是炎黃子孫,老祖宗的東西不能丟,還是水墨畫更能表現意境……雖然此時此刻,她根本還不明白所謂的意境到底是什么。

芷云伸手略數了數擱在旁邊箱子里的完結之作,大約有個十來張,都是最近兩個月新畫的,比別人的速度可快了不少,當然,廢棄品也一樣多,就是這些沒有報廢的,也只有寥寥幾張是上乘之作,其它的放在行家眼里,不過一般而已,上不得臺面。

歐陽也低頭看了幾眼,略翻了翻,笑道:“挑幾張好的,我幫你裱起來,就當咱們家的傳家寶,一代代流傳下去,讓你的畫作永流于世……呵呵,幾百年后,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出成年上千萬將咱們皇后娘娘的畫作買回家供起來?”

芷云眨眨眼,托著下巴,也笑了,“說不定真有可能,到時候我的畫也是古董了,肯定是價值連城,要被那些藝術品大盜們覬覦,要擱在博物館里珍藏的……呵呵,不知道那些研究歷史的人會給我什么樣兒的評價?有這些畫作傳世,怎么也得說我是個精通琴棋書畫的才女……”

一轉念,芷云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頗為自戀地笑曰,“而且,不光是才女,肯定還是美女。”

這個已經被改變得面目全非的大清朝,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那些清穿女去YY冷面的雍正皇帝,又該怎么評價她這個獨寵多年的皇后?會不會有作家專門寫她,是會把她寫成賢德的皇后,還是狐貍精一般的‘妖孽’?

“可惜,你不會作詩,要不然,真應該讓你給我作幾首詩,等將來放在咱們的衣冠冢里,等后人去發掘……這樣吧,你給我畫幅畫像,寫上某某年贈愛妻瓜爾佳芷云,再蓋上你的私章……”是啊,衣冠冢,將來進入皇帝陵寢的,只能是裝著衣物的空棺,她和歐陽,將要去追尋魔法的真諦,就是有一天會面臨死亡,也不會是在這個時代,這個大清朝,這個紫禁城。

歐陽:“…………”

能夠‘蓋棺論定’的一天應該不會遙遠了,她和歐陽幾十年容顏不老,現在還沒什么,畢竟身為皇帝、皇后,養尊處優,保養得好也很正常,宮廷里有很多老妃子,七八十了還和三四十差不多,這不奇怪,但要一直一直不變,再過上幾十年,不,根本就不需要那么久,只十幾年之后,他們的容貌再不變,恐怕就真要有人說閑話了。

芷云既不想畫老人妝,也不想被當成‘妖孽’,那么,只能在這之前,離開這座紫禁城。

炎熱的夏天總會過去,仿佛只一眨眼,冬日的風雪便近在眼前。

夜晚的北風呼嘯,吹散了天空的濃云,露出澄澈的天,蔚藍的顏色,讓歐陽的心情一時大好,連簌簌而下,飄落在窗棱上的雪花,在他眼里也顯得格外可愛。

芷云將藏青色的斗篷搭在歐陽的肩膀上,抱著包裹的放如棉球的小女兒也站在床前,屋外的冷風吹入,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哆嗦之余,也不覺精神大振,呵了口氣,看著白霧升騰……

現在他們兩夫妻在湖南岳陽,居住的這家客棧,是皇室開的,臨窗便是一條繁華街市,對面正好為郵政通訊司設立的湖南總局,芷云遠遠望去,只見穿著深藍色制服的郵差身后背著帆布背包,在大街小巷穿行,這些郵差大約人面很熟,時不時會冒出一兩個大爺大娘拉著他們說幾句閑話,給他們塞幾顆熱包子,灌一碗熱茶。

幾個穿著厚厚冬裝的小孩子,一邊投擲雪球,一邊互相追趕,不一會兒,竟然來到芷云的窗前,芷云看著他們的紅撲撲的小臉蛋,笑了笑,親了自己的寶貝女兒一口,便隨手拿了幾串十月做來討好主子的糖葫蘆,又抓了幾把爆米花,遞出去給小孩子們解饞。

一直望著小孩子們樂呵呵地道謝,歡呼著跑遠,才吐出口氣,笑道:“相公,既然來了岳陽,怎么能不去天下聞名的岳陽樓?”

歐陽拍了拍媳婦的腦袋,嘴角也掛出一抹溫潤的笑意:“好,明天去游岳陽樓。”

不過,他們這次離京,卻不只是因為芷云悶了想要游玩,也不只是因為歐陽想再一次考驗弘昊的執政能力,而是因為今年夏末,浙江那邊鬧江匪,李衛身先士卒,帶兵剿匪的時候受了重傷,消息傳回京城,歐陽派了太醫去浙江給李衛療傷,本來是沒打算親自去看看的,區區一幫江匪,哪能吸引他的注意力,雖然有些擔心李衛的傷,可看他還能條理清晰的寫奏折,想來也不是什么重傷,有太醫就足夠了。

不過,李衛上的密折里說,鬧起來的不是尋常匪患,而是和鹽梟一樣,有秘密據點兒,而且那些匪徒手中弓弩齊備,大多數都會功夫,全是能耐人。

芷云一聽歐陽這么說,就起了好奇心,琢磨著……不會是傳說中的天地會吧?想起天地會,就想起那個陳近南,連帶著還想起金老的——‘平生不見陳近南,再稱英雄也枉然。’

現在雖然已經看不到陳近南了,可瞻仰瞻仰陳近南一手創建的‘天地會’,也不錯啊。

因為懷孕,好長時間沒有離開紫禁城的芷云,頓時起了游性,打算下江南。這女人也是被歐陽給慣壞了,絲毫不肯委屈自個兒,想到一出是一出的。

歐陽也沒打算拘著自家媳婦,他要這個位置,最主要的原因不正是想最大限度的讓老婆過得舒服自在嘛……

反正他趁著媳婦坐月子,把積攢下來的該他的處理的政務都處理完了,京中又有十三和太子弘昊坐鎮,也鬧不出大事……就算真有大事發生,他聽到消息返回,也就一眨眼的工夫,耽誤不了什么。

干脆,歐陽攜著芷云,帶著小女兒,輕車簡從,只從歐陽的粘桿處還有浮空城上選了十六個全副武裝的侍衛,連宮女太監等伺候的人都沒帶著,就離開了京城。

歐陽和芷云到底都挺掛記李衛的傷,一路上借著飛屋作弊,一夜之間就從北京飛到了浙江,連太醫都沒趕到他們前面。

結果一看,李衛那家伙,舒舒服服地窩在總督府的床上,聽著‘加官戲’,手里端著酒盅,茲溜茲溜地在那兒喝小酒兒呢。

歐陽來得突然,這小子連衣裳都沒來得及穿,披著外套就跳下床接駕。

瞪著胳膊腿甚是全乎的李衛,歐陽忍不住磨牙,折子上寫得那個凄慘,還說什么九死一生……似乎下一秒鐘要斷氣了。

歐陽搖搖頭,也不顧李衛的尷尬,“趕緊穿上衣裳,還讓你主子娘娘在外面等你不成?”

“不敢、不敢。”

李衛縮縮腦袋,手忙角落地把衣裳往身上套,肚子里卻忍不住腹誹,這萬歲爺真是神出鬼沒,不知是不是有飛天遁地的本事,要不然怎么會這般突然地冒出來嚇他一跳……

如果歐陽和芷云知道他的想法,說不定會對這小子的直覺大為欽佩,他還真猜對了,歐陽和芷云的本事,可不就和飛天遁地也差不多了。

驚見萬歲爺駕臨,李衛到也沒慌亂,反正他是四爺的門生,對自家主子的脾氣還是了解的,這一點兒小事兒,還不至于把主子給惹惱。

利利索索穿上衣裳,又趕緊吩咐下人們備熱水,伺候兩位主子洗漱,吩咐護衛駐防,一通忙亂,等到能好生安頓下來敘話,天都快黑了。

“行了,說說吧,這讓李衛李大人重傷的江匪,到底是什么來路?你那折子上也寫得不清不楚的,真是不像話。”

歐陽扶著自家老婆坐在主位,揀了看著還可以的小點心,給她填肚子,因為下人們都沒跟著,一路上的吃穿都要歐陽和芷云自己動手,不得不說,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倆人都是被伺候慣了的,向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這一沒伺候,哪怕只有區區一夜,雖沒有變成弱智兒童,可到底是哪都不對勁兒,別扭得很。

芷云就著歐陽的手,吃了一塊兒糕點,喝了兩口熱茶,咕噥了句:“以后要適應,不能讓十月她們給慣出這些富貴毛病來。”

他們倆是法師,早晚要離開宮里富貴精致的生活,雖然以后也能制作幾個構裝體的魔法仆從來照顧他們的生活,但是,身為法師,養得太嬌貴,卻不是好事。

李衛并不知道兩位主子的心思,這會兒還琢磨著到哪里挑選幾個清秀干凈的小丫頭,送去伺候兩位主子,他總督府里的丫頭都是五大三粗的,笨手笨腳,恐怕入不了主子娘娘的眼吧。

“我的萬歲爺,奴才可不是裝病的,您看看,奴才的傷剛好,繃帶都沒拆。”李衛舉著胳膊,舔著臉讓歐陽看他右臂上纏的那一圈兒紗布。

歐陽一巴掌拍過去,也不顧他跳著腳兒呼痛,叱道:“別廢話,簡略些,快說到底怎么回事兒?”

原來,江匪確實鬧得厲害,李衛也的確帶兵剿匪,更是受了傷,不過,傷得不算重而已,這伙兒江匪對浙江一地的地形很熟悉,成員武功又高——“萬歲爺啊,不是奴才不盡心,實在是這江匪太狡猾,摸不到他們的窩點兒,正經的官兵一至,他們就散了,散了就再找不著……”

“訴苦以后再訴……朕問你,匪患起總要有源頭吧,他們是什么人?為什么鬧起來?”歐陽蹙眉,各朝各代,江南都是納稅重地,歐陽對江南也不敢有絲毫輕忽,當初清朝八旗入主中原的時候,在江南犯下無數的血案,所以多年來清政府對江南總以安撫為主。

歐陽根本不把自己當滿洲人,對江南自然也沒有清朝歷代皇帝的復雜心情,自他登基,實行新政,對江南的管束確實嚴厲了一些,可全國都一樣,而且,遠遠夠不上嚴苛。

只是因為康熙晚年的時候,因為年紀老邁,病痛纏身,精力不濟,治下太過寬泛了,弄得牛鬼蛇神全冒出來搗亂,歐陽這才狠狠打壓了一下子,可他打壓的全是貪官污吏,整治的也是土豪惡霸,老百姓絕對是受益的一方……

“主子爺,天下人都知道江南的官員最會抱團,他們天高皇帝遠,恨不得在江南做個土皇帝,多少年了,整個江南的官員們都是門生故舊,親朋好友,肯和他們‘同流合污’,你才能呆下去,要是不肯,那就得走人,別看奴才是個總督,在浙江一等一的人物,可真想辦實事,也得下面的人聽話才行啊,一開始奴才才來的時候,真真寸步難行,近年,主子爺接連頒發新政,零敲碎打地把江南官場篩了一遍,補充上不少新血,又讓各地常駐監察御史……奴才的日子才好過了些。”

說道這兒,李衛喘了口氣,灌了一茶杯茶水,這才繼續道,“江南官紳一體,互相勾結,勢力很大,哪里甘心就這么放棄手里的大好江山,一直就跟奴才較著勁呢,奴才初來乍到,也不敢和他們大斗,要是亂了江南,哪怕萬歲爺不怪罪,奴才也無顏面見圣上了。所以,一直都是小打小鬧,沒起過大沖突。”

“上個月初,奴才得到密報,有一伙私鹽販子最近活動很猖獗,奴才派人跟蹤,捅了他們的老窩兒,查處了一處大私鹽作坊,抓住了七八十號人,一開始也沒當回事兒,在江南,這樣的私鹽作坊多得很,就是天天查,也查不完,一般抓起來,罪過不大的,按律交納罰款,查封了作坊,也就算完事。卻沒想到,奴才帶著犯人往回走的時候,居然遇見了大批刺客,個個武功不俗,奴才身邊帶了有三百兵丁,愣是讓人家沖進來殺了十幾個人,還傷了奴才的胳膊……”

“回來之后,臣審查了從私鹽作坊抓回來的人,沒想到,領頭的已經都死了,剩下的就是尋常老百姓,被他們雇傭討些辛苦錢,對這些人的底細是一概不知。”

“臣也沒辦法,只能加派人手,四處搜查,可是,剿匪屢次三番失敗,有的時候臣前腳接到密報,派出去的人馬還沒出大營,那伙兒匪徒就提前得到消息跑了……臣越想,是越覺得不對勁,這幫人來得太蹊蹺,用的兵器又有不少軍械,奴才想,很可能有江南士紳的,而且,背后肯定還有主子,這才一封密折進京,請圣上裁決。”

歐陽和芷云對視一眼,都蹙起眉,現在掌握于他們倆手里的情報系統相當發達,在江南一地的勢力雖然比不上京城,可大事小事,少有能逃過他們眼睛的,這一回,浙江悄無聲息地多出一股勢力……歐陽立時決定,回去就把粘桿處在江南的頭領撤換掉。

歐陽和李衛聊到天擦黑,吃過晚飯,又帶著芷云出門欣賞了一番江南夜景,這才歇下,他們本來主要目的就是休閑游玩,剿匪的事務,那是順帶。

不過哪怕是順帶,歐陽暗中出手,官府的能量徹底爆發出來,效率可比李衛快得多,只用了不到半天工夫,就把那家私鹽作坊的底細查得一清二楚。

這作坊是一戶姓老的人家的,早年也是鹽商,三年前,家道中落,就把作坊給賣了,買主據說是京城大戶商人,姓蘇,蘇家接手了作坊,便做起私鹽買賣來。

“蘇……蘇……這個姓?”

歐陽瞧了芷云一眼,“京城的大商戶中好像沒有姓蘇的,到是小九家一個愛妾,娘家姓蘇,因為討了九爺歡心,她娘家人也幫咱們九爺打理一些生意,聽說蘇美人的大哥,還成了九爺相當倚重的管事。”

“你記性到好,這蘇美人我的印象不深,只記得似乎是你那弟弟允禎送給小九的,不光是小九有,你,還有弘昊和弘晝一人兩個,調教好的江南瘦馬,那是條順盤靚……”

“噗嗤……咳咳、咳咳……”李衛一口茶噴出去,趕緊低頭,眼觀鼻鼻觀心,全當什么都沒聽見。

“咳咳……”歐陽咽下口中的茶水,哭笑不得地覷了李衛一眼,然后拍了自家媳婦一下,道,“說什么呢?咱們這兒商量正經的……”

他話音未落,忽聽外面一聲驚呼——“有刺客”

緊接著就是兵器相交的聲音,不過,只響了片時,還不等李衛大驚失色地出門,外面一切聲響歸于寂靜。

“奴才萬死,驚了主子爺。”

歐陽站起來拉開門,就見外面一面貌尋常,身形瘦削的藍衣男子單膝著地道。

“起吧,人抓住了?”

“回主子爺,擊斃十三人,活捉兩個,不曾動用槍械。”

聽到藍衣男子的話,不知怎么的,李衛忽然心里一陣發毛,不是說這男子的聲音有多么難聽,事實上,他的音調平緩,嗓音低沉悅耳,絕不會讓人感到不舒服,可鼻子里聞著一股股血腥味,再聽見他這么冷靜平和,讓人如沐春風的聲音,就很難不讓人心底戰栗了。

李衛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暗自咕噥——主子爺身邊跟著的都是些什么人啊?看著可比禁衛軍還猛……看樣子是用不著擔心萬歲爺的安危了。

歐陽看了兩眼刺客,見過從這些人身上搜出來的一大堆零零碎碎各種要人命的物件兒,還有那幾顆從嘴里卸下來的毒牙,只是吩咐了句交給專司刑訊的‘木十一’,就丟在一邊兒了。

這些人雖然是專門訓練出來干臟活的死士,一張嘴很難撬開,可魔法中,讓人說實話的手段有很多,哪怕基于‘人道主義’,不使用直接作用于靈魂的搜魂咒,各類效果輕重不同的吐真魔藥,也足夠讓這些人把知道的一切都吐露出來了。

果然,只用了半個時辰,兩個死士便開了口,顯然,這樣的死士已經算對方很重要的勢力,對他們的底細還是知道一些,至少說出了對方的窩點兒是江寧一處臨海的,名叫‘張家塢’的小漁村……

接下來的,竟然變得稍微有些詭異。

李衛才派人去把張家塢給圍上,仔細搜查江匪,可一個時辰還沒過,居然有四家江南大戶出面,跑到李衛的總督府,含糊不清地傳話。

總而言之,就是警告李衛,這事兒的水很深,他最好放手,不要再查下去了,要不然,惹得對方狗急跳墻,就算奈何不了他總督大人,可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前日防賊的,李大人上有老,下有小,總不能不顧妻兒老小吧。

言下之意,對方可是亡命之徒,能派一批刺客死士,就能派第二批,第三批,要是李衛沒把握把他們斬草除根,他們為了報仇,說不定就會禍及李衛的親人。就算不能把李衛怎么著,至少也能攪和得他們李家上下,一輩子寢食難安。

李衛當時就愣了,送走了來傳話,一臉——‘我是為你著想’的大能人們,跑到歐陽面前,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吭哧了一會兒,才把事兒說了,最后還忍不住咋舌道:“好家伙,這匪徒敢光明正大地威脅朝廷命官了,萬歲爺可是在這兒呢……天啊,這什么世道”

歐陽和芷云也樂了,雖然對方肯定不知道萬歲爺駕臨,但只是跑到總督府威脅浙江總督,這已經是一樁相當了不得的大事,俗話說得好,民不與官斗,這些江南商戶,再有錢,他也是民,李衛好歹是一省總督,又是天子重臣,他們哪里來得那么大的膽子?

芷云納悶道:“這些人在江南有名有姓,家業不小,遇見這種事,應該是躲都躲不及才對,怎么就蠢到自己暴露自己?”

“除非……他們覺得自己的后臺大到李衛也不敢惹。”

歐陽皺了皺眉,李衛是什么人,他的名聲極大,以前官小職卑的時候就敢和王爺作對,在頂頭上司明德面前也傲氣得很,現在是一省總督了,哪里受得了這個,要是沒人來威脅,他行動可能還溫和一點兒,可這被人一威脅,他的犟勁兒發作,愣是將整個張家塢團團包圍住,挨家挨戶地搜查。

李衛手底下兵強馬壯的,雖然這幫江匪貌似有些來歷,可不過百人不到的小村子,李衛真沒當回事兒,結果,一交手,才發現算是痛了馬蜂窩了。

這個村子家家戶戶都藏有武器,甚至還有重弩,上到八十老嫗,下到稚齡兒童,個個都會兩手功夫,掄起刀子來比當兵的還利索。

最后還是李衛一看不妙,再顧不得他的臉面,緊急向歐陽求援,讓歐陽調了一批粘桿處的好手幫忙抓住領頭的匪首,這才將整個村子的人一網成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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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還未大亮,芷云便和歐陽乘船去看那天下聞名的岳陽樓。

兩個人身上披著雪白的大毛斗篷,也不曾帶什么行禮,騎著一批良駒寶馬,卻是走得慢慢悠悠,不急不慌。

剛從溫暖的江南北返,芷云,看著天上飄蕩的雪花,忍不把整個身子都窩在自家相公懷里。

說是專門去看岳陽樓,可是,兩個人還是到岳州城外轉了一圈兒,看了看山,觀了觀水,然后才乘船沿江,朝著岳陽樓行去。

他們兩個衣著華貴,樣貌更是出類拔萃,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夫人出門游玩,跑碼頭的人不容易,尤其是天寒地凍的時候,遇上個大客戶,給的賞錢說不定就能過上一個豐裕的好年。

為芷云二人撐船的艄公是個須發皆白的老艄公,帶著一個很水靈的孫女,他這孫女長得好,有窈窕的身段兒,秀美的容貌,縱然總帶著斗笠遮面,可還是容易引起是非,老艄公很謹慎,為了他孫女,輕易不接那些單身的年輕男子。

這一回,遇上歐陽和芷云這樣的好客人,自然是使出了全身的本事,煮了船上最好的茶,還讓孫女過來幫忙伺候。

路并不遠,行了沒多久,芷云笑瞇瞇地抬頭遠望,視線所及,煙波蕩處,已可隱見傲然聳立著一座巨大的城樓。

這就是岳陽樓。

芷云吐出口氣,笑道:“這岳陽樓和南昌滕王閣、武漢黃鶴樓、宣州謝眺樓并稱四大名樓,我見過滕王閣,也見過黃鶴樓,這四樓之首的岳陽樓,還是第一次見到,嗯,希望不要讓我失望才好。”

歐陽摟著媳婦,站在船頭,卻是沒接芷云的口,反而眨了眨眼,轉換話題:“你不是想見識見識‘天地會’嗎?不是想看看陳永華一手創立的天地會到底如何?怎么不等李衛審問完咱們抓到的張家塢村民再離開?”

他們兩個在李衛圍捕張家塢的匪徒之前,便不約而同的先行離開了。誰也沒想立時便知道后續。

芷云沒有回答,只是瞄了自家相公一眼。

歐陽就勾起唇角微笑,兩個人心意相通,又怎會不知對方的意思。

這件事,已經知道結局,過程便不重要。

接下來的場面,李衛能應付,估計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查出張家塢的江南士紳,之后努力一把,再順藤摸瓜,一準兒能抓住他們在京城的大靠山的尾巴。

歐陽對自己手下的本事還是相信的,可最多也就到此為止了。

將來無論是牽連到老九,還是揪出十四,歐陽都不會感到奇怪,卻也不會太放在心上。

像張家塢這樣的勢力,這一次被鏟除,可能會讓幕后之人肉痛一陣子,到也不至于傷筋動骨,因為這樣的暗中勢力,他們不可能只有一個,從九龍奪嫡中拼殺出來的皇阿哥們,哪個是簡單的,誰不會保留一兩個后手,可就這么一點兒歪門邪道,對于整個大清朝來說,也絕對翻不起太大風浪。

其實,張家塢這些人,歐陽的粘桿處已經查明,確實是十四的手下,除此之外,十四在海上和盛京,都留下了底牌,不只一個。

當年他做大將軍的時候,沒少截留軍費,其中有一部分,便是用來培養這些上不得臺面的死士,用處與歐陽的粘桿處,同出一轍。

雖然查清楚了,此事與老九沒關系,可歐陽一點兒都不相信老九就真的對這些絲毫不知,允禟可不是傻子,十四往他手底下安插人手,以他的精明,他會不知道?論謀略手段,十四玩不過他,只是他存著別的心思,不肯說罷了。

歐陽心里明白,現在老九似乎是已經臣服,也許,他對歐陽成為九五之尊,也沒有了太大的不滿,但是,即便如此,以他的性子,他也不會一點兒底牌不留……

如果是歷史上的禛,大概會盡一切努力,摧枯拉朽地鏟除這些兄弟的所有勢力,將一切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可是歐陽卻沒有那么急功近利,只要掌握絕對的力量,維持住平衡,臣下有一點兒自己的小心思,留下那么一點兒不影響大局的力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如今皇帝這一職業,于他來說只是兼職,正職乃是法師,權力這種東西,足夠用就好,掌控一切?實在沒必要。

再說,只此一事,又怎么可能真牽扯到地位尊貴的那些人?最多有幾個替罪羊被送出來受死罷了。

歐陽伸手借住落在掌心的雪花,長長地吐出口氣——有的時候,把柄握在手心里,比立時曝露出來有用得多,在恰當的時候,說不定這些把柄會起到很大的作用。

芷云搖搖頭,暗地里為自己的寶貝兒子抱不平,他的這位皇阿瑪明明可以給他留下一個太平到不能再太平的大清朝,卻偏偏不肯多出把力,非給他留下一堆掣肘,還個頂個的都是人中龍鳳,如今歐陽還在,還能壓服的住這些人,若是歐陽不在了……

芷云嘆了口氣:兒子,你就自求多福吧,不過,有這幾位能干的叔叔督促,說不定,你也能成為遠超過你祖父、你父親的好皇帝。

“兩位客官。到了。”

老艄公的一聲呼叫,驚醒了歐陽和芷云。

抬眼,已經到了人來人往的碼頭。

老艄公替歐陽和芷云將發毛雪白,精神抖擻的寶馬牽下船,歐陽也一個跨步,跳上岸,才回身握住芷云的手,稍微用力,芷云就翩翩落于他的懷中。

老艄公那容貌嬌俏的孫女秀兒,看到這對兒年輕的小夫妻如此恩愛,不覺瞪大了眼,臉上浮現出一抹紅云,甚是不好意思地舉手遮住了眼睛,可是手指卻大大張開,烏溜溜的眼珠兒亂轉,顯得又機靈又可愛又活潑。

芷云一眼瞟見,忍不住笑了笑,聲音低沉悅耳,聽得那老艄公不禁莞爾,揮起袖子拍在自家孫女的腦袋上,叱了句:“丫頭一邊兒去,別打擾貴客觀景兒。”

一句話,說得芷云都有些受不住,這里畢竟不是開放的二十一世紀,歐陽卻是鎮定自若地摟著媳婦轉頭去看那風景,臉上的神色絲毫沒變。

此時,太陽才初升,落雪已經漸漸小了,濃云散開,天空上透出火紅的日光,映得那天、那山、那水、那樓,一派透亮。

芷云挽著歐陽的手,近乎著迷地放眼遠眺,雖然雪停了,可洞庭湖的萬傾煙波,仍然被朦朦朧朧的白霧所遮蓋。

四周城廓相連,細碎的雪花飄飄然落下,給這天地,鍍了一層銀色的輕紗。芷云隨手從白馬上掛著的帆布挎包里拿出畫夾,寥寥幾筆,迅速地畫下這天地間至美景色的輪廓結構。

回去之后,芷云相信,以自己法師那幾乎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哪怕她的技術還不嫻熟,也能繪出一幅絕妙的水墨山水長卷,同樣,還可以作一幅寫實的油畫來彌補在大庭廣眾之下,來不及拿出相機和攝像機來拍攝的遺憾。

“走吧。”

見慣了天下美景的歐陽和芷云,每一次見到大自然的妙筆,還是忍不住迷醉,太陽東升,打破了魔咒,歐陽才掏錢付了船費,

攜著芷云向岳陽樓走去。

岳陽樓下,設有不少亭閣,里面立著歷代名家的碑林。

歐陽饒有興趣地看過一遍,給出諸多點評,那模樣仿佛他才是大家,歷代名家作品,在他這里也不過爾爾。

芷云一個白眼飛出,絲毫不理會自家相公的厚臉皮,欣賞了一遍,就緩緩登樓。

整個岳陽樓高二十幾米,臨岸而建,氣勢迫人,立在樓外,隱約能感受到大浪撲來的顯赫聲勢,有的時候,浪花擊打著沙灘,甚至能讓人感覺到,宛如千軍萬馬迎面而至似的威壓。

入了樓,芷云徘徊許久,看著歷代名家留下的墨寶,也看她根本不曾聽說過的文人留下的作品,居然沒有一首詩,一首詞句,一篇文章,一對對聯,乃是粗制濫造,顯然,敢在這里揮毫潑墨雕屏刻字的,對自己無一不信心十足,也確實有自信的本錢。

芷云笑了笑,拉著自家相公的手游覽一圈兒,道:“我想起以前在二十一世紀,寥寥地幾次去旅游,在那些風景名勝,著名園林里,總有人忍不住留下諸如許多——‘XXX到此一游’‘我來了,我征服’之類的刻痕,想想,和人家名家在岳陽樓留下墨寶差不多是一個意思,但這境界,可相距十萬八千里,根本不能比啊,人家是青史留名,那些人弄不好要被罰款的。”

“你這個小促狹鬼,至于這么埋汰人嗎?你啊你,真不知該說什么好,所以說酒不是好物,尤其是對酒量淺的人來說……”

歐陽訕訕地一縮腦袋,咳嗽了一聲,知道自家媳婦這是埋汰自己呢,他也有那可恨不懂事的時候,不過,當年才兩歲半,還穿開襠褲呢,那時候鬧出來的笑話,應該不至于去上綱上線地批判……

當年他還不到三歲,父親長時間出門在外,聯盟里那繁雜的工作,讓他回來一趟極不不容易,可以說,歐陽長到兩歲多,一共和父親相處的時間,絕對不超過十天。

這次,歐陽的父親因為受了傷,需要回家養傷,因此也有了空閑,心里覺得實在愧疚兒子,就不顧醫生的靜養要求,帶著他和大哥一塊兒去北京逛了逛。

歐陽的記性好,非常好,到今時今日,那幾天的每一幕,和父親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還能記得清清楚楚,對于自己的好記性,歐陽大多數時候是滿意的,不過,偶爾,也會深惡痛絕,這一次便是。

第一日,他們先去天安門城樓,后來去瞻仰太祖爺的遺容,第二天又去香山看過日出,瞧過紅色的楓葉海洋。最后,去頤和園和故宮博物館。

當時在故宮博物館,父親替歐陽和他大哥買礦泉水去,結果,歐陽看見有人在故宮博物館的石階上刻字,一時好奇心起,也懵懵懂懂地跟著學。

拿著自己的魔法刻刀,刻了一大堆歪歪扭扭,根本認不出來的字,他大哥就在一邊兒偷著樂,也不制止他,結果,正好讓一個戴著紅袖箍的老太太給看見了。

那老太太挺兇,抓住他就是一通訓斥,當時歐陽年紀小,不懂事,被人家老太太訓得哇哇大哭,愣是讓周圍一堆人圍著指指點點看熱鬧。

他父親回來一看,頓時惱羞成怒,當場就給了歐陽一巴掌,當然,他父親也沒舍得下重手,樣子做出來,可只是輕輕拍了一下罷了。

歐陽自己都不明白當時他是怎么回事兒,就父親這一巴掌,他這淚就再也止不住,嘩啦啦地流,哭得差點兒上不來氣昏死過去,最后那老太太也不好意思了,就要了五塊錢的罰款,讓他爸把他給帶走了。

這件事,是歐陽有一回喝醉了酒,說給芷云他們聽的,可見印象深刻至極。

回憶完畢,歐陽撲過去抓住偷笑的媳婦就是一陣咯吱,逗得芷云哈哈大笑不停,這時,忽然有一陣爭吵聲傳來。

歐陽和芷云對視一眼,憑欄下望,他們此時處于二樓,爭吵聲正是從樓下傳來。

“似乎,還有人來登岳陽樓……”

岳陽樓前有歐陽的粘桿處護衛把守,自然不會輕易再放人進來打擾,一般尋常游客,看見腰懸寶劍,神情冷漠的侍衛,大約就不會近前了,再說,大冬天的天冷,時間也早,大多數時候岳陽樓沒什么游人。

所以,看到一個身材圓潤,穿著杏黃衣衫的小婢跳著腳和兩個侍衛糾纏在一起,芷云忍不住失笑:“咱們這是玩了一出仗勢欺人的把戲?”

歐陽眨了眨眼,見下方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車前站著個大約三、四十歲的男子,這人身材高大,身上披著玄色大毛斗篷,似乎感覺到歐陽的視線,此人猛地一抬頭,目光凌厲。

看到他的真容,歐陽和芷云都愣了愣,笑了。

歐陽一揮手,示意樓下的守衛讓開,那男子也反身撩起車簾,靠過去不知說了幾句什么,馬車里便先是下來一個容色清麗的美人,兩個青衣婢女,接著又扶下一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領著美人,身后跟著兩個青衣小婢,又帶上先至的杏黃衣衫的婢女,再加上一開始站在外面的高大男人,浩浩湯湯地登樓。

門口的兩個粘桿處守衛,也沒為難這一行人,只是讓他們解了腰間的佩劍。

隨著這一行人登上二樓,當先的兩個男子同時單膝跪地,拜倒叩首:“臣弟見過萬歲,見過皇后娘娘。”

一句話,驚得他們身邊那位容姿不俗的美人身子一顫,愣了老半天才跟著跪下,訥訥說不出話來。

歐陽挑了挑眉,指著身旁的石凳笑道:“坐吧,出門在外,自家兄弟哪有那么多的規矩……八弟和十弟這是要去江南?”

老八和老十站起身,告了罪,才在石凳上落座。

端端正正坐好,允禩不卑不亢地道:“回萬歲爺,臣弟身體不適,欲至江南修養,十弟剛從青海返回,正好有假,也欲出外逛逛,順便也送臣弟一程。臣弟已經上折子向太子告了假,想必萬歲爺不在京,還沒接到臣弟的折子。”

自從歐陽登基以來,對各個王公大臣的約束松緩了許多,只要有假期,并上折子報備,哪怕是在京的王爺,想要離開京城,也不在是什么難事兒。

一開始這個決定有好些老王爺反對,后來嘗到甜頭了,也就漸漸默認了歐陽這種視祖宗家法于無物的舉動。

“不錯,攜美出游,確實有益于身體健康。”歐陽早就知道允禩緊跟著他和芷云的腳步離了京,對他離京的目的也能猜出一二,其實不用多想,允禩這一次肯定有一小半兒是為了解決江南鬧匪,牽扯到老九的問題。

不過,光這么一點兒小事兒,到還勞動不到他,大約老九還有什么把柄留在江南,他擔心江匪的事情鬧大,自己嚴查起來,再折騰出大變故,這才親自出馬,只是允禩竟然在處理正事的時候,尚有心情和美人同游岳陽,到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歐陽把視線落在怯生生立在允禩身邊,低著頭的美人身上,這女人站的角度有些背光,看不太清容貌,可從她修長的腿,纖細的腰,圓潤的臀,飽滿的胸部……

歐陽的腰身一痛,連忙自如地把視線收回來,心里還是暗道,是個美人,老八眼力不錯,很多人都說八福晉運氣好,有一個至愛她的男人,那個男人還是當朝皇子。現在看來,這‘愛’就算不是假的,多多少少也有些水分,至少,老八不像比人想的那樣專情。

歐陽不是貪花好色的男人,可也總是個男人,男人嘛,看見漂亮女人,多瞟兩眼很正常,哪怕他嬌妻愛子都有了……

不過,歐陽咳嗽了一聲,扭過頭笑瞇瞇地捉住自家媳婦按在自己腰上的小手,女人可以欣賞,能站在身邊的人,只這一個。

他自以為自己還是很節制的,對妻子以外的美人,說多瞟兩眼,就只有兩眼,再多了,家里的嬌妻醋壇子一旦打翻,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雖然有時候,歐陽也挺想看看媳婦吃醋的小模樣,偶爾吃吃醋,也是生活情趣。

歐陽卻不知道,此時他‘欣賞’的美人,心里是何等五味雜陳,坐立不安,美人偷眼看了似乎正憑欄望景的芷云一眼,暗自咋舌:這就是皇后呢,皇后啊,她真沒想到,自己這一輩子,還能見到如此尊貴的人物,不過,聽說太子都是二十幾歲了,怎么皇后還是這么年輕?

美人的心情暫時沒有人有空理會。

允禩手里捧著青衣婢女倒的茶,看了歐陽一眼,遲疑片刻才道:“萬歲爺準備什么時候回京?”

“怎么?京城有事?”

歐陽也捧了茶杯,他和媳婦都沒帶丫鬟出門,連個侍奉茶水的都沒有,這會兒遇上了,自然要借光享受一二,對于京城,歐陽不擔心,昨天晚上才和弘昊弘晝通了話,貌似一切正常,弘昊和弘晝除了抱怨幾句,他們八叔離京,九叔稱病,十三叔整天欺負他們之外,就沒說什么。

“京城沒事……不過,臣弟聽說德妃娘娘不好了。”

看著允禩隱約帶著幾分復雜神色的臉,歐陽怔了怔,德妃生病,他當然知道,對于目前身在盛京的德妃和十四,他一直沒有少關注。

其實,一年前德妃就油盡燈枯了,只是一直吊著一口氣,用大把大把的補藥保著命,現在躺在床上,不算太壞,可也絕不好。

歐陽心里也有些嘆息,到不是對德妃有什么感情,只是,一個在那吃人的皇宮里,從宮女子一直爬到四妃之一,圣寵不衰的神奇女人,終于要迎來她的終結,又怎么能不讓人嘆息?

所以,歐陽沉默。

允禩的目光很復雜,他怔怔地看了歐陽好一會兒,才自嘲地笑道:“萬歲,臣弟說句僭越的話……您可真夠無情的……”

允禩此時的心情,復雜至極,他覺得,他這位四哥的變化,真宛如翻天覆地。小時候他和四哥關系還成,雖然并不如小九、小十一般親近,卻也沒有什么矛盾,有時候甚至能從這位冰山哥哥身上,享受一點兒皇家最稀少珍貴的溫情。

對于早年的禛,允禩很了解,怎么說他當年也有奪那把龍椅的念頭,又怎么會不好好了解競爭對手呢?四哥表面上如冰山,可那是做給皇阿瑪看的,實際上,他是個急性子,愛恨一樣的強烈而分明。

他幼年,對德妃有感情,畢竟是親生母親,怎么可能不愛?雖然一次又一次被德妃傷心,傷得痛入骨髓,可他還是想要得到母愛。

雖然后來,兩個人的關系越來越僵硬,他失望了,從此故意做出一副再不奢求的樣子,但允禩知道,那只是表象而已,可以說,自家四哥一開始有了斗爭心,很有可能是為了要在德妃面前爭一口氣,要讓她這個當娘的看看,她棄之如敝屐的兒子,才是能給她帶來榮華富貴的那個兒子,十四不行

允禩一直以為,禛登基之后,就算對別的兄弟還有可能接受,可也絕不會放過十四,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地讓十四再也抬不起頭,還要讓十四在德妃面前再也抬不起頭,他會讓德妃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看著他君臨天下,后悔不已。

可允禩料想錯了,他實在沒想到,四哥居然真的就這么把十四和德妃放在盛京,既不作踐迫害,也不故作關心,真的對這兩個人,只有面上的情誼,禮數一絲不差,對十四,也與對其他兄弟一樣,一視同仁,可更多的,就再也沒有了,連壓迫都沒有,哪怕德妃已經低頭,他也不屑一顧。

現在德妃要死了。允禩搖頭苦笑,德妃要死了,可自家四哥卻跟聽見皇阿瑪別的妃子將逝時表情一樣,只是宛如局外人的嘆息而已。

允禩不知道該怎么看現在的雍正皇帝,自己的四哥,這種轉變,對于一個皇帝來說,顯然是好事,至少,他這個做弟弟的,只要不行差踏錯,踩到底線,就不用整日擔心自家四哥誅鋤異己,對兄弟們趕盡殺絕。

“過年前朕會回京,希望德妃娘娘有福氣熬過這一年吧。”

對于允禩的感嘆,歐陽只是擺擺手,隨意地說了句,德妃如何,真的與他無干。

歐陽感嘆了兩句,便轉了話題:“八弟,你帶個女人回去,不要緊嗎?八弟妹的醋壇子一旦打破,倒霉的可不只八弟你。”

“萬歲就不要笑話臣弟了,臣弟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允禩也不過隨便說說,對于人家母子之間的問題,他還沒能耐摻和進去。也就依著歐陽的意思,笑道,“您也知道,這邊兒與京城不同,官場往來送婢女是常例……小曇姑娘既然已經被送給了臣弟,臣弟若是不要,那她的下場恐怕就不大好說了,臣弟怎么說也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又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美人落入虎口。”

岳陽樓下有個食府,名字很大氣,就是‘岳州食府’,依照歐陽和芷云經常各地游覽的經驗,敢用地名做名字的飯館酒肆,在當地肯定是數得著的。

老十是個吃貨,坐著聽兩個哥哥說了好一會子話,就餓了。

這岳陽樓的風光,歐陽和允禩看起來興趣盎然,可老十沒興趣,李白的一首名詩,在他的心里,還比不上一碗胡辣湯。

于是,大家起身去用飯。

小曇姑娘很懂事,帶著幾個丫頭幫著把碗筷燙洗干凈,素手盛湯,雙手捧著奉到這幾位眼前。

喝了一碗熱乎乎的胡辣湯,咬了一口烤饃,歐陽也沒避著老八和老十,批了李衛由皇家專用的郵差送來的折子,要他全權處理剿匪一事,還下了‘將使聽其節制’的令。

老八和老十也不問萬歲爺什么,只就著香噴噴的烤饃,吃了幾個食府的招牌菜,待吃到八成飽,要了酒水,淺酌一杯,老八拉著小曇的手,讓她唱江南小調,別說,小曇的嗓子好,將鄉俗俚曲唱得婉轉纏綿,愣是勾搭得芷云都側目。

“這小曇姑娘不錯,模樣好,身段好,而且不化妝就香氣迷人,素顏美女,難得。”

芷云抿了一口酒,覺得還成,不是劣酒,也就稍稍沾了沾唇,酒氣一熏,臉頰上浮現出兩朵暈紅,倚在歐陽肩膀上,覷了他一眼,“聽說江南官場來往,最喜歡送人美婢,你當初跟著老爺子下江南,沒少享受這等艷福吧?”

只看允禩還沒到江南,已經美人懷中坐了,就能想象得出,當年康熙帶著他的皇子們下江南,一定是胭脂堆里來去,美人如云。

“嗯,沒少收,尤其是老九,現在家里的美妾就有不少是江南來的。老八還好一些,可他后院養得美妾,也不少。”

歐陽笑著摟住自家媳婦,神色間帶出幾分無奈,這些皇子們收些美女根本不算什么,只要不是良家民女,就連皇子府那些不入玉碟的庶妃們也不會當回事兒,那些賤籍的婢女,就和物件兒差不太多,送上幾個,與送幾件古董,弄個玉器,一樣的意思。

就算是善妒如八福晉,也沒攔著別人給允禩送婢女。

不說皇子,尋常官員也不曾把賤籍的婢女當回事兒,喜歡了看個新鮮,不喜歡了轉手送人,就說李衛,因為他在江南多年,官至總督,位高權重,可還是只收賤籍的婢女,不納良妾,就為此,其他人就豎起拇指贊他潔身自好,連李夫人也極歡喜的,由此可以看出,賤籍的女人身份有多低下。

歐陽壓低聲音,和芷云咬耳朵:“雖然我下令廢除賤籍,可思想根深蒂固,律法也沒辦法干涉,這事兒,不是一天兩天能徹底解決的。”

“那些入過賤籍的女子,哪怕僥幸贖身從良,也沒什么好前程,見了原先的主子,依舊得伏低做小,主子想要他們的命,還是容易得很,而且,一朝入了賤籍,子孫后代都受影響,尤其是婚姻,良賤不婚,自古如此……”

“哎,像小曇這樣的姑娘,我看年紀也不小了,怎么也有十八九歲,在這樣的年紀,能跟了允禩,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就是老八不納她,若動一動善心,把她指給手底下什么人,小曇也就算是熬出頭了,至少子女能脫出賤籍,將來婚嫁科舉,不受限制。”

吃過飯,又結伴游了一圈岳陽樓,歐陽和芷云就與老八、老十分手,那兩位繼續南下,而芷云他們,則北上回京,當然,接下來就用不著著急了,可以一路游山玩水地回去。

江南的冬日,依舊帶著綠意,可是冬日的京城,卻是銀裝素裹。

芷云和歐陽是在過年前返回京城的,進京的第一日,就接到了德太妃病重的消息,太醫們也說了準話,說德太妃也就一兩個月的事兒了。

十四上折子要送母回京,說是德太妃想要回她住了多年的永和宮看看,想回京城看看,也想看看她的家人。

歐陽沒說什么,準了,德妃已經垂垂老矣,一只腳跨進鬼門關的老女人,臨死之前,有這么個要求,無論這要求是不是含著旁的意思,無論這要求是不是有十四的求肯在里面,他都沒有不準許的道理。

歐陽畢竟不是個特別冷漠的男人,對德妃,也無怨無恨。

于是,歐陽準備了寬敞舒適的輿車,派了兩個太醫,讓人用最快的速度將德太妃接回京城,而十四要求送母回京的折子,歐陽卻暫時給扣下了,只讓十四福晉完顏氏侍疾。

從雍正元年便開始修的直通盛京的大馬路,算是派上了用場,不過半月,德太妃的輿車便入了京。

歐陽宮里的女人少,好些年沒往紫禁城里抬人,永和宮還空著,所以,到用不著專門為德太妃騰出宮殿來,她到了京城,就可以直接入住。

永和宮歐陽沒有動過,保留著德太妃離去時的模樣。事實上,除了芷云的儲秀宮之外,歐陽登基以來,并不曾在別的宮殿大興土木,整個紫禁城,大部分還是以前康熙在的時候的樣子。

永和宮

自從德太妃入駐,歐陽除了早晨來請安之外,平日里一次都沒有來過,可是今日,太醫說德太妃不大好。德太妃又派了身邊的宮女來儲秀宮,說是請皇上和皇后娘娘過去一見。

芷云想了想,也挺好奇德妃臨死之前有什么想說的,歐陽下朝,兩個人便相攜而至。

殿門內,隱約傳來陣陣咳嗽聲,芷云和歐陽走進去,一眼就看見面色蒼白,老態畢現的德妃,她癱軟的倒在榻上,屋子里有一股濃郁的藥味兒。

此時,德太妃醒著,完顏氏靠在床邊低著頭打瞌睡,手里還拿著一塊兒濕透的帕子,顯然是通宵在幫德太妃擦身,累得狠了,兩個太醫侍立在一旁。

“怎么樣?”

歐陽看了雙眼朦朧的德太妃一眼,才扭頭問太醫。

一個姓林的太醫急忙跪下叩首,口中說道:“回萬歲爺,德太妃娘娘年紀大了……恐怕,恐怕最多還有數日的壽數。”

“不能想想辦法?至少要熬過今年才是?”芷云皺了皺眉,雖說對德妃沒什么情分,可看到一個垂暮老人,到底不是讓人愉快的事情。

“這……”太醫遲疑片刻,還是苦笑著搖了搖頭,“德太妃娘娘早已經油盡燈枯,就這數日,還是要好生調養才成。”

“皇后……娘娘。”

也許是聽到了太醫的話,德妃不知從哪里來了力氣,竟然掙扎著坐起身來,她一動,旁邊的完顏氏就醒了,急忙俯身扶著德妃,替她往背后塞了一個大引枕,“額娘,您醒了?”

完顏氏順著德妃的視線看過去,頓時嚇了一跳,急忙跪下叩首行禮:“給皇上、皇后娘娘請安。”

“不用多禮,起來吧。”

歐陽隨意地擺擺手,讓完顏氏到一旁站著,才扶著芷云,走到榻前。

德妃的目光卻不知是不敢還是不愿,一直不曾落在歐陽的身上,只是訥訥地看著芷云,一雙昏花的眼,有些濕潤。

大口大口地喘了好一陣氣,德妃忽然伸手拉住芷云的袖子,咬牙道:“皇后娘娘,您是好人,奴才知道,您是個好人,您幫奴才勸勸萬歲爺,您勸勸他,讓他不要為難我的十四……不、不、不是這樣,您是萬歲最喜歡的女人,您也愛著萬歲爺,是不是?是不是啊?那您就該為萬歲的名聲著想,他不能……不能對他的親弟弟下毒手,要不然,他豈不是連畜生都不如了,他不能……”

芷云一皺眉,嘴里道:“太妃慎言,您這是什么話,您可是長輩,怎么能在晚輩面前自稱奴才……”

芷云不輕不重地吐出字來,聲音暗啞,卻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威勢,德妃剩下的話,立時噎在咽喉里,再也吐不出來。

芷云也不看她,只是冷目橫掃了永和宮內的幾個宮女太監,還有那兩個人太醫一眼。

宮內的人一驚,頓時低頭跪下,再也不敢留下來聽皇室陰私,倒退著退出門去。

完顏氏也幾乎嚇呆了,實在沒想到一向理智冷靜的額娘,竟然會做出這等事。她愣是怔怔地看著德妃許久,才反應過來,一個箭步沖上去,握住德妃枯瘦的手臂,磕磕絆絆地道:“額娘,您發熱呢,熱糊涂了,媳婦這就給您擦擦身子,擦擦就沒那么難受了……”

完顏氏的話音未落,德妃的的臉色突然一變,變得煞白,有一抹紅光在臉上閃過,她掙扎著扭頭,終于盯在歐陽的臉上,嘴唇蠕動,卻終究沒有說話……隨后,‘噗’——一聲,一口血噴出,德妃也瞬間后仰,倒了下去。

完顏氏搶了一步,摟住德妃的身子,眼淚流淌,大哭道:“額娘,額娘,您這是怎么了,您怎么了?太醫,太醫呢?”

歐陽和芷云嘆了口氣,叫了太醫進門,兩個太醫輪番施救,又灌了一碗配好的參湯,德妃才勉強緩過一口氣。

拉著芷云的手,立在永和宮黃花梨的梳妝臺前,歐陽的臉色也帶了些許復雜,一雙向來溫潤的眸子內,顯露出一點兒莫名的情緒。

他擁有‘禛’全部的記憶,對于德妃,雖然不可能像原本的禛一般,懷著愛恨,可真到了這一刻,真地看到她垂暮將亡,也并不是絕對的無動于衷。

芷云拽著歐陽手,轉頭看了木然地矗立在榻前的完顏氏一眼,又沖歐陽開口道:“我已經讓太醫過去盯著了,你去歇歇吧。”

歐陽點了點頭,“一起。”

帝后二人挽著手,也沒有乘坐輿車,慢步走出永和宮,此時以至臘月,天氣陰沉沉的,半空中有雪花打著卷兒飄落,可芷云一路走來,額頭上卻見了汗。

回到儲秀宮,剛一進內堂,十月就領著巧兒幾個宮女走過來替她掃去身上的雪花,去了雪白的大氅,換上一身洗衣房剛送來的寬松衣飾。又拿了香帕,準備了熱水,伺候芷云洗漱。

歐陽的公務不少,剛和芷云旅游一圈回京,有許多需要親自處理的公務積壓了下來,弘昊雖然一天天成熟長大,對于朝政,也越發地游刃有余。

可他畢竟年紀輕,經驗少,有許多事務,還是離不開歐陽。別看歐陽最近貌似顯得清閑了不少,還能經常性地陪伴嬌妻,可他想徹底地撒開手,恐怕還得奮斗幾年,等弘昊的羽翼豐滿,從雛鷹長成雄鷹才行。

一直到晚上,歐陽才空出時間,兩個人又去永和宮看望了德妃,德妃還在昏睡,完顏氏到沒說什么,不過欲言又止的模樣,顯然也是想懇求歐陽,讓十四回京。

可是,就算歐陽此時下令十四回京侍疾,也來不及了。

永和宮里飄蕩著濃烈的中藥味,整個寢室,彌漫著一股子灰敗腐朽的死氣。

借著有些昏黃的燭火,芷云朝床榻看去,就見德妃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呼吸粗重,偶爾還能聽到細微的哀痛呻吟聲,她老了,明顯已經不是那位艷色迷人的德妃,而只是一個還剩下半口氣的老人。

芷云從她隱隱約約的囈語中,聽到了許多許多她清醒時永遠也不會說的話,那里面有對佟皇后的濃烈的恨意,有對六阿哥祚的思念,有對十四禎的深沉的母愛,也有對出身背景的自卑,有對那些高貴的,康熙后宮嬪妃的蔑視和仇恨,有對家人的愛和恨,有對烏雅氏未來的擔憂,還說了許許多多她的幽怨,她對康熙復雜的心情,她對成為德妃的自傲和悔意,林林總總,斷斷續續,只是——她的話里沒有禛,哪怕睡夢中也沒有。

也許,德妃自己也不明白,她對她第一個兒子,這位如今登上皇位,在九龍奪嫡中取得最后勝利的四阿哥,到底懷有怎么樣的情緒。

“十四,額娘的禎兒,你別犯傻,別犯傻,額娘不會害你的……”

耳朵里聽著德妃的囈語,歐陽的目光,不覺在她身上一頓,心里想起這幾年有關盛京方面的情報,最后這幾年,德妃和十四的關系一度緊張,兩個人甚至有過十分激烈的爭吵,關于關于未來道路的,關于子孫后代的,關于后宅妻妾的,十四對那么寵愛著自己的額娘,從一開始的孝順聽話,到最后的不耐煩,轉變之快,連歐陽也不曾想到。

可即使如此,德妃身在病中,心心念念的,還是十四那個不孝子。

轉頭看著林太醫身,歐陽嘆了口氣道:“太妃……”頓了頓,似乎不知該說什么好,過了好半晌,歐陽才又道,“盡量減輕德太妃的痛苦……讓她活得長一些。”

“嗻。”

林太醫凜然遵旨,可是,太醫們用盡了手段,不知道多少珍貴藥材源源不斷地送進永和宮,第二天傍晚,德妃就已經陷入彌留的狀態,神志不清了。

這一夜,永和宮內燈火不滅,無數個太醫來來去去。

黎明時分。

“用針吧。”

歐陽和芷云立在榻前,完顏氏跪在地上哀哀哭泣。聽完太醫們對德太妃病情的陳述,歐陽揮揮手,做了決斷。

林太醫遲疑了半晌,咬了咬牙,還是跪著湊到床前,閃電般地將三枚銀針刺入德妃的頭頂。

不多時,德妃就幽幽轉醒,她伸出一雙枯瘦的手,第一次抓住站在床榻前的歐陽,精神也似乎清明許多,眼睛瞪得大大的,長長久久地凝視著禛的一張臉。

禛的臉,其實和德妃有六七分的相似,她看得如此專注,專注到完顏氏伸手握住她的胳膊,才回過神:“皇上……禛,你相不相信,信不信,額娘曾經對你期待過的,額娘曾經愛過你的……額娘不止一次地想從佟娘娘手里把你奪回來,拼命也要奪回來……你信嗎?咱們娘倆會鬧到今天的地步,是額娘錯了,額娘錯了……”

德妃的聲音從一開始的激烈,變得越來越低,可眼睛里的光,卻亮得刺目,她執著地瞪著歐陽,似乎他的一句話,就能絕對德妃是入天堂,還是下地獄……

歐陽一愣,苦笑,這是曾經于后宮叱咤風云的女人,她嘴里的話,永遠也不能相信,‘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至理名言,永遠不能用在后宮的女人身上,可是,無論德妃說得是否真心,真正的禛,想必應該釋懷了吧。

禛可能做夢都想要確定,他到底在不在他的親生母親心里,他的親生母親,是不是真的不光不愛他,還恨著他,恨他入骨。

所以,聽了這些話,歐陽只能于臉上浮現出一抹欣慰,道:“我相信,額娘。”

德妃頓時笑了,布滿皺紋的一張臉,也似乎多了幾分紅潤的生氣,她嘴唇蠕動,艱難地又吐出兩個字:“十四……”

可這一次,歐陽卻良久沒有說話,對德妃滿臉的渴望,只道:“我不會對十四如何……”他當然沒打算對十四出手,可是,十四若越界,那他一定會成為弘昊成長的踏腳石。

歐陽這句話一出,德妃重重地吐出口氣,像是把一切都放下了,最后看了永和宮一眼,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

這一睡下去,德太妃便再也不曾醒來,深夜,永和宮響起了喪鐘。

雍正七年臘月二十一日破曉,這位在康熙的后宮里掙扎了一輩子,由一卑微宮女子,成為圣寵十年不衰的四妃之一的烏雅氏德妃,以享年七十歲高齡,崩于永和宮中。

在場的,只有帝后和十四福晉完顏氏。

她的死,其實也算喜喪,只可惜——

她最終還是沒有見到她疼愛了一輩子,臨終依舊念念不忘的兒子,十四貝勒允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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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馬上過年,歐陽便下了令,待年后,再將德太妃按照太妃禮儀下葬。

等到這一個算不上熱鬧,可也絕不冷清的年過去,德妃的葬禮,卻讓禮部上下都不得安生,實在是德太妃的身份太特殊了,雖然在玉碟上,當今萬歲爺的母親只有佟皇后一人,可是,德太妃的的確確是萬歲生母,這會兒萬歲說要德太妃按照太妃禮儀下葬,可誰又知道那位主子心里到底怎么想,或許德太妃和這位萬歲的關系冷漠,可那也是天家自己的事兒,外臣哪能臆測?

到最后,商量來商量去,還是決定按照太妃的禮儀下葬,只是規格盡可能地高,葬禮盡可能的隆重,努力使得德太妃的葬禮,比太后稍有不如,可又在太妃中最是風光,一場葬禮辦完,歐陽沒表示不滿意,禮部的官員們才算松了口氣。

辛辛苦苦送盛京趕過來為額娘送葬的十四貝勒,卻是在靈前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甚至兩次昏倒,葬禮完畢,整個人都脫了相。

這一通下來,滿朝文武都夸贊十四貝勒仁孝。

儲秀宮,芷云摟著已經滿周歲的小女兒,扶著她在歐陽的肚子上笑呵呵地爬來爬去,這丫頭聰明機靈,才這么一丁點兒大,就已經能口齒清晰地喊阿瑪額娘哥哥姐姐了,軟軟的,像面團一樣的小肉包,剛一出生就得到了她的兄長姐姐的喜愛,現在可是儲秀宮的霸王一只。

歐陽也把她疼到了骨子里,對寶音,甚至比對他的第一子弘昊還要疼愛寵溺,簡直化身傻爸爸,一副女兒奴的德行,給小家伙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一副女兒最大,要星星絕不給月亮的架勢。

對弘昊,他當年好歹還惦記著不能把兒子寵壞,可對寶音,歐陽是忘了一切,只一心一意想著要把女兒寵壞了。

有時候芷云都懷疑,就是二十一世紀那些所謂的小皇帝小公主們,能不能得到父親如斯疼愛,腦子里胡思亂想,一抬眼,見寶貝丫頭趴在歐陽的胸口上,一巴掌扇在他那張俊美迷人的臉上,歐陽卻樂得見牙不見眼,還笑呵呵地親了女兒一口,“寶貝的力氣真大,是個好丫頭。”

“好丫頭、好丫頭……”

小姑娘得了夸贊,又開開心心地給了歐陽兩呼扇,然后高高地舉起頭,露出肉呼呼的小脖子,那架勢,宛如一只高傲的白天鵝,芷云忽然覺得有點兒牙癢癢……

她一瞬間做了決定,為了女兒不被養成后宮一霸,她需要給女兒的啟蒙教學,加分加量,一定要致力于把這丫頭操練得除了學習,再也沒有力氣做別的什么事兒才行

被一陣接一陣的,強烈的魔法波動喚醒,芷云睜開眼,探出手去撩開天藍色的厚重帷幔。

結果,手剛伸出去,便感覺到一絲涼意,芷云就縮回腦袋來,整個人都埋在被窩里打了好幾個滾兒。

位于浮空城最高峰的,主人居室——‘閬苑’的窗戶大開著,對面就是芷云的精金法師塔塔臺。

終于,享受完清晨最后的溫暖被窩,芷云披上府綢長睡衣外套,隨意地將一頭秀發用手帕挽起來,從寬大精美的四腳大床上爬出,隨意地抖落一件兒并不算厚的被子,鉆出去,靠在窗戶上,先揉了揉臉清醒了一下,才拽下墻上掛著的‘清潔器’開始打理個人衛生。

相比于法師們為了節省時間而相當喜歡的這類魔法清潔器具,芷云還是更常用傳統的盥洗方式,就算用魔法能把身體打理得再干凈,可到底感覺不到那種溫熱的水,帶來的清爽和舒適感……

可是目前身在閬苑,十月和七月等丫頭們都不允許進入,芷云只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這樣的話,也就顧不得去計較舒服還是不舒服。

對面,隔著世界樹茂密的枝葉,那位因為‘病重’而牽引著大清朝從上到下所有人心的皇帝陛下,正和自己的小女兒坐在書桌前一本正經地讀書,而他的頭頂,則蔓延著神秘莫測的‘星圖’。

“你知不知道星圖打開一次,需要花費浮空城儲存能量的四十分之一?”

一個跳躍,芷云沖窗口跳出去,世界樹像活了一般,延伸出一條巨大的枝椏,穩穩當當地接住了她輕盈的身體……

歐陽笑了笑,伸手摟住媳婦的纖腰,一塊兒躺倒在有鮮艷的花朵盛開的躺椅上面,豎起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輕噓了一聲。

“快看……多美啊。”

半空中的星圖閃爍著或者明亮或者幽暗的光點,紅白黑三色交替,天藍色,淺紫色,明亮的黃,時不時如流星般地劃過,各種古怪的線條,復雜地讓人稍微專注些就會頭暈目眩,但不得不承認,它確實有一種魔力,讓人只要見到,便從此被吸引住,為之目眩神迷。

雖然叫‘星圖’,可它和地球上好歹專業人士能夠看懂弄通的星圖大不一樣,它更龐大,更變化多端,更詭異,更神秘,也代表了更多的冒險和機遇……

芷云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的視線從星圖上收回來,皺眉道:“別扯開話題,你也太寵愛寶音了……”只為了女兒看得開心,這家伙就隨意地打開星圖,浪費整個浮空城的資源,也未免太過火。

“寵女兒也不是這么寵的”

這一次,歐陽卻沒有同意自家愛妻的意見,臉上露出所有女人見了都會忍不住尖叫的充滿魅力的微笑,給了自家老婆一個甜甜蜜蜜的親吻:“誰叫咱們家丫頭這么爭氣呢,我就是想不寵她,都找不出理由來……”

芷云頓時無語,“爭氣?你居然給她這樣的評價?是因為這丫頭片子一個人把你的十六個御前侍衛打成了豬頭?還是帶著弘昊家的永蓮、弘晝家的永瑛和露露剃了鄂爾泰大人的胡子,往張廷玉臉上刻字……”

一邊兒說,芷云一邊兒猛地側過頭,一眼就看見捧著一本《魔力潛能開發基礎》的小女兒,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見到母親望自己,寶音眨眨眼,露出一個純良的笑,尤其是那兩個小酒窩,簡直迷死人。

好可愛——歐陽的一顆心都酥麻了,連芷云也把叱責的話都給吞了回去……

淚流滿面,她雖然是個法師,理智絕對不缺,可面對‘小蘿莉’這種萌物,她也很難不束手就擒的,寶音這孩子,小小年紀就已經學會怎么拿捏父母的弱點了,實在不簡單。

不得不說,在寶音的身上,真的是齊集了歐陽和芷云兩個人所有的優點,雖然才不過六歲,可已經生得明眸皓齒,能夠看出將來傾國傾城的容貌,而且,由于芷云嚴厲的教導,這丫頭小小年紀就已經貴氣十足,行走坐臥,相當有公主的派頭。

老天爺真是絕對的厚愛她,人們都說,女人如果有了美麗的外表,那與之相對的,一定是一顆裝滿雜草的大腦,可寶音不一樣,她從兩歲半啟蒙開始,就一直在刷新所有教導她的老師,包跨芷云在內,對于‘天才’的認知。

地球上那些十七八歲讀幾個碩士博士學位的天才算什么,寶音姑娘六歲就琴棋書畫俱通,文能和那些讀了十幾年書的秀才們拼一拼,武功能狂踩宮里的御前侍衛,雖然那些侍衛們只是一般的藍翎侍衛,還可能會放點水,但這也夠嚇人的了,更不用說,她在魔法上同樣極具天賦。

寶音不光有天賦,還真地愛著魔法,對于一切神秘的學問,她的癡狂勁頭,連芷云都比不上,從五歲正式接觸魔法開始,整整一年,雷打不動的兩個時辰魔法練習,塑體的艱難,基礎魔法知識的枯燥無味,似乎一點兒都影響不到寶音。

要知道,別說只是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兒,便是對成人來說,一開始聚集魔力的時候,那真是一次失敗,挨著一次失敗,一萬次努力,可能都感覺不到一絲絲的魔力,經常是好幾個月的修煉,好不容易聚集了那么一丁點兒的力量,可稍不留神,就又失去了。

這個過程,可不是靠著天才的頭腦能避免的,所以,有很大一部分有潛力的孩子最終也成不了法師,因為他們缺少耐性和運氣。

有的時候,芷云也忍不住感嘆,這丫頭若是能有自己當初在無限時的好條件,說不定早已經領悟規則,踏足神的領域了。

芷云嘆了口氣,摸了摸小女兒的腦袋,把她抱起來,摟在懷里親了一下,沒辦法,這孩子縱然有千不好萬不好,就算她調皮搗蛋又霸道,就算她喜歡一切奢侈品,對生活細節的要求苛刻,眼光挑剔到讓所有伺候她的宮女們叫苦不迭,就算她小小年紀便有一副壞脾氣,對人毫無憐憫之心,信奉強者生存,弱者活該倒霉,活不下去也是自找的,就算她除了父母親人之外,不把任何其他人看在眼里,遇見旁人,每每高抬起頭……

可是,哪怕用盡辦法也扭轉不了她不知何時養成的性子,芷云該死的,居然和歐陽一樣,還是對自己能擁有她這么個女兒感到無比驕傲自豪。

誰會不喜歡呢,自己的女兒聰明絕頂,優雅漂亮,對父母尊敬孝順,對知識的渴求永不停止,比大部分成人還有耐性,有毅力,有進取心,遇到挫折決不氣餒……有了這些美好的品質,就算稍稍有一點兒缺點,那缺點也會變得很可愛了。

“想出去逛街嗎?”

“嗯。”寶音想了想,最后堅定地點了點頭,拿出一片楓葉的書簽,夾在書里,把書籍收好,這才抬頭笑道,“圓圓姐姐說要帶黛玉姐姐和小茗茗過來玩,我們去接她們好不好?還有,我聽說《會魔法的小姑娘》要簽售了,我們去買一本行嗎?”

也只有在母親身邊的時候,由后宮一霸逐漸開始向京城一霸進化的寶音公主,才會露出自己符合年齡的童真。

芷云點點頭,笑了:“行,給你和茗茗一人買一本。”

茗茗是黛玉的第二個兒子,和夫家商量了,第二子姓林,繼承林家的衣缽,以后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都跟他爹姓。

那孩子今年三歲半,長得和黛玉一個模子,從小就桃花一大堆,所有的小姑娘見了他都恨不得沖上去咬一大口,就連自家寶貝女兒也不例外,從一次見到茗茗開始,就以大姐姐自居,將那小家伙給劃在自家人的范圍之內了。

有的時候,芷云都忍不住為弘昊家和弘晝家的幾個寶貝兒子叫屈,他們是千辛萬苦地通過了姑姑大人血與火的考驗,這才成功成為寶音公主的小跟班,沒想到,一個外人,還是個不到四歲的小豆丁,竟然什么都不曾做,就讓寶音維護上了,這讓他們這些自比為天之驕子的皇家阿哥們情何以堪啊

芷云一邊兒想,一邊兒覺得相當有意思,伸長了腿踢了自家相公一下,然后給女兒換了一身兒在浮空城上現在相當流行的法師套裝。

銀白色的修身禮服風衣外套,銀紅色的小斗篷,加了簡單符文,肩膀上鑲嵌了一種治療銘文,一種飛行銘文,可以把臉遮蓋的帽子上面掛著一顆照明用熒光石,自動彈出型魔導器擱在款款大大的袖子中,荷包樣空間包掛在腰里,腳上是黑色的高腰加速靴,開轉換為飛板。

歐陽和芷云也是同樣的法師套裝,一家子穿戴整齊,在落地鏡里一照,別說,還真是相當有感覺,怪不得七月家開的成衣鋪子能在浮空城上一家分店接著一家分店的開,還供不應求呢。

正文

同學聚會,每日喝酒喝得頭暈目眩,實在沒力氣碼字,請假三天休息一下。

芷云一家三口都穿戴整齊,戴上同色的半面臉罩,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一來防風避塵,二來,他們三在浮空城上皆屬名人,一旦露臉,恐怕再想自由暢快地游玩就不可能了。

如今的浮空城,早就不是只有小貓三兩只的所謂仙島,有人氣的很,包括定居于此的,從魔法學院畢業的學徒們,連同他們的家屬親人,一共有五、六萬多常住人口。

各項早就預備好的設施也都用上了,商業區,住宅區,娛樂區,工作區,學校……井井有條,只是還缺少一個專門的幼兒園,十月正打算辦一個,正在打申請圈地,七月也幫忙招聘考核教師,反正,她們對這事兒還算上心。

這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十月的小徒弟,徒弟媳婦一口氣生了三胞胎,浮空城活兒多,尤其是學徒們,每個人都要工作學習,孩子們實在看不過來,那些傭人之類的根本就沒本事申請入住浮空城,能入住的,肯定不愿意去伺候人。

十月跑芷云這來訴苦半天,芷云就隨口建議她這個主管浮空城事務的‘大人物’籌備建設個幼兒園,專門幫沒空看孩子的家長帶孩子,還能順便測試這些小孩兒的資質,看看有沒有資質進魔法學校讀書,有資質的提前培養,沒有的也能教導他們啟蒙知識。

目前,十月和七月幾個對幼兒園真挺上心。

除了這些常住人口,浮空城的流動人口也不少。

來往的有門路的行商,還有專門來參觀旅游的。

最近芷云和歐陽覺得隨風潛入夜般的入侵做得差不多,可以公開浮空城秘密了。便確定了個一年一度的參觀日——臘月二十。

每到這一天,學徒們舉行活動慶祝新年,各路人馬也通過神秘的通天通道入島旅游參觀,整個浮空城更是出奇得熱鬧,熱鬧到芷云有時候都懷疑自己是遇到二十一世紀的圣誕節之類的節日。

今天就是臘月二十。魔法學校招新完畢,學徒們放年假。

浮空城上四季景色都不缺少,就是你想前腳剛欣賞完冰山、冰島,后腳兒就去熱帶雨林逛上一圈兒,也不是難事。

不過,臘月嘛,總要有些風雪來襯托氣氛的,浮空城最高法師塔的頂部,大團大團的人造雪花隨風飛揚,只一個晚上,整個浮空城就變成了冰雪的世界。

芷云摟著小女兒坐在飛車上,隔著觀景窗看到外面來來往往地學生們,他們各個都穿著漂亮卻稍嫌單薄的校服,身邊飛舞著各種閃爍的火球保暖,時不時地有年紀甚輕的男孩子顯擺幾個貌似高難度的零級魔法,逗得在旁圍觀的觀光人員驚為天人。

黛玉和她寶貝兒子茗茗來得早,已經在下面逛了一陣子,采買了不少浮空城特產,這會兒正被飛毯送到芷云一家子身邊來。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享受天空的微風和浮云了,可林黛玉明顯依舊不適應,閉著眼,微微顫顫地踩著飛毯,等到芷云笑著將她們兩個接進了飛車里,這才長吐出口氣,癱倒在柔軟的坐墊上,拿了杯熱氣肆意的香茗啜飲。

芷云笑著搖搖頭:“囡囡第一次來的時候就能自個兒駕著飛車沖入云海,咱們黛玉這都第三次了吧,怎么還受不了。”

黛玉已經為人婦,為人母,按照那位寶二爺的說法,大概已經從明晃晃的晶瑩透亮的珍珠,變成了腐爛的魚眼珠子,可歲月卻對她甚是厚愛,給她添上了幾許女人才有的風情,比當年小女孩兒的她,多了韻味,更有魅力。

抬頭看著芷云,黛玉一笑,臉上帶了薄紅,還是以前那在長輩面前有些羞赧的小女生模樣,看到兒子被寶音像個娃娃一樣擺弄來擺弄去,卻一動不動,很聽話,很懂事地裝乖巧,臉上也顯出一絲笑紋來,記得半年前第一次應邀到浮空城,黛玉幾乎沒驚得失了魂,還以為自己遇見了仙人,有很長時間緩不過勁兒,生怕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自己在這邊兒久了,回去之后,會家和孩子統統不見,滄海變桑田……

芷云摟著她笑談好久,才讓她緩過勁兒,反而是囡囡初來,就一副應該如此的模樣,只對芷云說了句——小時候總覺得芷云是仙女,一直到長大了,這個印象還是不肯消散,現在看來,她小時候的遭遇,果真不是在做夢。

無論如何,這倆姑娘,黛玉是本性疏淡,并不會少見多怪,只要她知道她認識的艾伯母沒變,認識的小伙伴們沒變,其他的都無所謂,而囡囡本來就是馬大哈的性子,這些亂七八糟,常人見了絕對受不了的‘東西’,到沒給兩個人帶來什么不好的影響。

大家寒暄完,飛車里便漸漸安靜,歐陽、芷云和黛玉坐著觀景兒,看浮空城上五顏六色的商鋪,游樂場,大人孩子,臉上的笑容全是平和安穩。

還有幾個可能是第一次來,虔誠地跪在路邊接水樹里流出的帶著一點兒水果清香的水,還以為是仙露,大概這樣的場景發生過很多次,到無人圍觀,也沒有人嗤笑,不多時,就有頭上戴著一個刻有六芒星標志的魔法帽的青年男女,湊過來想給初來者做‘導游’……

芷云一邊看,一邊忍不住笑倒在歐陽懷里,歐陽也笑,搖頭道:“咱們的浮空城快成了旅游勝地了,挺像布達拉宮的,呵呵。”

“布達拉宮?布達拉宮可沒有3D版梁山伯與祝英臺……”

芷云翻了個白眼,正好看見娛樂區影院上飄著魔法幻影片的,內容就是梁山伯與祝英臺的音樂劇,據說這部‘大戲’,已經連續兩年參觀日在大影院播放,賺得無數熱淚,大清朝好幾個知名戲班子把該劇排成戲文,整日受邀去王孫貴族們家里唱……

浮在云層中的感覺很不錯,輕飄飄的,有一種安逸感。

芷云望著下面屬于自己的城池,忍不住想,其實,她和歐陽來到這個世界,插了一腳,誠然一開始并沒有什么改變民生,為天下百姓謀福祉的意圖,畢竟,要求兩個冷淡法師的覺悟高,這不大靠譜。

不過,這些年來,她遠遠看著,歐陽做得還算中規中矩,不算個昏君。

至少,他既沒有大興兵戈,窮兵黷武,也訓練了新式軍隊,籌備了海軍,一口氣就平息了邊疆戰火,相信以中國現在的軍事水平,幾百年后,應該不至于受苦受難了。

經濟上開展海外貿易,可也并沒有不管好的壞的一起引進,至少,工部的一部分浮空城學徒們開發了凈化器,那些對環境影響很大的工業,進行過改造,沒有像海外那樣靠犧牲環境來。

自家夫婦兩個,四處去搜刮有用的魔法資源的時候,也順便為中國運回來不少礦產資源,幾個海島得到提前開發,澳洲和南洋現在全在中國的版圖之內。

吏治也許算不上清明得一點兒塵灰沒有,但至少比康熙末年,好了不知多少,各種政策的實施,別管是抄原來雍正實施過的,還是歐陽自己改進發揮,雖然既有成功的,也有失敗的,可不管怎么說,失敗也因為提前實驗,掌控力度大,沒有造成太大的危害,成功的則著實改進了老百姓的生活水平。

“想什么呢?”

歐陽取了一杯水果茶,遞給芷云,見媳婦愣愣地看著自己的臉發呆,眼睛里不覺露出一抹笑,“好看嗎?”

林黛玉臉一紅,扭過頭去不看人家夫妻親熱,雖然為人婦很久了,可黛玉面對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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