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心歪在床畔,手里托著一張絹繡。十六歲的楚康坐在她的身邊,大眼眨也不眨的盯著緋心手中的針線,輕輕嘆道:“母后一至年節,總是閑不下!”
緋心輕笑,抬眼看面前的女孩子。眉眼清晰,輪廓鮮明,一雙大眼閃亮若星,尖秀的鼻像其母,薄唇似其父。一眨眼,蹣跚學步的孩子已經成了楚楚動人的少女!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如今的緋心更加通透了悟當年太后的情懷!權謀與情懷,在皇家永遠分不開。但她個中的情懷,并不輸天下任何父母。
云曦不足七歲繼位登基,至今已經三十一載。如今宣平盛世,萬民向朝,四海膜拜,天下一統指日可待!去年云曦前往祥祺山封禪,緋心同往,為歷朝間唯一與帝前往封禪的皇后。
他們共有子女六人,除皇長子楚啟,長公主楚康之外,余下四人皆是緋心所出。分別為嫡長女楚南,生于宣平十八年五月十六,嫡長子楚承,生于宣平二十年十一月初八,皇三子楚安,皇四子楚和,這兩人為雙生兄弟,生于宣平二十三年三月初十,這六人皆由緋心親自教養,逐一栽培。其實后來她還想生,那會她才二十七,照理再多生幾個也可以。但他不想要了,總說子并不貴多。云曦是覺得緋心一向身子弱,這般一氣生個沒完沒了,到底不是能保養的。況乎他也并不覺得,真生出十個八個就能固穩江山了。當然還有點小心思在里頭不大好說!
如今長公主楚康已經年滿十六,由皇上指與龐正元長子龐遠。端元公主府已經建成,待得年后便可完婚。楚南今年也十三歲,已經指與呼延倫三子呼延揚奇。依錦泰例,公主出閣,并非往夫家完婚。而是另建公主府,以公主為尊,駙馬為微。楚康為宣平朝端元公主,其身份為公主之中最尊,其府邸也是建在皇城之中。
“這些年,一過年都是我給你們繡些包袋,雖不是什么精致的,但終究是個念意。”緋心伸手拉過楚康的手,“過完年,你也該往府上去。雖不遠了,到底沒離過我的身邊,哪里就舍得?”
“母后!”楚康湊緊過來,伸手攀著緋心的頸脖。輕輕嘆息:“兒臣不記得生母模樣,雖聽母后說起過但也沒太多印象。一直與母后最親,兒臣也不愿意離開母后身邊!”
緋心輕輕撫著她的脖子,笑意卻久凝,她輕輕拍撫著楚康,一如她幼時一般:“皇家的子女,總歸婚配也少不得受些束約。你那幾個兄弟倒也還好,我一直只是不放心你和南兒。民間常道,皇家女兒不愁嫁,嫁不好復嫁再嫁也不是不能。但總沒聽過,那一嫁再嫁能越過越好的。當初與你父皇商議,將一些臣工之子送進來陪侍,一來是為了彼此牽制,其二也是想,讓你與南兒可以早些與他們培養感情,將來若真是可行的,便是指配成一對也是一樁美事!你與龐家那小子自小一道長的,他那眼神兒打七八歲上下便瞞不得人。你們兩情相悅,比那些憑白指出去了多了好些基礎,但若想一生安順幸福,夫妻和睦,尚需天長日遠,彼此攜力才成!”
“母后所說的,兒臣從不敢忘記。母后曾說,其一不可以公主之尊威太多凌盛,其二善待其父母兄弟,時刻意想家禮,其三,爭吵磨擦,不說狠情傷絕之詞。”楚康偎著緋心道,“母后還說,便是他在外若有不是,也總該給他體面。斷不能當面讓他難堪!但若是真是急了,哪里忍的住呢?”
“夫妻之道,也要經營呵護。你端元公主之位天下無人不知,他龐家能有今日,確是因你之尊。他夫憑妻貴是事實,但男人皆好臉面,縱使他心里對你千恩萬愛,你們二人又情投意合。但若你處處以公主之尊挾制,時間久了,到底傷他!況且人生父母養,孝乃圣人推崇,雖說公主府內,你為最尊,不需侍奉。不過將心比心,愛屋及烏,對其父母多些眷顧,也更增你賢良!若你對外謙恭,于內賢良。他又自小在宮里長大的,哪里不知禮讓體統?如此恩愛加濃,更添敬重!私下里你便是與他撒潑耍混,他也定會任你百般欺凌!”緋心笑道,“我自是希望你能一生和順,夫妻恩愛子孫滿堂。下嫁龐家,于國有益,于私也正是你所愛。如此才叫兩全齊美!”
楚康點頭,摟緊緋心的頸笑著說:“怪不得父皇只愛母后,將諸宮盡清,只與母后相守!原來是母后經營有道!”
“哎呀~”緋心一時伸手拍她,微嗔道,“這孩子,沒大沒小的。非得我張嘴閉嘴本宮你才聽話不是?”與孩子們親近的久了,以至這幫鬼頭們都知緋心的脾氣,有時真弄得她哭笑不得。
“母后教給我嘛,我快出嫁了,到時也好學學呀!”楚康像條小魚在緋心身邊膩來蹭去,連帶身上的掛穗絨球都搖來擺去,拂在臉上軟軟溫溫的癢。
“我與你父皇都奔四十的人了,哪還需得經營。不過搭伴過個日子罷了!“緋心說著推她,”別鬧了,他們幾個不是等著你呢嗎?還不去?“
今天除夕,晚上宮里熱宴盛歡,彩燈花火,無限繁榮。宮里所放禮花禮炮皆按例制,但幾個孩子愛玩個這些。宴散了也要往瀲艷池那邊領著奴才們放去,緋心也由著他們,笑瞇瞇的扯了楚康起來:“走吧?去年你放的比小子還好呢,再點個福壽康寧給我瞧瞧!”
“他們早備好了,直說母后喜歡呢!”楚康說著,拉著緋心便往外去,“雖說比不得前頭那大花車放出來的。但也好看的很!”兩人剛轉過雕花閣子,一眼便瞅見云曦帶著笑立在那。
楚康愣了愣,到底是見爹不如見娘自在,那臉上的俏皮無賴已經收了八九,忙躬身一福道:“兒臣參見父皇,兒臣是來請父皇母后往瀲艷池觀禮花。”
“哦,你且先過去,朕與你母后隨后便到。”云曦微揚了眉,手卻拉著邊上的緋心。眼見楚康出了殿門,他這才一把勒住她的腰,風霜不沾鬢,眉眼無塵埃。在這最多陰謀之地,她卻越發綻放天真。她一如當初,眼兒微媚,如若含著春水,細膚如瓷,身姿輕盈。歲月所烙上的印,只存在于他們心里。近二十年的風風雨雨,他們一直攜手共進!
緋心微微含著笑,手輕扯著他紫色溜絨吉服的邊襟,他面上微微泛著淡淡的紅,雙眼總是凝深如海。歲月抹去他的稚嫩,將那凌利堅忍與強悍的別樣風采更展了十分。他身形不變,越發挺拔。目如星爍,永遠的迷人。便是笑起眼角的細小紋路,也會讓她覺得窒息,越與他呆的久,越是無法自拔的沉迷。
云曦看著她微笑,笑起的樣子總會勾得他魂不守舍。原以為,衷情一人由始而終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因漫漫歲月物換星移誰也說不清。但如今他卻覺得不夠,衷情一世,原是不夠,這一生太短暫,二十年轉瞬即逝!
他們在一起走過多少風雨,也歷經大大小小的磨難。太后病重之時,緋心隨榻在側衣不解帶。他揮軍親征之時,朝中誤聽消息錯生禍亂,她孤兒寡母獨對虎狼,內外縱橫不改顏色。她總說,他對她太好了,實際上,她對他那不是更好?他們都是自私而務實的人,要的是最好的結果。或者在他們一生里,沒幾件事是不加以計算的。但唯有他們的愛,沒有任何東西值得交換,包括江山!
“他們幾個在后御園子放花炮,如今這炮也做的新巧,名堂多的很。”緋心看他眼神閃爍,抿著唇笑著,“明兒正月大典了,又是一年了!”
“可不,搭伴兒混日子嘛,一年一年的過得可快呢!”云曦揚了唇,陰陽怪氣的說著。
緋心一愣,忍不住笑。這都往四十去的人,還這樣小性兒!所以說,有些事就怎么都改不了。她一時拍拍他的胸口,低聲道:“方才不是跟孩子說話么?康兒過完年便要出宮往府里去,到底要囑咐些。”
“囑咐就囑咐,說什么混日子,讓人不愛聽勁兒的。好像你跟我在一起這些年都是湊合著熬油一樣!”云曦伸手捏著她的鼻尖,勒著她就往邊上排雕那擠,外頭殿門大敞,彩蓮燈耀影紛紛。
緋心一時弄得有些氣促,他手越發不肯老實。緋心耐不住,揪著他的衣襟道:“別鬧!那我當著孩子的面,哪里好說什么?總歸是長輩嘛。難不成我還跟孩子說,沒,我們沒湊合,過的可好呢,你爹現在仍舊十分神勇!”她話音一落,突然聽外頭“噗”一聲悶響,緋心嚇了一跳,接著就聽推推搡搡一大串腳步逃離現場的聲音!
這下緋心臉上掛不住了,這些年來,緋心其實也漸漸臉皮厚了些。特別是只有兩人的時候,也能放開手腳有時跟他玩笑。不然哪里說得出那些話來?但此時居然聽到外頭有人偷聽,而且用腳趾想都知道是哪個。除了他們的幾個孩子,哪個有膽子湊到乾元宮這邊來?
緋心已經搬過來七年了,不再各守宮房。所以,若非是他們幾個,早讓人拿下了。也正是因這個,緋心才窘到死!一時間滿臉紫脹,豎眉立眼的瞪著云曦,看他一臉古怪的樣兒,讓她舌頭都短了半截:“怎,怎么辦?再是沒臉的了!”
云曦看了她半晌,突然一把抱起她,鼻尖貼著她的,輕聲說:“你頭一回夸我神勇!”他說著笑起來,表情格外的曖mei。緋心只覺頭頂冒煙,不由的掙扎起來。他吻住她的嘴唇,那柔軟的芬芳總是如此驚心動魄,讓人一觸而神魂皆蕩。與此同時,外院綻起花火,正是緋心所喜歡的福壽康寧,還有繽紛如蝶舞的富滿華,點點如星的萬花筒,亮秈如虹的喜臨門!想是他們料著這兩位是不往后園子去了,便索性將花火皆在乾元宮外殿園子放了。一時間紅紅金金,燦爍耀眼,無數華麗光輝,讓外廊的燈火更加絢麗!
“快過年了,娘子。”云曦拂著她的臉,帶出那團紅火,燒起滿臉的霞,“新年大吉啊!”他眼看著她,像一對民間夫妻拜年一樣。花火之中,他笑如飛仙。
緋心看著他的樣子,一時勾著他的頸脖,也忘記了方才那樁糗事。她主動貼湊過去,嘴唇輕掠過他的耳垂,細微的熱癢讓他的身體緊繃,手已經擠進她的衣襟。她輕啟唇齒:“萬事如意,夫君!”
這最后一篇番外,在此恭賀新禧。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萬事順事,身體生龍活虎,工作學習如虎添翼。事業家庭龍騰虎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