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自漫漫景自端
仿佛很久以前,也是這么一個藍色的、閃著瑩瑩的光的屏幕,每天晚上的“晚安”、清晨的“起床啦”,好像帶著他的微笑,好像帶著他的溫暖……用一抹藍光,照亮她的眼,照亮她的一整天。:
她再看一眼,是“惟仁”。沒錯。
這個號碼……他,還留著這個號碼。
她一直沒有舍得刪除的號碼。
就用“惟仁”來標記的這個位置。
她以為,這個號碼,再也不會復活了。就像是她的一部分肌體。
那么,他一定也知道的,她的號碼,也從來沒有變過。
堙她的手指,拂過手機屏。
輕輕的,她的拇指按動著電話鍵。
“擦過了。謝謝。晚安。”她看了又看,才按了發送。短訊發送出去了。
手撫著嘴角的傷。那一層薄薄的油脂,已經被吸收的差不多了,只是那特別的味道還在。
顧惟仁坐在床沿上,手里捏著電話,等著她的回復。
已經挺晚了,他猜她可能已經休息了。
可還是想問一下。自端這個傻丫頭,粗心大意的很,最不會照顧自己。
Cookie在他腳邊的地氈上趴著。
他彎下身,撫弄著Cookie。
手機忽然響了,他的腳不由自主的跺了一下,Cookie被主人冷不丁的動作驚起,從地氈上跳起來,歪著頭看他。
他看著訊息,發了一會兒呆,然后,微笑了。
外面有人敲門,惟仁聽出是媽媽的聲音,他拍了拍Cookie,讓Cookie不要動,自己披上外衣來開門,順手把臥室的門關了。
顧悅怡端了一只紅漆托盤站在門外。惟仁請她進來。顧悅怡進了門,說:“剛煲好的。”她將托盤放下,盤子里一口盅,一只小碗。是雪蛤蓮子紅棗雞湯。她盛出來一碗,遞給惟仁,“趁熱喝。”
“媽,叔叔不在家,您就好好兒休息一下吧。:”惟仁接過湯碗。
顧悅怡笑著,“我整日又沒什么事。他在不在家,我做的都是一樣的。再說,”她細細的看著惟仁,“這些年,你都不在家里住,媽媽也沒好好兒的照顧你。很快你也不歸媽媽管了……就是周末回來吃頓飯,也是有限的。”
惟仁低下頭。
顧悅怡看著惟仁,他穿著睡衣,衣領很低,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頸下便有一條紫色的疤痕,讓她心驚肉跳。她抬起手來,拂開惟仁額前的發。
惟仁沒動。
“陰天的時候,疼嘛?”顧悅怡嗓音有些異樣。惟仁以前,都是很短的寸頭,受傷后,頭上好幾條疤痕,頭發短了,都遮不住。左額角處那里尤其明顯,于是只好將頭發留的稍長,好遮住傷疤。
“還好。”惟仁笑了笑。真的還好。這點兒疼算什么呢。
“你這孩子。”顧悅怡的指尖穿過惟仁的額發,替他整理了一下。頓了頓,她問,“承敏這幾日沒來電話?”
想到承敏,惟仁心里一滯。
“沒有,大概是忙。”
顧悅怡深深的看著惟仁。想要說什么,終究是忍住。她似是嘆了口氣,拍了拍惟仁的手臂,“早點兒歇著吧。”
惟仁送她出去,看著她穿過走廊,往上房去了。惟仁看著母親的背影。好像有很久不曾這樣看著她的背影了。也不復以往,肩膀總是端的很平,脊背挺直,總是微微的抬著下巴,很是驕傲利索……有時候,正是怕落了人口實,總是要提著一口氣,掐尖兒、好勝。不是不辛苦的。
惟仁看著母親隨手把院子里的燈關了,今晚月色很好,疏影橫斜,極有意境。他在外面站了好久,一直到那寒意侵進了身體似的,才回房去。電話就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是承敏。
惟仁看了看時間。北京和方小說京,時差一小時。她那邊,已經過了午夜。惟仁聽著承敏在電話里照舊清脆歡快的聲音,說這說那,好像特別的開心——并不見得真的開心,只是,她不想冷了場——惟仁心里明白,就更不忍打斷她。
“惟仁……”她的語氣終于沉靜了些。
“嗯。”他似乎看得到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并不大,但是極有神彩。總是想要看透他的內心的一雙眼睛。他從不回避她的眼神。
“野村醫生今天給我打過電話。”她說。
“嗯。”惟仁應著。野村淳一郎,方小說大附屬醫院的腦外科醫生,曾是他的主治醫師。他復健的那兩年,野村醫生給了他很大鼓勵。是醫生,也是朋友。
“有什么事嗎?”他問。
“只是問問你回國后的狀況。”承敏沉吟片刻,“不早了,你早點兒睡吧,我明兒再打電話。”
“嗯,你也是。不要太辛苦。”他囑咐。
“惟仁……”
“嗯。”
“記得吃藥。”
惟仁沉默片刻,才說:“好。”
承敏掛了電話。
惟仁把電話放下,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白色的小藥盒。上面貼著一個小小的日文標簽。
佟鐵河睜開眼,看到的第一樣方小說西,就是床頭柜上的一個白瓷酒瓶。很小,二兩裝的那種。瓶口印著金色的封印;瓶頸系著紅色的絲帶,因為年歲久遠,絲帶由原來的鮮紅,變的暗沉;紅色的瓶貼……佟鐵河伸手拿過來,上面的字他自然都認識,只是他需要確定一下。
難怪昨晚會覺得這酒香是那么的醇,會把氣氛弄的那么醉人。
他有點兒無奈。
“篤篤”兩聲。
他沒出聲。
又是兩聲,這回沒有等,門直接被打開了。
他看過去。
自端已經換好了出門的衣服:深咖色的獵裝,配著齊膝的靴子。這款式她倒是穿的少。他多看了一眼——看樣子,她臉上是來了一點妝,顯得氣色不錯。這么說,她今天應該是有課。
她走近些,“好一點兒沒有?”他眼睛碌碌,很有神采,不像昨晚,整個人都是呆呆的,只除了……嗯,她清了清喉,“阿姨給你燉了清粥,起來吃一點。今天能去上班嗎?”
空氣里竟然還有酒香,氤氳著。
他坐起來,把手里的瓷瓶舉到她眼前,像是要讓她看清楚似的。
“干嘛?”她奇怪。
“你從哪里找到的?”他問。嗓子還有點兒疼,但是感覺好了很多,也不發燒了。
她想了想,說:“就你外面那個展示柜啊。我沒找到酒精。外面展示柜里的酒,就這個最小……怎么了?”她看到他的嘴角已經有點兒抽搐,“有問題?”
“這瓶酒的歲數,比咱倆加起來都大。”
“啊?”她把瓷瓶拿過來,“沒什么特別啊。”
還沒什么特別!
他忍住,不去抓自己的頭發。
后悔死了,她提議去醫院的時候,自己為什么鬧別扭不去啊!
“這酒很貴?”她有點兒心虛,因為看到了瓶貼上的繁體字,還有年份——昨晚匆忙間只撿了最順手的拿,并沒有細看。
“我下半輩子只要不生癌,所有的醫藥費都抵了。”
她瞪眼。
他站起來,往衛生間走,經過她身邊,嘟噥了一句:“明明不懂酒吧,毀方小說西倒專揀貴的毀。”他撇撇嘴,鉆進衛生間去了。
“早知道不管你。”她低聲。看著手上的小瓷瓶,心里懊惱。這高度白酒,還不都是差不多的玩意兒?不就多存了幾年……
“你說什么?”他在里面大聲問。
“快點兒下來吃飯。”她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走了。
佟鐵河站在鏡子前,往臉上涂著泡沫。
嘴角一扯,微笑。
毀了就毀了吧,他也沒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