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凰跳回了這家席簾點里,便匆匆的拍打身上沾的塵土,因為那個人先前撒了一把白灰,她身上也落了不少,以至于費了不少的時間來打整,最后上下掃了一遍確認沒什么問題,才趕緊的出了這家店,在張老三的攙扶下入了車廂。
車廂內,墨紀斜靠在窗前,一副慵懶坐態,而他手里的糖葫蘆已經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拉下的那把金蟾簪子。
“一顆山楂罷了,竟讓你去了這么久?”墨紀歪著腦袋斜睨她一眼。
“哎呀,拉肚子嘛。”夜凰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縮到了另外一個窗邊,墨紀伸手把她的罩衣衣擺一提:“怎么衣擺都濕了……”
夜凰驚的一把扯回,臉有郁色:“哎,那店里的茅廁簡陋,周圍土墻更是臟兮兮的,我不小心蹭了些土灰上去,拍又拍不掉,只得用水擦洗了下……”夜凰口上這般說,心里卻埋怨大意,該把衣擺扯好才是。
墨紀的手松了衣擺,招呼了一聲張老三,立刻馬車前行起來,而墨紀則伸手扯了夜凰的胳膊將她一把給拉到了身前。
“你……”夜凰驚的欲問,卻見墨紀一臉專心之色的把簪子給她插到了發髻上,繼而輕言:“我妹夫乃是太學祭酒,滿腹經綸的名士,去得他府上,禮儀周正可馬虎不得,所幸你這衣服乃重色不顯,要不然還要去換過才成。”
夜凰哦的應了一聲,就想退出他的懷里,墨紀卻忽然“嗯”了一聲,眼掃夜凰身下,夜凰急忙低頭去看,便看到了一個紙團。
“這是什么……”墨紀作勢去拿,夜凰立刻一把抓過:“沒什么,我早上陪,陪軒兒畫畫的時候,畫壞的,忘了扔!”她說著一把就把紙團從車窗外給扔了出去,絲毫不考慮這舉動是毫無公德心的表現。
墨紀不在意的“哦”了一聲,人徹底的放了夜凰退縮開來,自己扭頭看向窗外。
夜凰瞧著他的背影,撇了下嘴,心說好險,卻并不知那對著窗戶的臉上已經布滿了慍色。
很快車就到了經書胡同,待馬車停下,墨紀先下了車,夜凰出來,習慣性的伸手讓他抱扶,可他卻只回手相扶,由著她疑惑的踩凳而下。
“墨二爺,墨二奶奶你們可來了,我家老爺夫人可一直念著呢!”迎門上的小廝嘴巴利索,將兩人一迎進去,一位老管家就出來接了往里請,只那簡單的點頭相引,禮儀之態就毫無半點馬虎,頓時與迎面的小廝那份熱情不同,顯出一份儒雅的氣息來。
“二位請!”走過了一門,這位老管家就欠了身,順著手指引的方向,夜凰就瞧見一位體態略顯圓潤的婦人站在那里,赭裙綠比甲,錦緞繡紋,陪著額上的紅寶抹額,很有貴氣。而她手邊立著兩個孩子,大小不同卻有仆婦相牽,背后在隨著幾個丫頭婆子的,倒頗有豪門之勢。
“二表哥!”墨紀剛帶著夜凰走近那婦人三米之距內,婦人便是福身啟口,墨紀立刻作揖欠身:“表妹!”夜凰見狀也只得福身隨禮,心中卻道:好好一家子親,喊起來卻帶著‘表’,真破煩!
“這位就是二表嫂吧!”婦人說著走到夜凰面前,將她雙手一拉,打量一番就沖墨紀笑言:“二表哥越發福氣了,竟是娶了位嬌滴滴的美人!”
墨紀淺笑,夜凰頷首做害羞狀,那婦人一轉身招呼兩個孩子道:“都愣著做什么,過來行禮!”
“表舅,表舅娘!”小個的孩子毫不猶豫張口就叫,脆生生的童音聽來瑯瑯,而另外一個看起來差不多十歲左右的孩子卻不開口,而是把夜凰瞧了一遍后,扭了頭:“娘,她還沒小姨媽大呢……”
“閉嘴!”婦人的眼一瞪,透出一抹厲色,那小男孩立刻沖著夜凰欠身:“林兒見過表舅,表舅娘!”
夜凰悻悻的一笑,趕緊把手里的禮物摸了出來,一家送上一個項圈,那婦人一笑沖兩人說到:“別站這里了,進去吧,我家老爺在廳里待客,等下就過來。”
說著她引了墨紀和夜凰進了二門,一揮手的,那些仆婦丫鬟就散了各自忙活,連帶著兩個孩子也被各自的仆婦拉著去了,一下正中的道上就剩下她們三個,待一入了廳堂內,立刻那婦人標準的笑容就充滿了歉意,動手一邊拉上一人的手:“二哥二嫂,你們可見諒啊,昨個我就該過去的,可我家……”
“麗娘,說這些作甚,都是兄妹的,不礙事!再者,這個時候也是各府學最忙的時候,妹夫他只怕也抽不開身!”墨紀說著沖麗娘一笑,兩人相近的眉眼里透著一份兄妹之情。
“二哥不怪我就好,甄家的規矩重,那些來的人又帶著家眷,我只得留此招呼。”麗娘說著松了手去了邊上,親自舉壺沏茶,墨紀便拉著夜凰一邊坐了,兩人接了茶后,也就渾在一起一會說這府學,一會說著見聞的,東拉西扯起來。
夜凰雖然在京城待的日子不算久,但好歹還是清楚官制,所以這太學祭酒她是知道的。太學就相當于古代的大學,而這個祭酒說是校長還欠了點,其實就類似于教育部部長,管著全國各地的教育事業。
她此刻端著茶做淺笑狀,心里卻在思量:會不會這抹關系也是梁國公給算好的?太學祭酒啊,太學都是貴族子弟才能讀書的地兒,偶有奇才也要他親點才得入學,全國上下的官吏補給,他可也插著一手啊……
“夜凰!”墨紀略重的一聲喚驚了夜凰,她挑眉看向墨紀,墨紀眼里帶著一絲不悅地對她說到:“想什么呢?竟不答話!麗娘在問你,可習慣這里?”
夜凰立刻沖麗娘一笑:“初來乍到的,哪里說什么習慣啊,尚在熟悉中。”
“表嫂離家尚遠,這江安又不似京城繁華,你若在府里無聊,到可常來我這里坐坐。”麗娘笑吟吟地才說罷,門口就傳來婆子的招呼聲,說著老爺過來了,當下麗娘起身,墨紀也趕緊的和夜凰起身。
“墨兄!”
“甄兄!”
兩下的招呼一出,夜凰直接就愣在那里,隨即掃看了下來人,頓覺無語。
按道理,這稱呼要不以麗娘來論,稱呼表哥之類,要不就以他們的年紀而論,稱呼兄弟之類,可來的這位,兩鬢已經花白,面有老色,夜凰就此一照面的估算,也敢肯定他至少是有五十歲了,如此墨紀喊聲妹夫,豈不別扭,而他若喊他們表哥表嫂的只能是更加尷尬。
兩人十分客氣的一擺,墨紀轉身介紹夜凰:“這是內人,夜凰,付氏。”
這位甄家妹夫顯然沒料到墨紀會娶個這么年輕的丫頭做續,當即一愣,但不管多歲數的都只會比他小,故而也只是一愣,便沖夜凰點頭表禮,輕喚了一聲:“表嫂。”
夜凰那個別扭啊,一下就覺得自己成了七八十的老太太,當即訕笑:“都是自家人也別這么拘謹了,我年紀輕,為這方便還是喚我付氏好了。”
這位花白老爺子一頓,繼而笑言:“那東山就卻之不恭了!”
當下墨紀上前笑說了兩句,兩人竟說起府學政事來,麗娘不動聲色的拉了夜凰的袖子一下,兩人便自覺的不言不語的退了出去把廳堂留給他們兩個。
“我家老爺年紀大了些,讓你難堪了。”麗娘笑著沖夜凰輕言,夜凰趕緊擺手:“沒有,沒有,長夫少妻,不足為奇不是?”她說的是實在話,在這古代,男子二十成人娶妻,女子十五及笄出嫁,本就差著歲數,而男權時代,大多是夫君年長十歲二十歲,實在沒什么稀奇。
麗娘淺笑,拉了夜凰的手:“嫂子倒是個明白人!其實嫁時,我也惱過,為何要嫁一近不惑之人,歲長入父。可等嫁了,才知長者知心,最是體貼疼人,比那些毛頭小伙子不知好了幾倍!如今你嫁給我二哥,年歲也是差著不小,但你大可放心,我二哥最是個知心體貼的人,不會慢怠了你。”
麗娘這番體己話直言而出,令夜凰略有詫異,畢竟兩人尚不熟,但麗娘的淺笑,言語的真誠,倒也讓夜凰感受到一種家人的親近,當即笑著點點頭:“這個我知道,若然連疼人都不會,那也枉他年近而立了!”
麗娘聞言呵呵一笑,拉著她往內里去:“走吧,和我一起去飯廳,稍時,我們一起吃頓便飯。對了,甄家乃歷代名門,規矩雖大,禮儀也繁,但只在人前,你莫覺得我們見面矯情,這也是為了全個名,只要入了二門到了內里,一家人該如何就如何,不必拘著自己!”
夜凰瞧著麗娘笑著應了一聲,便和這個直爽的麗娘一起去了飯廳。
一場家宴后,四人又圍在一處說了些閑話,墨紀便表示還有約帶著夜凰起身告辭,待到出了門府就要上車時,墨紀卻給那小廝遞過去一個油紙包:“我剛才大意了,把這個給你家夫人。”
小廝答應著接了,墨紀便扶了夜凰上車,待入了車廂馬車跑起來時,夜凰才問到:“你剛給的是什么啊?”
“沒什么。”墨紀看了夜凰一眼沒再說話,而是人斜靠在車廂上閉上了眼睛。
夜凰瞧見墨紀忽然一副冷面不屑搭理的樣子便沖墨紀撇了嘴,心里嘟囔起來:嘁,這就叫最是體貼疼人?我呸!
兩人匆匆回了墨府,一進府,杜管家就告知墨紀,太太與趙家太太一起出去了,他只嗯了一聲就帶夜凰過了二門。走過太太的院落往自己院落回時,夜凰感覺出墨紀渾身透著一股子烏云氣息,便自覺的保持距離,于是路過軒哥兒的院落時,她趕緊出言表態:“那個,夫君啊,我,我想去陪陪軒哥兒。”
墨紀立刻頓住了腳步,他回頭看了夜凰一眼,剛點了下頭,院內卻忽然傳來了琴音,于是夜凰看到墨紀僵了一下,繼而卻一把扯上了她的手:“他不用你陪!”說完也不管夜凰的意思,扯著她就大步流星的往自己的院落回。
琴音錚錚里,夜凰有些踉蹌的跟著他疾走,心里卻愈發的起疑:這人抽什么風呢?
入了自己的院落,墨紀也沒松手,直直把夜凰拉進了房中后,卻猛然一甩夜凰的胳膊:“你在屋里歇會吧,我還有事要去趟署辦,稍晚些,我會來接你去寒江家里,哦,對了,你可以睡一會!”說著他像是做了決定一樣把有些茫然的夜凰直接連推帶搡的給推到了床邊,而后一按,看了夜凰一眼就轉身往外走了。
“喂……”夜凰不解的伸手招呼,墨紀卻充耳不聞的邁步出屋,甚至門都是“啪”的一聲給摔上的。
這人……
夜凰眨巴眨巴眼,沖著空氣呸了一下:抽風嗦?神經病!
無聲的罵了一句,她跳了起來,匆匆去了妝臺前脫了那層紗制的罩衣,動手甩到一邊,伸手整理衣服,忽而腦中一閃,她便是一驚跑回了床上,開始翻那幾個角柜。
“誒?怎么沒了?”夜凰不信的把幾套衣服撈起來,確認箱子里沒有的時候,她急忙的又跑向一旁的衣柜,把里面的衣服開始往外扒拉,拆開一包又一包的找尋了起來。
“完了,完了,要是丟了可就糟糕了!”夜凰急得伸手抓了兩把頭發,口里嘟囔起來:“那褻衣明明和我原來那身喜服在一起啊,怎么現在,都不見了呢?”她急得的在屋子里轉圈,忽而想起早先她這屋子是被收拾過的,當下也不管那堆衣服了,拍了下腦門就往外沖。
結果剛把門拉開,就感覺到眼角處晃了一下,本能的站住往那邊掃了一下,就看到西邊的院墻處天空湛藍,白云彌散被陽光照拂如金瀑蜿蜒。
夜凰的眼一轉,掃看了下院里,眼前四處靜靜地,她咬了下唇,邁步往西邊的院墻走去。
伸手撫摸上墻壁,她有些猶豫,但一想到今日收到那紙條,其后又遇見那么一個人,外加兩個殺手般的人,她便覺得有些事,若不問清楚可不成,于是,她咬著唇,在墻壁上拍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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